《楚天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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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以南-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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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吵了一个多星期,好在有安芸看着,否则都快打起来了。

    诶,长爱又要搞草地派对,邀请咱们了,安芸戳戳唐蘅的胳膊,又顶顶蒋亚的膝盖,这周五,去不去?

    我都可以。蒋亚闷闷地。

    我也是。唐蘅说。

    于是三人又凑在一起排练,他们准备了两首歌,一首枪花的《Dont Cry》,一首迪克牛仔的《三万英尺》,都是蒋亚选的。选歌时安芸表示什么都行,唐蘅好不容易才和蒋亚达成和解,便说那就蒋亚来选吧。

    结果就选了这两首。唐蘅深感蒋亚这王八蛋是故意的。

    尤其是《三万英尺》,每当他唱到逃开了你,我躲在三万英尺的云底,蒋亚的鼓点就亢奋得离谱,到了要飞向哪里能飞向哪里时,那鼓点简直也跟着飞起来了,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唐蘅放下麦克风,冷眼瞪着蒋亚:要么你来唱?



    第25章

    哎哟,那可不敢,蒋亚欠嗖嗖地,我五大三粗,唱不出那种细腻的感情。

    唐蘅深呼吸一口气,心想不和这王八蛋计较。

    偏偏安芸还来火上浇油:蒋亚!你说你,干嘛非要戳唐蘅的痛处呢?

    哎,儿子,听爸爸一句劝,蒋亚把汗津津的胳膊搭在唐蘅肩膀上,失恋的痛苦不会超过一个月,真的。

    唐蘅说:滚。

    蒋亚笑嘻嘻道:我就不。

    周五的傍晚,他们如约来到长爱。老板在草坪上立了一块荧光蓝LED牌子,粉色小灯串起来,写成最爱的夏天五个花体字。舞台就是一张防水塑料膜,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四周摆满了小马扎,已经有几个观众坐在那里等候了。

    阿豪的乐队也来了,几个人打过招呼,阿豪溜到唐蘅身旁,小声说:蒋亚今天好骚。

    唐蘅表示认同。

    蒋亚烫了头,染了头。他现在是满脑袋红色小卷,仿佛顶着一碗红油方便面,再加一副硕大的蛤蟆镜挂在脸上。三人刚见面的时候安芸震惊地问:蒋亚你受什么刺激了?

    蒋亚说:时尚,你懂个屁。

    其实唐蘅似乎有点明白蒋亚的想法。这大概是今年他们最后一次合体演出,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唐蘅穿了川久保玲的白T恤,就是那个被阿珠围殴的晚上,他穿的那件T恤。他知道或许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在长爱唱歌。

    演出开始时草坪上已经坐满了人,现在学生开学了,比暑期热闹许多。天色彻底暗下去,LED牌子上蓝色和粉色一闪一闪。不断有乐迷赶过来,没有位置坐了,就围成一圈站着看,老板准备了啤酒和零食,观众们伴着音乐又吃又唱,空气中啤酒的香味、零食的咸味,还有隐约的汗味,被歌声揉成一团。

    唐蘅手心攥着吉他拨片,他坐在嘈杂的人群中,有些走神。竟然真的要离开这里了。来武汉六年,这应当是第一次,他离开武汉那么长时间。他早就厌烦了武汉,厌烦这里的酷寒和酷暑,厌烦夏天雨后的脏水,厌烦没完没了的细雨,厌烦黑漆漆没有路灯的巷子,厌烦太多太多。但其实他报名交换生项目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些,就像他也没有想到乐队的专辑和比赛。他唯一的念头是,这样就见不到李月驰了。

    尽管他不愿承认这件事。

    当唐蘅他们上台的时候,气氛已经彻底high起来,原本坐在马扎上的观众也都站起来了,一个个连蹦带跳,摇头晃脑。唐蘅把松散的马尾绑紧,拍拍麦克风,高声说:大家好,我们是湖士脱!

    啊!!!露露大叫,唐蘅你好帅!!!

    观众开始起哄,唐蘅笑着说:她男朋友不是我啊。

    蒋亚抢过麦克风:你男人在这呢!!!

    音乐响起来,第一首歌是《Dont Cry》;唐蘅唱到一半,看见台下真的有两个女孩哭了,泪光在她们眼睛里粼粼闪烁,像不远处东湖的波光。唱第二首《三万英尺》时, 唐蘅闭上了双眼,他听见众人和着他的声音,很多种不同的音色融合在一起,那么响亮以至于这首歌都不那么悲伤了,令唐蘅想起飞机起飞时的轰鸣。

    李月驰如果在家,大概也会听见吧。

    第二首歌结束,露露大喊:再来一首!

    再来一首!也有许多听众跟着她一起喊。

    唐蘅的声音带了些沙哑:你们想听什么?

    都行!

    《夏夜晚风》好不好?

    好!

    唐蘅抱着吉他席地而坐,轻声说:这首歌送给一个人,尽管他不知道。

    然后音乐声响起,唐蘅难得唱得如此温柔。其实这首歌最适合在夏天的海边唱,咸涩的海风从台湾海峡吹来,轻拂在脸颊上。月光明亮,洒在海面,洒上一层薄薄的银色。但是没有海也无所谓,唐蘅想,东湖宽得像海一样,一眼望不到头。没有月光也无所谓,人造光同样洒进眼睛,洒进人群。没有爱也无所谓,并不是所有爱都能得到回应,他为自己还愿,无论李月驰能不能听见。

    唱完了,三人向听众鞠躬。唐蘅什么都没说,径直下台。他拨开重重人群,只想离开这里,离开关于这里的记忆。

    唐蘅独自绕过听众,打算去长爱取他的吉他包。然而才走了几步,就陡然停在原地。

    有个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一动不动地。若不是蓝粉的灯光恰好照亮他的黑色帆布鞋,唐蘅一定不会注意到那里站着个人。他在看演出吗?那么为什么站在人群之外,仿佛借一棵树的影子作掩护?可是他他为什么会来看演出?

    唐蘅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以一种佯作镇定的语气问:李月驰,你在干什么?

    李月驰的脑袋很慢很慢地转向唐蘅,他的声音有些浑浊:我来听歌。

    喝酒了?唐蘅说:你家不是能听见吗。

    不能,李月驰低笑一下,我骗你的。

    上次你唱《夏夜晚风》的时候,我也站在这儿,他带着醉意说话,语速很慢,我不知道走过去听歌要不要收费,所以我,站在这里听。

    唐蘅沉默几秒,低声说:免费的。

    嗯我知道了。他话音刚落,忽然向前一步攥住唐蘅的手腕,猛地用力一拽,就把唐蘅拽进黑漆漆的树影之中。

    唐蘅整个身体都僵了,因为李月驰抱住了他。李月驰的重量沉甸甸压在他身上,不远处,人群还在欢呼,李月驰的指尖碰到他背着的吉他,发出低沉的声响,那么低,一定是六弦。

    你你怎么了?

    李月驰不说话。他醉醺醺的呼吸拍在唐蘅颈侧,令唐蘅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他们站在这里是很容易被人看见的,但唐蘅没有动。

    半晌,李月驰说:唐蘅,我很难受。

    第37章 免费

    唐蘅低声问:哪里难受?

    李月驰没有回答,只是把额角抵在唐蘅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头。唐蘅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很重,仿佛每一次换气都耗去很大力气。

    我送你回去吧,唐蘅说,你喝醉了。

    不。

    陪我走一走,李月驰忽然用力箍住唐蘅的腰,强调似的,你陪我。

    唐蘅只好问:你想去哪?

    随便。

    唐蘅抓住李月驰的手腕:那你先起来。

    李月驰很听话地松开怀抱,站直了。这个人即便喝得醉意朦胧,身姿也还是笔挺的。

    唐蘅攥着李月驰的手腕,快步绕过人群,走进黑漆漆的巷子里。音乐的声音渐渐小了,路上没有行人,只听得见他俩交错的脚步声。李月驰究竟醉到什么程度?唐蘅不知道。因为他不仅身姿笔挺,走路也走得很稳。唐蘅甚至觉得,如果现在他叫李月驰自己回宿舍,李月驰也能安然无恙地走回去。

    也许他应该放开攥着李月驰的手,但是他不想。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你在,唱歌,李月驰的声音闷闷的,你在那里唱歌,所有人都看着你,我也看着你。

    是上次办草地音乐派对的时候?

    嗯,那天我做完家教回来,路过那儿。

    你扎着辫子,穿个黑T恤,站在那儿唱歌。没想到后来会认识你,黑暗中,李月驰似乎笑了一下,没想到你喜欢我。

    唐蘅被他说得脸颊发热,低声道:很惊讶吗?

    我有什么可喜欢的?李月驰自顾自地说,我没有钱,还欠了高利贷,我这个人也很没意思,你喜欢我的脸吗?

    我

    但是你本来就那么好看,所以我的脸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唐蘅想说这些事一码归一码都不沾边,但话到嘴边又憋回去了,李月驰醉成这样,和他能讲通什么道理?

    李月驰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唐蘅。

    喜欢就喜欢了,原因有什么重要的?唐蘅不应他的话,只攥着他的手腕默默向前走。两人很快就走出蜿蜒的巷子,来到珞瑜路上。路灯一团一团地亮着,夜色有些朦胧。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一切一切,都有代价。你明白吗?李月驰的声音变得更低更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它们都是等式。

    唐蘅沉默地听着,其实并不十分明白他的话。

    什么都不是白给我的,我念书的代价,是我爸在外面打工。我来武汉读大学的代价,是我妈卖了家里的牛什么都有代价,就像吃饭一样,要付钱的。我不知道你喜欢我的代价是什么?

    唐蘅停下脚步,忽然有些啼笑皆非。他想到潘鹏的话,或许潘鹏说的没错,李月驰这个人的确是掉钱眼里了但这并不是说他有多么爱钱。

    他只是习惯了用代价衡量一切。怎么会有人是这样的?难道他在每一个得到的瞬间,就已经开始测算自己将要付出的代价?

    唐蘅转身看着李月驰。李月驰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茫然,不是错愕,只是茫然。路灯的白光洒在他身上,他像一匹误入城市的野马,茫然地打量着一切。

    唐蘅说:我喜欢你,是免费的。

    李月驰直直盯着唐蘅,仿佛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唐蘅补充道:就是我喜欢你,不需要你付出代价,明白吗?你只要被喜欢就行了。

    李月驰轻声问:真的?

    唐蘅说:真的。其实他还是不太明白李月驰口中的代价,就像他说他爸打工供他上学但天底下的父母,有几个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而操劳的?

    李月驰弯起嘴角,双眼漆黑发亮,他在笑。那些疑惑便霎那间被唐蘅抛在脑后了,他愣愣地看着李月驰,只觉得所有的光线都向这边来,珞瑜路自他们脚下高高隆起变成山脉,很高很高的山脉手可摘星辰,唐蘅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李月驰的脸。

    他指尖有拨弦结出的薄茧,硬硬地划过李月驰的脸颊,沿着下颌线,触到他有些凌乱的胡茬。

    李月驰闭了闭眼,没有躲。

    唐蘅喉咙发紧,问他:往哪边走?

    李月驰却说:真的是免费的?

    真的。

    那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可以。就这一次,唐蘅自嘲地想,就这一次他暂且忽略他有女朋友。

    李月驰便抓住唐蘅的手,两人的手指交错相牵。

    李月驰又说:可以再亲你一下吗?

    唐蘅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喉结动了动,才挤出几个字:什么都可以。

    好在他们所处的位置并非繁华路段六二七医院门口。这会儿医院的门诊部早就下班了,四周鲜有行人。唐蘅想,若是再向前走几分钟,经过口腔医院,到汉大南门,再到银泰创意城,便是人来人往,容不得他苟且了。

    李月驰上前一步,不给唐蘅任何心理准备的时间,低头吻下去。他摁住唐蘅的后脑勺,吻得十分用力。唐蘅一下子想起那天晚上在江边,他也是这样摁住他,那时唐蘅以为他是不耐烦了,此刻忽然反应过来:难道李月驰担心他跑掉?

    唐蘅闭上眼,微微分开嘴唇,李月驰的气息便涌进来。原来他又抽了烟,还是五块五一包的黄果树吗?这烟味有些冲,但并不难闻,唐蘅忽然记起小时候,北方的秋天总是有很多红黄落叶,清洁工把落叶扫成一座小山,然后点火焚烧。有时他爸抱着他站在旁边看,一缕青蓝色的烟被秋风吹散,那味道烟熏火燎,横冲直撞,带着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爸说,唐蘅,烧完之后剩下的东西,就叫做无机物。唐蘅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这件小事,他高中念的是文科,和生物八杆子打不着无机物,他以为他早忘了这个词。

    李月驰的手从他的后脑勺转移到他的脸颊,粗糙的手心捧着他的脸,吻得无声无息。唐蘅忍不住战栗,他觉得自己也是一堆窸窸窣窣的落叶,火舌舔舐他,火焰灼烧他,骨骼和骨骼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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