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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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唐朝-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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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启立领衔诸太医博士,一身挺立的病骨自有一派龙马精神,他瘦削的额角一抬,目光从下面一行晚辈上滑过。

    “沈寒山是又缺席了?”

    回他的是陈继文:“倒没听说不来,只是他这人从来不守规矩,我看倒不必等他。”

    他话音还没落下,门口先慌慌张张走进个头发半白的中年人,一身的酒气裹挟着门外的寒气,一股风似的刮向面面相觑的老太医们。

    张起仁略一笑:“沈博士,又来迟了。”

    “嗝……酒乡缠人呐!”沈寒山和孙启立照面走过,脑袋一歪,算点头行礼了。

    接着便一头窜进太医堆中:“陈老,让我一步。”

    陈继文被他推攘开半尺来开,也懒得和酒疯子计较多少,掸了掸沾上酒气的衣袖,往后头退了几寸。

    “不伦不类,成什么体统!”刘盈眼里就揉不下这沙子。

    沈寒山眉角一垂,直接无视他的话,半倾半倒的,眯缝着眼睛小憩去了。

    等一班博士到齐,考试才算正式开始,主考官是孙启立,而场中博士皆可临场提问。

    考生按照年龄大小依次应试,孙启立不亏有“活医经”的绰号,考题信手拈来,每一道都不重复,而几大本厚重的医经砌在案上,反倒成了摆设。

    场下生徒虽然战战兢兢,却也不再有怨言,孙老业已七十高龄,还能一字不差地背出几十万文,实在令人心悦诚服。

    考试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很快,吴议就发现了其中的关窍。

    孙启立提问虽然跨遍四经,但几乎每个人都被问到《五脏生成》及其前后章节的内容,有的考生在别的问题上卡壳似的吞吞吐吐,在这个问题上却倒豆子一般一气呵来。而也有考生全茫然无措,任凭陈继文等人在旁做口形给提醒,都答不出一个字。

    四经跨度数十万言,孙启立并没有特别划定题目的范围,与其说是考验这十日的学习,倒不如说是试出生徒们的基础。可照这个情况看来,《五脏生成》却像是必考题了。

    这一章节既不是总要,也非结语,孙启立偏重这一章,很可能是因为个人的喜好,或者是太医博士们事先商定好的。

    如果能提前掌握到这一场的重点篇章,那考试自然就简单了许多。

    五脏生成……吴议胸中隐有不安,如一片漂在心头的浮冰,如何也按不下去。

    严铭偏偏在考前问遍了这几章节的问题,就算是个傻子,被他这么翻来覆去地盘问,也该倒背如流了。

    天上掉馅饼可不一定是好事,指不定就有人就想用这个馅饼砸歪他的脑袋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孙启立身侧的小童已经念到他的名字:“吴议!”

    他忙脱列而出。

    孙启立并无二样地打量他一眼,声沉如钟:“第一条,《黄帝内经》里对五脏生成是如何讲的?”

    这个问题有些笼统,吴议略一思忖,照章回答:“心之和、脉也,其荣、色也,其主肾也。肺之合、皮也,其荣、毛也,其主心也。肝之合、筋也,其荣、爪也,其主肺也。脾之合、肉也,其荣、唇也,其主肝也。肾之合、骨也,其荣、发也,其主脾也。”

    “五味合五脏,何当讲?”

    “心欲苦,肺欲辛,肝欲酸,脾欲甘,肾欲咸。此五味之所合也。”

    孙启立略一点头:“此条通。”

    如此一口气也不带喘地考了十条,小童提笔记下:“生徒吴议通九条,为中等。”陈继文眼含赞许:“十之通九,我当年所不及也。”

    吴议闻言,心中蓦地一沉,场中诸人,大部分得的都是下等通过,中等的已是凤毛麟角,而十条通九的都不过寥寥二三人。

    在这种简单抽背的应试考试中,拔得头筹的反而往往是那些生磕硬背的学生,如果不是严铭字字句句向他请教过,他还真不一定能答得这么顺利。

    前几位和他并列中等的同学几乎都没在这几个章节上出差错,答题时都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如果不是有人提前泄露了考题,那就只能是巧合了。

    会有这么巧的事?

    “等等……你先别急着夸他。”吴议正低头苦思,一直在博士里打着呵欠的沈寒山突然拍了拍陈继文的肩膀,“我有问题要考一考这个吴……吴什么?”

    陈继文眉头微皱:“吴议。沈博士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但不可逾越医经之本。”

    沈寒山大不以为然:“他们是要医人,还是医书?”

    “你……”

    “沈博士言之有理。”孙启立淡淡终结了争端,“但请发问。”

    沈寒山这才将目光挪向态度恭谨的吴议,唇角一扬,眼睛仍旧半睁不醒的样子。

    “你答第一条时,是味当五色,你现在说说色当五色。”

    “白当肺,赤当心,青当肝,黄当脾,黑当肾。”

    “哦。”沈寒山似恍然大悟状,“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吴议微微一愣,一时怔忪。场下的生徒个个竖耳旁听,到这个问题纷纷左顾右盼地疑惑着。

    《黄帝内经》白纸黑字这么写的,谁去问黄帝为什么?

    陈继文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

    沈寒山只作不闻,依旧嘴角含笑地静静瞧着吴议。

    吴议绞尽脑汁,也实在没想到在哪本经注里讲过五色与五脏对应的原理,只得秉手道:“《黄帝内经》是先贤集思广益之作,经验之谈,学生愚钝,难以参悟。”

    沈寒山轻哼一声,又朝地下望了一眼:“底下的生徒,有没有哪个知道为什么?”

    陈继文已拂袖微怒:“《黄帝内经》何曾讲过你问的内容?沈博士,你也是为人师表的人了,把你那玩性收一收。”

    倒是孙启立抬手止住了他:“此言差矣,著作典籍也是前人所做,并非神谏,一言一字,皆有道理,熟记成诵自然重要,通达情意才是第一要紧的。”

    言罢,朝诸生徒一扬手:“谁能答上这个问题,便为上等。”

    底下顿时一阵骚动。

    有人举起手来:“我想,是因为五脏各自有色,心色为赤,肺色为白,肝色含青,脾……”说着支吾起来,自己也觉不妥了。

    沈寒山嗤地笑出声:“看来你的脾是黄的,肾是黑的。”

    又有人怯懦着声音小心翼翼道:“素问篇里先讲五脏之气,再讲五色合五脏,想来是因气生色。”

    这一回,连一贯亲切和蔼的陈继文都不免出声叱道:“荒唐!味更在气前,难不成气由味生?”

    底下一阵攒动,再无人能应。

    第23章

    沈寒山笑容隐去; 目含寒火; 视线越过一众面色复杂的太医博士; 遥遥寄在一株苍郁的松树顶上。

    “这问题,当初孙思邈先生也问过我; 我翻遍了书库里所有经注; 也找不到一个解释。于是孙仙人问我; 难道你就只读过五脏生成这一篇吗?”

    这么说; 答案在别的篇章?

    吴议的脑海里飞速地翻过他亲笔写下的一张张章节概要; 五脏……五味……五色……五?

    他几乎脱口道:“是五行!”

    “何解?”

    “肝属木; 心属火; 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五脏之色; 是分属五行之色,《黄帝内经》融会贯通,前后早有呼应。”

    沈寒山并不看他,眉心微微一动:“也不算太笨了。”

    吴议实在汗颜:“若非博士提点; 学生也要成为死记硬背的书呆子了。”

    “书呆子?”沈寒山蓦地把手一拍; 似是惊叹,“这绰号好; 我怎么以前就想不到这么编排人?后生可畏; 后生可畏!”

    吴议脸上一红; “书呆子”并不是这个时代就出现的俗语; 他随口而出; 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博士偏偏挑出来取笑他。

    “虽然是在提醒之下,也是他自己回答出来的。”沈寒山收敛了笑意,勾着小童的手便要去索笔,“孙博士金口玉言,要记为上等的。”

    那童子面露难色地望向孙启立,生徒的考试事关重大,记录将终身封存,白纸黑字地记录在案,轻易更改,岂非儿戏?

    孙启立沉吟片刻,沉声道:“生徒吴议,十一通十,记为上等。”

    吴议忙不迭稽首行礼,庭中已是按捺不住的一片鼎沸。

    自己身边的同窗顷刻间成为了大唐开国以来第三个得上等的生徒。

    而前面两位,一个是群医之首,统领天下杏林,一个是副太医丞,表率此间圣手。

    与他们比肩的起点,意味着旁人艳羡的目光,老师相加的青眼,甚至是太医丞的亲自垂问。

    此后前途,何以限量!

    场中诸人,并无一人真心实意地替他感到高兴,多少都有些含酸拈醋的意味,至于徐子文这样曾被吴议拒之门外的,就更咬牙切齿地发狠。

    其余生徒或僵硬或灵巧,好歹挤出一张笑脸,唯有站在人群之后的吴栩面如肝色,红中夹黑,黑里透绿,演得好一出川剧变脸,眼神酸得能拧出汁子。

    严铭左右瞧着,略觉不对,悄悄拉住徐子文的袖角:“徐兄,孙博士都开口让他名列上等了,我们还能举报他买题吗?”

    徐子文冷冷地从他手心扯回衣袖,视线落到沈寒山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

    “急什么。”他目光一错,瞥向严铭,“能答到十中七八的,多多少少都是知道考题的,只不过别人都懂略加收敛,只有他一点也不掩饰——这些太医博士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泄题买题的路数,只怕他们比我们还熟呢……”

    若不是沈寒山从中作梗,按理,这时候早就有别的太医博士出来质询了。

    吴议虽然对《五脏生成》这几章烂熟于心,但别的部分显然远不及此,两相对比之下,说他没有透题买题,都不会有人肯相信了。

    张起仁素性刚直,断看不惯门下有龃龉之人,等他二人师徒离心,还愁不能掰倒吴议吗?

    若不是沈寒山……徐子文掌心一拢,慢慢摩挲着手中攥紧的袖口。

    还好他早留了一石二鸟之计,吴议这滑头小子虽然逃过一劫,另一只笨鸟可就不见得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严铭仍是着急:“早知道沈博士要横插一脚,还不如直接撕了他的书,总比白白送个大便宜给他要强!”

    “你放心好了,他也不想想,要出人头地,得踩在多少人头上?”徐子文反敛唇一笑,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严铭几乎一拍手掌,下意识地望向人群中央的吴议,“他这么招摇,有的是人看不惯他,好计,好计啊!”

    “严弟实在过誉了,为兄哪有什么好计,就只能靠你扳他一城了。”

    徐子文这才亲亲热热地拉起严铭的手,眼底一番风浪散去,只留下一圈淡淡的涟漪。

    喧闹片刻,旬试才按部就班地继续进行下去。

    除吴议外,自是没人能在孙启立跟前得到上等,而又有陈继文这样的宽和师长在旁提点,也鲜有不及格者。

    熙熙攘攘一整天,连日头都已慵懒倦挂于林木间,孙启立方才哑着嗓子歇了口气。陈继文亲自替他端上一杯泡好的金银花茶,请他稍作润嗓。

    “咳……今日的旬试……咳咳……”话才出口,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堵回了喉咙。孙启立俯在案上,整个人几乎要弓进桌里,战栗的气管好像一只横在体内的手,将他整个人往里扯去,扯到脱了形状。

    见此情状,饶是久经病场的诸位太医博士,也都露出不忍之色。

    张起仁一手抚杖,一手轻拍他的背心,递了个眼神给一旁的陈继文,示意他替孙博士讲下去。

    陈继文眉心一动,眼中颇有难色。

    两个人于无声息间已经悄然对过眼色,已经对今日的事情略有分晓。

    刘盈到底是个藏不住事的急脾气,见他二人眉高眼低地来回一番,知道这两位素来谨慎小心,断不肯轻易开了尊口。他早按捺不住心底的怀疑,干脆自己接过孙博士的话去。

    “今日的旬试,你们表现得都很出色,但是,也未免太出色了些。”刘盈眼珠一转,目光从吴议等一干表现优良的生徒身上扫过,“当然,老夫希望这是因为你们勤谨刻苦,而不是走了某些歪门邪道。”

    此话一出,如晴天里的一道霹雳,顿时将众人脸上的喜气劈散开去。

    才松了一口气的生徒顿时又被吊起了一颗心,这话往小了说,可以是提点敲打,往大了说,也可以是要严查严办。

    一旦透题买题的交易被孙启立知道,那这偌大的太常寺可就真无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心虚的生徒们彼此一对眼,用眼神悄悄问,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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