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儿就是美人儿,连生气的样子都那么好看,“我亲眼所见,他们并未做什么鬼祟的事情,的的确确在帮助灾民不假。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便冤枉好人,仔细我告诉父亲,治你们一个滥用职权之罪。”
皮师爷似乎热得很,他使劲摇着手中的白羽扇,面上的笑容看上去很心虚,“二小姐切莫动怒,下官这不是……这不是为了县子的安宁着想么……”一个人能拥有这么多张脸,皮师爷不去学习变脸真是屈才了。
抬起似葱段一样纤白的指头,美人儿扶扶头上摇晃的珠花,冷着脸道:“皮师爷为了县子着想是好,可也不能昏了头,不问来历就把人捉回去啊。”她抬头扫萧白泽一眼,“这几位是我的朋友,特意从平阳城过来陪我的,皮师爷若将他们捉了去,今后我该如何在朋友们面前立足?”
皮师爷讪讪笑笑,“原来是二小姐的朋友啊,下官唐突了。”他拱手退后,“那么下官这就回去向戚大人禀明情况,万望二小姐及您的朋友们大人有大量,饶恕下官的唐突之罪。”
给官兵们使个眼色,皮师爷将白羽扇别在腰间,灰溜溜撤回到衙门里面去了。
不问古往还是今来,有权有势始终好处多多,再嚣张跋扈的人遇着了权贵也得认怂,当然,权贵们也有惧怕的东西,那就是权利比他们还大身份比他们还贵重的人。
这几乎是个恶性循环。
什么事都没做便躲过一劫,林桑青觉得很庆幸,她其实很讨厌动脑袋想事情,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混吃等死的窝囊废。
虽当了几年权倾天下的帝王,萧白泽却还记得该守的礼数,这位季二小姐帮了他,他理应向她道谢。抬手作了一揖,他谦卑有礼道:“多谢姑娘。”
美人儿漫不经心打量他一眼,秋水瞳瞳的眼眸微微眨动,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你是带头的吧,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将来可要还给我。”弯下腰,她挎起柳条编制的篮子,“我从来不说谎话的,十九年来一句谎话都没有说过,今儿个却为你们几个不相关的人破了例。”
她这番话里的认真与玩笑都掺和得恰到好处,比例分明,让人一时分不清她是认真的还是仅仅玩笑而已。
箫白泽没有搭话,他这人向来古怪无常,正儿八经的话他都能当耳旁风来听,更何况是半真半假的话。
魏虞垂着脑袋默默回想,在过去的二十多载中,他只听到过一次“季二小姐”这个称呼,不知他听到的季二小姐与眼前的季二小姐是否是同一人。抬起头,他询问美人儿,“姑娘莫非是当朝宰相的义女,季如笙季二小姐?”
后者惊讶抬眸,“公子怎会知晓我的名字?”
嗨,果真是。
魏虞郎朗轻笑道:“这天下有几个姿容冠绝的季二小姐呢?”还剩半句话他没说出口——又有几个季二小姐能够仅凭几句话就让底层的小官吓得冒冷汗——大抵只有季相所认的义女,季家的二小姐季如笙了。
经魏虞这样一说,林桑青顿觉豁然开朗,灵台一片清明。难怪当美人儿提起她的父亲时那位叫皮英的师爷惧怕得直冒冷汗,夹着尾巴灰溜溜便逃走了,原来美人儿的父亲是季相啊。
众所周知,季相膝下无子,唯有当朝淑妃季如霜这一个女儿。坊间传言,有一年季相去某个位于南方的小水乡视察,回来时带了个姿容冠绝的小姑娘,他认那个小姑娘为义女,为她改名“季如笙”,让她和彼时还是季家大小姐的淑妃以姐妹相称。
当年林桑青还小,只听得街坊邻居议论季相认的义女是个美人胚子,真比天上的仙女还要好看,又道她不知几生修来的福分,能给宰相做义女。她当时不解什么样的容貌能比她家墙上挂着的仙女姐姐还好看,今日终得一见,方知街坊邻居们没说假话。
有雨滴落在脑门上,照天气阴沉沉的架势,约莫雨会越下越大,可见这场春汛还没过去。
林桑青擦去脑门上的水滴,噙着客气的微笑与季二小姐道:“姑娘不在府中享乐,作甚到这险恶之地来,您看看这鬼天气,还没晴朗多会儿呢便又开始下雨了,雨若是越下越大,山洪可能还会出现。”
把竹篮往手臂上挎一挎,季二小姐迎风站得笔直,“平阳城里都是金钱的铜臭味,你们闻不到吗?”风吹动她的发梢与衣衫,愈发衬得她超凡脱俗,不似凡世之人,“我在乡下长大,喜欢溪流和高山,讨厌闹市的熙攘喧嚣,偶然听义父提及此地正遭逢洪灾,我想在家中闲着也无事可做,倒不如来帮帮逢难的百姓们。正好,也能看看我日思夜想的高山流水。”
视线触及哀鸿遍野的地狱之景,她长叹一口气,神色哀伤道:“却没想到这里竟然贫瘠至此。”
林桑青亦随着她叹气,“这里有高山也有流水,却不是姑娘日思夜想的那种高山流水。”
季二小姐不置可否,两道远山眉微微蹙起,她问林桑青等人,“整个县子几乎都被洪水淹过了,这地方又偏僻,没有客栈可住,我现在住在官府中,你们要来一起同住吗?”
林桑青将头转向箫白泽,征求他的意见。
箫白泽敷衍道谢,“多谢姑娘好意,我们有落脚的地方。”
季二姑娘略颔首示意,挽起臂间的竹篮,她轻移莲步,款步姗姗的朝身后的官府走去。
剩下的半日时间,林桑青等人都泡在这座被洪水淹过的县城中,除了帮助落难的灾民外,顺便尽可能的打听消息。
许是知道箫白泽是个权利被架空的帝王,乾朝从上到下都充斥着浮躁之风,底层官员曾宣誓对朝廷尽忠,为箫白泽肝脑涂地,然而表面说一套背地做一套,对于箫白泽的命令他们是阳奉阴违。
就拿这次赈灾来说吧,箫白泽曾下过圣旨,由掌管武鸣县的知府盛源修全权负责此事,然而盛源修从接到懿旨开始到如今,却只到武鸣县逛了两圈,简单走个过场,之后便把所有事情都交给当地官员打理了。
这不是阳奉阴违是什么?
当官的惯会算计,若所有的兵马大权都攥在箫白泽手中,而不是由季家分去一大半,这些官员绝对会把箫白泽的话牢牢记在心里,诚惶诚恐地按照他的旨意行事。
若箫白泽是太后的亲生儿子,而非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子,官员们亦会如此。
靠他们几人无法帮助灾民重建家园,武鸣县的官兵们又眼高于顶,压根不管百姓死活,天色稍晚一些,箫白泽掏出象征他身份的令牌,让宣世忠拿着令牌去找本地的知府盛源修,让盛源修带人过来帮忙。
等把灾民们安顿下来,再好生追查贪污赈灾款的事情。
夜幕缀,星河暗。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不停,地上低洼的小坑里已经聚满了浑浊的泥水,新的雨点砸进水坑中,会发出好听的“咣当”声。
箫白泽对季二小姐说的落脚的地方甚是俭朴——马车上。
地方小是小了点儿,但好歹不是露天之所,有盖儿遮雨,他们一路上都是这样过来的,再在马车上睡一夜也无妨。
避宠 第103节
把从宫里带来的毯子裹在身上,林桑青揉着困倦的眼睛与箫白泽道:“将就着住一夜吧,明儿个宣世忠回来咱们便能去住官驿了,我往里面睡睡,外面的地方留给你。”
箫白泽盘腿坐在车厢一隅,把手边的另一床毯子丢给她,“把这床也盖上,仔细着风寒。”
伸手抓过毯子,林桑青问他,“你不睡?”
眉宇间的惆怅难以疏解,箫白泽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的绵绵雨幕,语含怅然道:“睡不着。”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箫白泽是在担忧外面的灾民们。
在其位谋其职; 他是这天下的皇; 在握有滔天权势的同时,他还要为天下万民谋福祉。现如今万民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心中定然焦灼不安,无法入睡。
林桑青身体向来好; 不怕着风寒; 箫白泽却不同,他身娇体弱,一阵风吹过都要晃几下。缓缓起身,林桑青把接过来的毯子披在箫白泽身上,帮他把埋进毯子里的头发提出来; 贴近他道:“你是皇帝; 该住在金玉窝中的; 如今却要你屈尊在马车里凑合,委屈你了。”
抓住林桑青温热的双手,箫白泽挑唇微笑道:“没有屋顶的破庙我住过; 闹鬼的房子我亦住过,如今能宿在封闭的马车内; 与喜……”不知想到什么; 他停顿一瞬; 改口道:“我很欢喜。”
萧白泽的手冷若寒冰,可能是体内余毒仍在的原因吧; 林桑青记得; 冬日里他的手便冰冰凉; 现在都已入春了,他的手还没有变得温暖。
反握住他冰凉的手,林桑青用力搓了搓,用自己温暖的手为他驱走冰凉。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偶尔用缱绻柔和的眼神做交流,有一种名为岁月静好的氛围在狭小空间内流转,似乎连车外的雨都变得柔和了。
四周寂然无声,林桑青与箫白泽正准备入睡,马车外面突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与“咣当”雨声不同,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显得很是凌乱,似乎有不少人。
宣世忠去找本地的知府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此地只剩下他们几个人。枫栎和魏虞在另外一辆马车上,赶马的车夫也在,仅凭他们三人不可能发出这么杂乱的脚步声。
从发出的动静听来,马车外像是有数十口人似的,且这数十口人刻意压着脚步声,若非马车内寂静无声,可能还听不到。
不对劲。
林桑青与萧白泽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什么人?”
“铛。”是兵器落地发出的声音,与这声音一起传来的还有道惊慌失措的男声,“大哥,被发现了,怎么办?”
另一道男声紧跟着响起,“发现就发现,你怂什么,看看咱们手里拿的是什么家伙。”
松开萧白泽的手,林桑青偷偷挑开马车前头的帘子,夜色昏暗,加之细雨霏霏,看不清楚外头发生了什么。她正要把帘子的缝隙挑得更大些,一把关公刀冷不丁出现在她眼前,持刀的男人恶狠狠道:“马车里的人都给我出来!”
心脏陡然沉到底,林桑青的右眼皮迅速跳了几下,她怔了片刻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持刀的男子恶言恶语催促她道:“磨蹭什么,你还要不要命了,赶紧给我下车!”他并未探头朝马车里面张望,却知道车里还有一个人,“里头还有一个人吧,你也给我下来,都下来!”
回头看萧白泽一眼,林桑青给了他一个不要妄动的眼神,随手拿起搭在马车边的蓑衣,她先下车探探风向。
地上的泥土被雨水泡得稀烂,随意往地上站一下,泥泞便裹满了鞋袜。马车周围已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凶神恶煞的汉子们包围了,更令人不安的是,不知他们从哪儿弄了武器,刀锋明晃晃的刺人眼睛,显然都开过刃。
这种场面瞎子也看出来怎么回事了,这些持刀的汉子定是劫匪无疑,且他们还是有武器的劫匪,肯定更为凶恶。
劫匪是怎么盯上他们的?又是在什么时间盯上他们的?林桑青想了想,他们几个人除了穿得讲究些,举止比乡下人文雅些,并没有做过甚引人注目的事情,这群劫匪怎么就闻着味儿找过来了呢?
萧白泽许是担心她的安危,他连蓑衣都没有穿,挑开帘子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因为心急,他忘了马车边都是稀泥地,那双本就沾满泥泞的鞋子这下算是彻底废了,一同废掉的还有他那身花青色的寻常衣衫。
萧白泽有轻微洁癖,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眼下这个场合也不适宜说什么,但就着迷蒙夜色,林桑青仍旧看到了他抽动的唇角。
魏虞和枫栎匆忙从停在另外一边的马车上赶过来,然而趁夜袭击的劫匪人数众多,又都还拿着武器,他们除了陪着林桑青和萧白泽束手就擒之外别无他法。
林桑青混迹市井多年,也陪着温裕闯过几回祸,她深谙三十六计的用法,其中有一计最是合她的心意。
趁着雨势转大,劫匪们忙着整理头上的斗笠,她解掉身上碍事的斗笠,对着萧白泽几人高声道:“跑。”她撒丫子跑在最前面,一壁跑一壁指挥道:“都不要回头,分开跑,不要聚在一起!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聚在一起很有可能被一窝端,分开跑还有逃脱的可能,倘使真有人不幸被抓到,那么逃脱的人可以去寻求帮助,不至于落得个孤立无援的下场。
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尽全力向北方跑去,萧白泽和魏虞他们分别分散到东西南三个方向。
劫匪们迅速追过来,泥水与雨水齐齐飞溅,沾染在衣裳与头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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