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绪克难受极了。
她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满心恐惧,觉得自己要完了。
眼前丘比特那峻好的身形又隐约地浮现,丝丝缕缕地勾着她,鼓舞着她,告诉她就快成功了,快了……
待普绪克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跑出了恶犬刻尔柏洛斯的掌控范围。
抬头,一座巨大的、黑色大理石堆成的宫殿就耸立在眼前。
它气势雄浑,峥嵘诡异,透露着汹涌的死亡之气息。
站在它脚下的,无论是神还是人,都渺小得如一粒尘埃。
这就是逝去之人接受冥王审判的最终场所——哈得斯的宫殿。
冥后泊尔塞福涅,就住在这里。
普绪克定了定神,也不知是过于恐惧还是喜出望外,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连呼吸也忘记了。
刚才都是小打小闹,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
这厢普绪克的一举一动,都通过铜镜传到了冥后泊尔塞福涅的眼前。
泊尔塞福涅坐在铜镜前看了良久,初时她只是单纯地好奇罢了,却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小姑娘,居然连破数关,阿芙洛狄忒对她设置的障碍全然不管用……她一定不单单靠运气,一定还有人在背后襄助她。
哈得斯不满泊尔塞福涅长久地盯着另外一个人,走过来将爱妻紧紧地环在怀里,捂住她的眼睛,让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一个不懂礼数的凡人罢了,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讨厌她,我立刻就派刻尔柏洛斯去把她撕碎。”
泊尔塞福涅的视线被哈得斯手指上萦绕的黑雾暂时遮挡,她不得不暂时收回注意力,看向哈得斯。
她忽然问,“哈得斯,告诉我,你爱我吗?”
泊尔塞福涅肌肤胜雪,在处处污秽处处阴森的冥界之中,更如一颗闪烁的辰星,清雅高华。
此刻这样真诚而专注,更叫人挪不开眼睛。
哈得斯被自己妻子那无与伦比的魅力深深吸引。
“当然。”他不假思索。
“但每次我离开,你心里都不好受对吗?”
泊尔塞福涅如水般温柔地盘上哈得斯的脖颈,一句一句地问着他。
哈得斯被她那动人的气场所笼罩,心智似乎也被控制了,只晕晕乎乎地顺着她的力道往下跌。
“明知故问。”
泊尔塞福涅引导他陷入预设的感情中,轻启双唇,淡淡说道,“哈得斯,你有没有想过,妈妈和你一样爱我,想念我。每一年中,我来来回回,妈妈和你都遭受同等的痛苦。”
哈得斯眼中那幽绿的冥火又重新燃烧起来了。
他抿抿干裂的唇,暗哑地盯着她。
“泊尔塞福涅,”他偏执地叫了声她的名字,冥顽不化地按住她的手臂,“你在诱导我。”
泊尔塞福涅低声呢喃道,“哈得斯,你口口声声说爱我,是真的喜欢我的灵魂吗?还是因为中了爱神的金箭,导致你不得不爱呢?”
哈得斯的心猛然颤栗了一下。
泊尔塞福涅微微笑。
这很难分清吧,便是爱神亲自来了,也是看不透一个神的内心。
……更何况是哈得斯这样长久居住于冥界,如幽灵一般怨念强大的神。
不得不说,泊尔塞福涅的女人味儿把控得十分到位。
她不像普绪克那般青涩懵懂、任由旁人拿捏,她比普绪克更成熟,更能认得清自己心中真正想要的。
在与男人的交锋中,她总能巧妙运用自己的姿色和言行,无声无息地软化一个人,不动声色地占上风。
她没中爱神的金箭。
爱情对于她来说,是可有可无的。
比起爱情,她更珍视亲情,更在意给她无微不至的呵护、快乐和自由的妈妈——德墨忒尔的感受。
冥界条件的简陋只是一回事,她主要是害怕妈妈为她年复一年地伤心,才不愿留在哈得斯身边的。
可是这边的哈得斯,有时候傻得同样让人心疼。
现在,俨然有一个两全的机会。
通过铜镜,泊尔塞福涅知道普绪克来到冥界了。
普绪克是爱神的人,泊尔塞福涅知道,普绪克是受美神之命,想要有求于自己。
她正好卖个顺水人情,以求爱神射出一记憎恶的铅箭——给哈得斯。
这样爱恨相抵,她和哈得斯这段糊里糊涂的情缘就可以结束了。
她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到妈妈身边,继续在自由、充满阳光的奥林匹斯无忧无虑地生活。
妈妈不必再整日落泪,哈得斯也不必饱受相思之苦,她也不必再夹在这两者中间了。
泊尔塞福涅的一双红唇碰了碰哈得斯的额头。
她轻轻跟他商量,“我们去帮帮那个可怜的姑娘好不好?不要让她空手而归,就当是帮我们自己了。”
哈得斯静默不语,沉吟了片刻。
他执着地捏着泊尔塞福涅的颈侧,仿佛捏她的不是手,而是一堆冰冷的骨头。
“你想让爱神,帮忙撇清咱们的关系?”
哈得斯肤色暗沉,本就凶巴巴的一副样子,瞪起眼来更是叫人不寒而栗。
泊尔塞福涅却再理解不过他的心性。
“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是吗?”
她低垂着眉眼,揉了揉他的心尖,“哈得斯,可能你现在觉得离开我很痛苦,但那只是金箭在作祟。等爱神解除了这一切……相信我,你对我就半点感觉都没有了。”
……
冥王和冥后夫妇好不容易才达成了共识。
平心而论,哈得斯并不太喜欢泊尔塞福涅的提议。
他万分也舍不得她离开自己,更遑论解除他们的爱恋了,他是多么地留恋她,喜欢她啊……可惜她却说那不是爱。
可是他又不能违拗她。
自从把她强行带到冥界以后,他就像是她的下人,表面上冷峻森严,实际上唯唯诺诺。
待哈得斯随着泊尔塞福涅不情不愿地来到冥界大殿时,那个叫普绪克的、可怜的凡人小姑娘已经在大殿里等候良久了。
她衣衫单薄,不住地捂住手臂,瑟瑟发抖,看起来还没有适应冥界阴寒的温度。
见冥王和冥后出来了,姑娘脸色立刻惶恐起来,双手在心口旁合十,虔诚而庄重地跪了下来。
哈得斯清了清嗓子,阴下一张脸,正要拿出冥王的款来疾言厉色地给普绪克几句,忽见泊尔塞福涅轻轻咳了一声,皱着眉毛冲他摇头。
她的一截小拇指敲了敲宝座的扶手,那神情仿佛在说:人家小姑娘都被吓了一路了,你还忍心再吓唬人家?
哈得斯缩了缩舌头,只得默默闭口。
“你就是普绪克?”
第46章
泊尔塞福涅的嗓音淡淡的柔柔的; 随和可亲,在大殿中萦绕回响; 像一颗明珠散发着明亮而不刺眼的光晕。
落入普绪克耳中,犹如一道清风,稍稍安慰她焦灼的内心。
哈得斯沮丧着脸,转过头来瞧向泊尔塞福涅,那微眯的眼神儿夹杂了几分幽怨,仿佛在问她:又在搞什么鬼?
泊尔塞福涅微微一笑,眼梢儿挑向哈得斯; 手指轻轻搭上了他的手背; 示意他稍安勿躁。
这夫妇俩的隐蔽小动作普绪克自然不知,她对冥王冥后的初步印象只是冥王很可怕,冥后不可怕。
普绪克咽了咽喉咙; 将口中另外一枚铜币暂时拿出来; 谦和而有礼地开口。
“敬爱的冥王、冥后,我是普绪克。我奉美神阿芙洛狄忒之命,来借冥后您的一点美貌。”
说着,将手中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个经过特殊处理的盒子,曾经装盛过黄金羊毛,也可以装盛如美德、美貌这样虚幻的东西。
泊尔塞福涅听罢笑了笑; “竟不知我的美貌还可以帮到您; 自然乐意为您效劳。只是年轻女子的美貌是宝贵的; 我只能将一些过期的借给您。”
普绪克惑然抬起眼。
唔?过期的?美貌还能有过期的?
她倒是从没听过有这种说法。
不过阿芙洛狄忒给她布置这项任务时,只说要美貌; 没说过期不过期; 想来即便是过期的美貌也能交差。
普绪克垂下头; 恳然感谢道; “多谢冥后,愿奥林匹斯的荣光与您同在。”
泊尔塞福涅上前,在普绪克的盒子边随手一晃,顿时盒子里便充满了闪闪发光的金雾,像星星,又像会流动的琼浆……好看极了。
啪。
还没等普绪克多看,盒子就被泊尔塞福涅一把关上了。
泊尔塞福涅弯下腰来,笑吟吟地叮嘱,“在走出冥界之前,绝对不可以让盒子提前打开哦。”
普绪克困惑了一瞬,嗅到了丝不寻常的滋味。
泊尔塞福涅的眼睛会说话,仿佛在告诉她……一旦提前打开,就会酿成某种不可挽回的惨剧。
“多谢冥后提醒,我记住了。”
哈得斯盯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忍不住也想插句话。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如钩,认认真真地拷问道,“孩子,回答我,阿芙洛狄忒为什么要你来借冥后的美貌?”
不等回答,紧接着又问,“丘比特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现在在哪?”
哈得斯这一问难辨喜怒,他身上自带地狱冥罗般的可怕气场,再加之说话的口气像淬了冰,俨然是不怒而自威。
普绪克喉舌噎住,犹豫着要不要把她和丘比特的事说出来……问题是,她要是说了,冥王和冥后会不会把她当成意图巴结神的人,把她给直接轰出去?
着实烫嘴。
普绪克谨然有礼地回答,“敬爱的冥王,爱神他……”
她猛然想起来,冥王和冥后之所以能在一起,就是丘比特给牵桥搭线的。
只怕冥王也中了那要人命的金箭,现在来寻仇儿了。
正要硬着头皮说下去,冥后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泊尔塞福涅还如刚才那般温柔,“没事,不想回答就不回答,你可以回去了。”
普绪克如遇大赦,恍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刚要起身离开,却又觉得不甚礼貌,抬头偷偷看了眼那高高在上的冥王——他正黑着脸,目光在冥后身上逡巡来逡巡去的,显然是不满意泊尔塞福涅擅作主张,却又没法反驳。
普绪克察觉到这两人不寻常的关系。
难道……那冷面无情的死亡之主,还会怕老婆不成?
这个念头只在她潜意识里一闪而过。
冥后已发了话,普绪克便不在这是非之地多逗留,礼貌地告别之后,一路小跑离开了。
哈得斯看着那抹灵动的身影,沉沉问,“你怎么让她离开了?你不是说,要让她帮咱们的吗?”
泊尔塞福涅缓缓走回宝座,似有深意地道了一句,“不急吧……这可怜的姑娘,以为拿到我的美貌一切就结束了,殊不知阿芙洛狄忒对她的考验还远远没完呢。”
哈得斯欺身过去,低头咬了下她的唇。
“别故弄玄虚了。还有什么别的困难?”
泊尔塞福涅略略惋惜,“你没发现,今日闯进冥河的,不止普绪克一人吗?”
……
直跑出了冥府宫殿,普绪克才长长地喘一口气。
她此刻像一个骤然被开释的凡人,心中的千斤重担一扫而空。
周遭萧条漆黑,浑浑噩噩,到处皆是鬼魂和秽物的巢穴。
然而在普绪克眼里,却是一片晴空万里,海阔天空。
她爱怜地抚摸着手中的盒子。
太好了。
一切都太好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地面上去,冲进丘比特的怀里,拥抱他,吻他,把这个好消息贴着耳朵告诉他。
普绪克揉了揉发酸的眼珠,竟因为自己过度的欣喜,眼底隐约溅出些薄雾来。
她心知自己还有最后一段旅程要走,切不可乐极生悲,失了分寸,暗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普绪克将仅剩的一枚铜币重新放回到舌上,按部就班地又装成死人,来到冥河的艄公面前,请求渡河。
一切倒也顺利,艄公把船划到了对岸。
然而就在普绪克准备上岸之时,一只毛茸茸的、长着小刺的手再次拽住了她的脚踝。
她顿时五色俱失。
那冰凉且粘稠的触感并不陌生,与她来时被猛然握住那样一模一样!
普绪克倏然回过头去。
这一次,更快更狠,那东西来不及躲藏,叫她看见了部分形貌。
抓着她脚踝的,是一只绿森森的人手臂……更准确地说,是一只具有人类手臂形状的触手。
触手软绵绵的,上面有无数小黑点鼓起,落在普绪克眼里,熟悉极了,仿佛在哪见过。
说时,那触手的主人已经从水下升腾而起,化作一副似人非人的样子,长得一身水藻般的鳞片,笑眯眯地望着她。
“普绪克小姐,别来无恙啊!”
普绪克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盒子抛出去……她说怎么这么眼熟呢,那怪物,俨然就是她采集黄金羊毛时遇见的“河神之子”。
不知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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