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
视野里,外凸的三角形顶端放满了鲜花,种类包装各有不同。仿佛拥有某种象征意,无声表达着留下鲜花的人们的爱愿与祝福。
虞迹被问住,思索两秒:“……大概是,许愿台?”
池拓海笑起来:“好特别。”
端着大份海鲜拼盘来上菜的服务生恰好听到他们的对话,放下盘子后用英语热心提点到。
“这可不是许愿台,先生们。请挪一挪视线,旁边有它的介绍。”
两人依言转开目光,发现河岸栏杆上挂着一块白色的牌子,最上方用醒目的字体标注着:
HOMOMONUMENT(同性恋纪念碑)
池拓海目光一顿,微微怔住。
像是从他的表情中窥见什么,服务生没有急着走,反而站定了,开始给他们科普。语气不乏骄傲:“荷兰是最开明的国家,任何被认为与众不同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归宿。”
“先生们,你们知道,这是世界上最早的同性恋纪念碑。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同性恋者被迫在自己的衣服上加上标记——一个粉红三角——表明自己的性向,然后在集中营内被残忍杀。这是个悲剧。”
“我们设计纪念碑,除了水面上这个,附近的地上还有两个三角形,可能没有那么容易注意到。每个角分别代表着过去、今天和未来。现在,粉红三角意为:性向无罪,真爱永恒。”
服务生滔滔不绝讲完,心满意足地走了。虞迹还没来得及发表看法,就见对面的发小突然站了起来。
池拓海走出太阳伞的遮蔽范围,环顾一圈,果然见到另外两个三角形。一个平铺于地面,与地面齐高;另一个突出一些,像个石台。加上他们最开始发现的,三个三角形有微妙的不同,中间用延长的直线连接,形成一个更大的三角。
他忽略桌上散发着香味的食物、肚中饥饿,情不自禁走过去,最终驻足在北边的小三角形上。
他停留了太长时间,虞迹远远瞧着,看见他拿出手机输入了什么。停顿一会儿,又收起来,长久地凝视着地面。
虞迹也没有动拼盘,走过去站到池拓海背后,平铺在地面的三角上写着一句话:NAAR VRIENDSCHAP ZULK EEN MATELOOS VERLANGEN。
是荷兰语,看起来像句诗,虞迹没有看懂。
他低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池拓海的睫毛受惊似的掀动,指腹在这行字上不断摩挲,过了片刻才回答。
“我查了一下,是荷兰的一个同性恋作家写的。”
“指的是……”他轻轻地说:“对于友谊无边际的渴望。”
虞迹:“他把同性间的情感表述成无边际的友谊吗?”
池拓海:“大概。”
虞迹耸了耸肩:“在那个年代,用词是得隐晦一点儿。”
池拓海没有说话。
直到两个人看完粉红三角,开始往回走,池拓海才忽然在虞迹身后开口。
“不是为了隐晦才这么写。”他的声音清晰无比,坚定如玉石碰撞,又藏着一碰即碎的脆弱感:“是因为,这就是寻求爱情的过程。”
池拓海说:“这就是……的爱情。”
音乐声骤响,模糊了他的话。虞迹的神经被突如其来的音乐声激得一跳,心脏也诡异地重重起伏了一下。他扭头,发觉那家名不副实的花园餐厅在门口放起了歌,而周围的人也莫名其妙多了起来。
男男女女,各个年龄段,衣着大胆时髦。即使年老也脊背挺拔,西装革履,打鲜艳的酒红色领带。
他们、她们,手拉手或是相互挽着,又或者只是肩并肩。携着一股肉眼可见的亲昵感,集结成一股几乎形成实质的气浪,踏着音乐欢快的鼓点,沿街走来,将虞迹和池拓海卷入其中。
虞迹注意到他们手上都拿着花,目的地似乎是河岸的同性恋纪念碑,立刻明白这是一场纪念游行。他和池拓海站在粉红三角旁边,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游行队伍没有绕开他们两个。
“你先别动!”队伍里还有拉小提琴和打鼓的,简直多才多艺。虞迹拔高嗓音:“等……”
20 第20章
20 第20章
阿姆斯特丹的确是座好城市,有着西欧惯有的散漫氛围,很适宜放松身心。
虞迹和池拓海在这里过完了整个冬天,一开始住酒店,后来干脆短租了当地民居,搬到了住宅区去。
他们用慢悠悠的速度逛遍了阿姆斯特丹大大小小的博物馆,梵高美术馆也去了。虞迹脖子上挂着相机,照片一半是风景一半是人,有时候他们走在路上,天明明没有阴,却忽然下起雨。
毛绒般的雨雾里两人匆忙奔向最近的建筑,延长的屋檐提供了遮蔽。虞迹拿起相机对准池拓海,摄下从他额角蜿蜒而下的水珠,以及勾在颧骨上的一缕卷发,像是某种隐秘的黑色图腾。
他们尝了阿姆斯特丹的特色小吃,口味丰富程度当然和中餐没法比,只是很有当地风情。有名的松饼屋也去了,松饼的口味着实一绝,虞迹继摄影技术败给餐厅老板之后,在池拓海心里烤小饼干的手艺也遭遇了滑铁卢。
除此之外,他们还去了当地的红灯区。
荷兰因性交易、博彩业、大*都合法被称为“性都”,这已经成为了他们文化的一部分,是许多游客心中满足猎奇窥探欲的自由国。
和其他来观光的游客一样,虞迹和池拓海踏入这里不是为了嫖娼。但区别在于,虞大导演领着他的男主角,窥探的并非文化未知的另一面,他窥探的是“灵感”,情色文化就是他的本家。
大型情趣用品超市、数不清的夜店,这一条光线昏暗乐声迷乱的红街,两侧的透明玻璃橱窗里站着无数衣着性感的橱窗女郎。
虞迹微微眯起眼睛,用探照灯似的目光捕捉周遭的一切细节。相机举在眼前,几乎变成了他的半张脸,他通过它与外面的世界连结,观察外界的明暗面。又被它远远隔开,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尖锐冷漠。
抛开眼睛,虞大导演基本丧失五感。池拓海习以为常地走在他身边,在某个吸食过量的瘾君子抽搐着倒下后,平静地拉着他绕过地上抽搐的人。
灯红酒绿,丰乳肥臀。直到骤觉身边一空,虞迹才从中回神。
他扭头,池拓海已经不见了,转身一望,对方被人拦在了他身后不远处。拦着他的是一男一女,走近时能听到那个男生兴奋地叫“小厝村”。
看来是影迷,虞迹走到了池拓海身边,和他并排站着。
眼前的男女分不清是姐弟还是情侣,女的比那个男生还要高,穿着平底靴目测也有一米七,长相也更成熟。她涂着黑色的口红,其他部位的妆倒很淡,碰撞出了颓废的美。
男生是小巧玲珑型的,大概只有一米六五,看起来像个高中生。
此刻很有见到偶像——或者是性幻想对象——的兴奋感,语无伦次地夸了一堆“可爱”“好帅”后,忽然掏出好几张百元大钞往池拓海怀里塞。
池拓海本来还笑着,被他塞钱的架势弄得一愣,哭笑不得地望向虞迹。
虞迹干脆地握住男生手腕,用了些力气,不太客气地说:“你要干什么?”
男生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手,又看了看虞迹,脸诡异地漫上红潮。小声道:“我想……我想和小厝村做。”
“你把谁当鸭呢?”虞迹立刻甩开他,没抓牢的钞票散在他们脚下,怒道:“真要求*你也出不起价,滚开。”
男生并不气馁,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池拓海。他身边的女人单手搭着他的肩,拿出了一张卡。
“我出的起。”她平静地问:“你要多少?”
虞迹跟看神经病似的瞪着他们。
池拓海倒没有生气的模样,他安抚性地拍拍虞迹的背,对男生温和地说:“谢谢你的喜欢,但我不做这个。”
男生仿佛收到鼓励,问:“那,one night stand?我可以吗?”
池拓海有些为难地笑笑:“不了,我们还要逛街。”
“你要陪朋友,是吗?”男生的目光转到虞迹身上,很大方地说:“没关系,他也可以有去处。”
说完,看了旁边的女人一眼,露出小狗讨食的表情。
女人和他对视,给了他一巴掌,然后走到了虞迹面前。她眼神傲慢,手指捻上虞迹的耳垂。
“跟我走。”她说。
耳朵上传来熟悉的麻痒,虞迹拧着眉毛避开,和池拓海一样搞不明白这一对儿。他对着女人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还没得到回答,男生已经拉下了高领毛衣,露出脖子上的黑色铆钉项圈。女人的声音这时候才慢悠悠响起来:“他是我的狗。”
虞迹脸上的烦躁忽然按了暂停键,眼神开始有放空的趋势。池拓海眼尖地捏住了他后脖颈,止住了艺术家逐渐发散的诡妙思维。
虞迹回神:“知道了,但是不考虑。”
他拉着发小要走,那个小男生却不让,大概是属狗皮膏药的,抱住了池拓海的另一条胳膊。
“小厝村,试试我吧。”他脸上的期待渴求坦荡毫无遮掩,拥有天然表达自我的勇气:“我很舒服。”
池拓海走不开,垂眼端详了他片刻,不知是哪里被打动,停下脚步。
虞迹诧异地望着他。
女人见状主动走到了他旁边:“你现在可以选择我。”
池拓海和虞迹对视,分不清情绪地说:“我答应他了。”
虞迹这才缓慢地收回视线,他的手指敲着相机,没说话。但池拓海和男生走的时候他抬了步,女人就跟在他旁边。
附近有无数家酒店,他们选了一家,开的房间也是相邻的。站在房门前走廊的长毛地毯上,男生扑到女人怀里来了出依依不舍的主宠离别。啧啧作响的接吻声里,虞迹和池拓海面对面,目光对上又分开,忽生一种无所依从、欲要逃离的氛围。
是尴尬又不是尴尬,别别扭扭,奇奇怪怪。曾经亲密无间可以互帮互助,甚至三人行都可以大大方方的挚友,在这一刻——他们和另一对结了伴儿,这一对在各自跟他们进房间前热烈激吻。而他们像两个木头人,跟着亲不合适,没立场;什么都不干更荒谬,生平第一次在关系的亲密上输给别人。
在这一刻,挚友的光环终于不是无所不能,一显出颓势,隐隐便有大厦将倾、风雨欲来的情绪狂潮涌动。
他们到底在走廊里分了手。
次日天亮,睁眼身边人早已离开,虞迹和池拓海在酒店门口碰头,仿佛度过一夜迷梦。
他们之间缠裹极微妙的气氛,直到踏上去哈勒姆的火车,在初春嗅到唤醒人灵魂的清新气息。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雏菊交织成海,在阳光下摇曳白色的花瓣和嫩黄花蕊,那些蠢蠢欲动的东西才从他们周身隐没。
守在阿姆斯特丹三个月,只为了在花期来到哈勒姆一访雏菊花海。
“虽然那篇公众号文章狗屁不通,漏洞百出。”虞迹对池拓海说:“关于雏菊花的描写倒没有骗人。”
池拓海俯身触摸花瓣,拂手时像被海浪轻搡。他眉眼舒展,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它们很好,小迹。我很喜欢。”
虞迹的目光从花海转向他,长久地停留,不自觉扬起微笑。说:“我也是。”
大约是月份太早,他们在这片花田没有碰到多少游客,有大把的空间可以坐在田埂上肆意享受美景。
美中缺陷处,从来只发艳照不正经发信息的林霖破天荒给池拓海打了视频电话,池拓海因为担心有急事接了。结果这只白蝴蝶屁事没有,只是心血来潮。
“哇!哇!你在哪儿呀小奶茶?你后面好漂亮,都是花花!”林霖惊叹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
静谧的花海似乎在一瞬间变得嘈杂,虞迹的好心情急转直下,阴森森地从旁边探头,磨着牙说。
“今年清明,你喜欢我会送你。”
林霖被他吓了一跳,也是一副晦气的样子:“怎么哪都有你。”
虞迹冷笑:“这句话应该是我说吧,你来骚扰谁呢?”
林霖呵呵:“我给小奶茶打电话有你事吗?你对象呢,整天缠着小奶茶干嘛?”
林霖当然是不知道虞迹分手的事的,虞迹张口刚要说,却不知道为什么卡了壳。似乎专程解释自己现在单身,可以陪在小海身边这件事多少有些奇怪……
谢天谢地,坚如磐石的直男心总算微有松动,虞大导演比盘山公路粗的神经开始考虑以往绝不会关注的“细枝末节”。
在他愣神的空档,林霖已经抓紧机会和池拓海聊上了。好脾气的小奶
21 第21章
21 第21章
虞迹对林霖的自荐毫无兴趣,但对方在哈勒姆拍片的说法让他心中一动。
通常来讲,虞大导演一年只拍两部片子,现在已经是新一年的二月份,拍片工作确实应该提上日程。
他和池拓海商量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