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毅瞟他一眼,敏锐听出,这小子刚才在夏家窑场,还口口声声称呼夏姑娘的,如今又改回四姑奶奶了。
他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这事儿,就是承认了也没什么丢人的。
若不是怕阿灿和夏家父兄不答应,场面不好收拾,他早就上门提亲了。
更何况,刚才这几位和阿灿只短短见了不多时,就很快熟络起来。他早点亮明态度,也能断了这些家伙的心思。
他们几个人里,若论脑子灵活,当要数丁博昌和程幼珽。
所以,他们一起去的窑场,只有程幼珽看出些状况。
程幼珽一见邵毅这态度,分明就是他猜对了。
“你家里只你一人,娶妻可是大事儿。虽未入皇家名录,但你终究是皇家子弟,你这又是娶的结发妻子,不说别的,我觉着皇上和皇家宗室,就不会答应。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邵毅这才想起,上次皇帝召见他,提起夏家女时,说的那番话,不由得脸色暗淡了些。
他没上门提亲的原因,居然还想漏了这个。
如果他真大张旗鼓去夏家提亲,夏家答不答应是一回事,怕是皇上真会想办法阻拦。
邵毅虽脸色暗淡,说话却很肯定:“夏姑娘我是一定要娶的,若娶不到她,我便终身不娶了。”
“胡说什么呢?”程幼珽大惊,这委实不是邵毅以往的风格。一个女子而已,他之前在男女事情上,可不怎么上心的。
“此事着实不妥。”程幼珽面带忧色,“如果这事儿闹大了,对你、对夏四姑奶奶都不好。我劝你还是再好好想想。”
邵毅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几个出身豪门大家,家里儿孙众多,其中有一个不走寻常路,豁出去不要脸面、不要命的,硬要娶一个寡妇或者和离妇,拼着分家出门,那是有可能成事的。
邵毅却是不同。
他母亲本就身份低微,被人诟病,至今都没个名分,致使邵毅的身份也尴尬至今。
如果他再娶个和离妇,被有心人用此事诋毁,他全家都能被人说成笑料。
更何况他如今在兵马司做的不错,只半年多,已经升了一级。
朝堂上盛传,他如今颇得皇帝看中。如此上升的势头,如果因执意要娶一个和离妇当正妻,而被阻断了前程,着实可惜。
这些事邵毅都知道,他还年轻,阿灿也才十七,比上一世他们相遇时还差的远,他不急。
只要阿灿肯答应嫁他,愿意等他,他有信心,三到五年,他一定能在仕途上走出一条通途。
男人嘛,只要有了实力,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都要在强悍的实力面前却步。那时,他倒要看看,谁敢嚼他和他家人的口舌。
他探手拍了拍程幼珽的肩膀:“不用担心,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想好了再做。”
正好乔其雄回头招呼二人上前,商量接下来的去向。七嘴八舌一通下来,一致认为按照原计划,去聚香阁酒楼大吃一顿,畅饮畅谈之后,再各回各家。
众纨绔现在各有差事,能像今天这样,齐齐告假相聚一天的时候着实不多。
早上送走了丁博昌,又去夏家窑场转了一圈,眼见得时辰不早,五人直奔聚仙阁酒楼。
大家如今都是有俸禄的人,额外还能拿些别的小钱,这一桌饭着实叫得丰盛。
吃饭喝酒、聊大天,酒至酣时,车轱辘话来来回回说了八遍不止,一直闹到申时末,酒楼晚间的客人都要上桌了,几个人才意犹未尽的起身,各自告辞回家。
邵毅在外院下了马,把缰绳丢给小厮,亲自拿过装了两个匣子的包裹,往后院走去。
一进门,邵母就闻见扑鼻的酒气,一边从矮榻上下来,招呼丫鬟端来洗漱用具,一边埋怨道:“你们兄弟也都是领了差事的人,行事也该稳重些,怎的好不容易告假一天,就又跑去喝酒了。”
邵毅把手中的包裹放在一旁,解下外衣交给英嬷嬷,才笑着应道:“我们正是因为好不容易才聚一次,就坐一起吃了个饭。其实酒没喝多少,只是一起坐的时间长,沾染了酒气而已。”
邵母拿过他日常穿的家常外袍,帮他套上,才又坐回矮榻,看着邵毅洗手净面,犹自念叨着:“你们也都不小了,该有个正形了。在一起时,多说些正事,相互帮衬劝诫着些才好。”
之前,她也是整日忧虑儿子不务正业,总是和一些豪门子弟喝酒、斗殴。
虽说没惹出多大事端,可年纪一天天见长,难道还能凭着这等行径过一辈子不成?
如今好了,儿子和他那些个纨绔朋友都改邪归正,领了差事。
看着儿子每日按时出门当差,邵母心中是欣慰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怎能无动于衷
邵毅重新洗了手脸,又漱了口,才清清爽爽坐在邵母对面。
接过丫鬟捧上的茶,喝了一口,便放在一边,招手让丫鬟把桌上的包裹拿来。
邵毅一边解开包裹,一边对邵母说道:“我今日给娘带回个稀罕物件,娘您一定喜欢。”
邵母笑眯眯的看着他解开包裹,打开匣子。
儿子给她带东西,向来都是投其所好,照着她的喜好往回拿,自然没有不喜欢的。
但是,也很少见他有过如此得意模样,想来的确是新鲜物件。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是邵毅拿出一块插屏安放到底座上时,还是让邵母吃了一惊:“这个难道也是玻璃的?”
如今的京城,尤其天气凉下来之后,安装玻璃窗开始风行。但凡殷实些的人家,只要有能力,或多或少,都换上了玻璃窗。
邵家则是更早,在镜面玻璃上市之后,邵家是第一批更换玻璃窗的人家。
再加上自己儿子颇有远见,第一次参与的生意,就是清韵斋的玻璃行当。
所以,邵母对玻璃还算熟悉。
只是这个看起来像是玻璃,却和她认知的玻璃不太一样。
邵毅笑看母亲,见她小心抚摸着玻璃插屏的花纹,再摩挲过打磨成磨砂状的插屏边沿,笑着说道:“可不就是玻璃嘛,只不过,这玻璃是两种颜色复合制成。您瞧瞧这牡丹花纹,挺漂亮的吧?”
“漂亮,漂亮,玻璃原来还能做成如此精美模样,着实神奇。”邵母上下、前后打量着插屏,连连点头称赞。
“这是什么人想出来的摆设?心思真真灵巧。”站在邵母身边的英嬷嬷也连声称奇。
邵毅心里,那是像吃了蜜一样的甜。
阿灿的心思,可不就是灵巧到极致了吗?纵观天下,再难找出比阿灿还要聪慧、灵透的女子了。
邵毅把其他三块插屏依次插入底座,并排放在桌上,欣赏着母亲拿起这个放下那个,不住赞叹。
果然就是爱不释手的样子。
挨个儿看了好几遍,摩挲良久,邵母才想起,如此精美稀罕的物件,那得要多少银子啊?
“这插屏很贵的吧?这得多少银子才能买来啊?以后可不能乱花钱了知道不?”邵母说道,很肉痛的样子。
邵毅喜滋滋的说道:“这个不是用银子买的,是我们今日去清韵斋的作坊,夏家姑娘送我们的。”他比其他人多了一套。
“这样会不会不好?”邵母迟疑着说道,“人家这是做生意,你都拿了人家的分红银子,怎么好再白拿东西?”
她常年守在家中,除了和邻近街坊有些邻里之间的往来,已经不怎么了解京城大户人家的交往方式了,心里有些没底。
何况儿子还带了好些个纨绔过去,千万不要是那姑娘摄于他们的身份,不得已才给出的东西。
邵毅知道,自从父亲去世,母亲一直都在战战兢兢的过活,即使他已经长大了,足够嚣张跋扈,母亲依然谨守着小心。
“怎么会不好?”他笑道,“您是不知道夏姑娘她有多精明,她哪里会做赔本买卖?她能白送我们这些插屏,就有她自己的打算,娘您可不用替她担心。”
“是这样吗?”邵母有些不托底,“唉,我是不懂这些的了。不过,人家这么赚钱的买卖,肯带你一股,你可得尽心帮人家做事。似这等白拿人家东西的行径,以后可不要再有了。这东西,娘瞧着,一定贵的很呢。”
说着话,视线落在另一个还没打开的匣子上,“这里面也是插屏吧?”
邵母的语气很有些无奈,这么贵重的东西,承安还拿了人家两件。
“嗯,这花开富贵插屏是送母亲的,这个是我的。”邵毅一点儿没觉得拿两件插屏过分,一边解释,一边把一块玻璃插屏安放在底座上。
刚放上去,移开手,还没来得及再欣赏一遍,旁边就响起英嬷嬷的惊叹声:“哎呦,天哪,这是哪个画的?瞧瞧这劲头,看着马上就要冲出玻璃框子了。”
惊叹之后,再看看邵毅,说道:“这个东西可不适合大爷,大爷屋子里应该摆些温和的物件儿。”
邵母左右打量着插屏,又是摇头又是好笑:“画儿倒是不错,但这气息着实太暴烈了些,不适合搁年轻后生屋子里。”
“哪有?怎么不适合了?这若不是摆在我们房里,难道还要放在姑娘家的屋子里不成?”邵毅翻着眼睛,表示着他的不服气。
不过,面对的是两个长辈,英嬷嬷那是自小就照顾他和母亲的人,邵毅也不好硬来。
他继续拿出下一张插屏,“没事没事,还有呢,这个就好多了,这两个要搁一起看的。娘和嬷嬷一定喜欢。”
这下一个,就是发威的小牛犊插屏了。
小牛犊萌萌哒、胖乎乎的小模样,虽然很想发威的样子,但怎么看怎么都凶不起来。
“嗯嗯嗯,这个的确好呢,这小模样,多招人稀罕啊。”邵母一边打量,一边赞叹。
把四块牛气冲天的插屏,挨个儿欣赏一遍,就算邵母依然认为,其中两块气息暴戾的劲牛不适合放在邵毅房里,却也承认,这四幅画的确构思奇特、画风新颖,很有感染力。
“怪不得清韵斋和玻璃行的生意做得红火,这样的物件儿拿出来,哪有人会不喜欢的。”邵母由衷感叹道。
“只是可惜了,好好的女孩子,怎么她家丈夫就不懂得珍惜?一定要闹到和离的地步,唉,也是命苦。”语气间甚是疼惜。
然后,邵母就看到他儿子一副无所谓,甚至理所应当的样子,不由皱眉,“人家夏氏女子怎么也是和你合伙做生意的,此等遭遇,怎的你看着竟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我”邵毅一怔,他什么时候表现的无动于衷了?他得知阿灿和离的时候,那是高兴的眉毛都开花了好不好?
“我怎么会无动于衷呢?那个王晰,娶亲当天就抬进去一个良妾,幸亏夏姑娘和他和离了,若是不和离,留在他家里,岂不是得被挤兑死?”
“啊?还有这样的事儿?”邵母看向英嬷嬷。
她的信息一般都是来自于街坊邻居和家里下人。
这位借助儿子的凶名,稍带儿子做生意的夏家女,她倒是听英嬷嬷提起一些。
但她只知道,夏家女是给夫家怀了孕的妾室腾位置,自请和离,具体细节却不知晓。
英嬷嬷点头,说道:“那位良妾是王家二爷早先定下的妻子,夏四姑奶奶和离是明智之举,留在王家,只怕日子也不好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坦然承认
听了英嬷嬷的话,邵母叹了口气,“真正是造化弄人啊。说起来,两个都是可怜人,只是,那徐氏虽经过了一些波折,好歹随了她的心愿。夏家这位姑奶奶却是可怜,经历这许多坎坷,最终却落得个和离回娘家的结局。”
邵毅没有一点儿心有戚戚的同感,只顾把自己那副插屏,挨个从底座上取下,放进匣子里。
他甚至在想,幸亏和年幼阿灿定亲的是王晰那个蠢蛋,否则,若阿灿和丈夫过的和美,哪还有他什么事儿?
他就是命好,活了两世,两世都能和心爱的女子相遇。
邵母和英嬷嬷看着无动于衷,甚至心情很好的邵毅,都是觉得诧异。她们两人这里感叹,命运对夏家女子不公,而作为合伙人的邵毅,那神色,看着居然和她们截然相反的样子。
忽然间,一个念头在邵母心头迸开。
她先看了英嬷嬷一眼,然后挥手让两个丫头退下。
邵毅收拾了匣子和插屏底座,打算回自己房里了。
若是平时,他在家的时候,都是母子两人一起用饭的。但今天的晚饭则是不用了,才从酒楼出来,还饱着呢。
邵毅已经站起身,打算告退的时候,却见邵母看他的眼神里,带了很明显的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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