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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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秋水-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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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往后,还是叫这人多穿男子衣衫才行。
  待安置好了猫,喂它吃了顿饱饭,瞧着这小东西乖乖在窝中睡熟之后,周潋才去净了手,重又匀出几分心思,盘算起那位林沉林掌柜来。
  他同那人打交道只有寥寥数回,对对方的品性为人只算知晓大概,可他背后站着的林家,周潋却是打过许久交道的。
  林沉此番将谢执送进府中,所图不为旁的,必定也是周家手中的布料生意。
  林家同周家斗了多年,只在皇商资格一事上落败,林家家主心高气傲,平生以此事为耻,从不肯叫人在面前提及。
  说起来,皇商为今上钦定,五年一选,转眼便又到了新选的时间。
  周家这些年来战战兢兢,从未出过明面上的岔子,这次若无意外,大约会接着承继皇商资格。
  可,若出了意外呢?
  周潋手中笔锋一顿,重重地在纸面点了一道。
  一旦周家失了皇商资格,今年呈上的贡缎便要改姓易帜。那靖王伙同周牍截留下来的那一批,便只能是普通绸缎,师出无名。
  即便来日叫人察觉,顶多也是安一个贿赂亲王的罪名,远比如今的谋逆要轻得多。
  况且,以靖王的身份,肯屈下同周牍结交,里头大约八成都是看中周家头顶皇商之名,行事便宜,方便掩人耳目。
  那,假如皇商之位换了别人来做呢?
  到时周牍可还会如今日一般得靖王看重?
  假如这个位置上坐的是林家,以林家同周家的旧怨,林家家主可肯眼睁睁瞧着周牍同自己共事一主,凡事都要分一杯羹去?
  皇商换届之事虽罕有变数,可林家难道就不会生出一雪前耻,争上一争的心思?
  靖王是尊大佛,可这佛又不是只许周潋来抱。
  自古金钱财帛动人心,靖王是重利之人,若林家开出的条件更厚,难保他不会有所意动。
  林家如今还未去靖王面前献殷勤,不过是消息闭塞,尚不知城中有这一尊佛而已。
  纸面墨迹淋漓,周潋将笔搁去笔架上,抬手将纸揉成团,凑去灯烛之上。
  该想个法子,将这消息透给林家才是。
  纸团在焰上点燃,片刻火光之后,尽数成了灰白细小的纸烬。
  周潋随手在笔洗中沾过两下,心中已有了计较。
  既然那位林掌柜这般机灵,不如就拿他填了这口子吧。


第61章 暗垂泪
  晴雨巷里的旧酒肆已有半个月不曾开过张。
  跑空了的街坊熟客聚在一处闲聊,猜测那位生得挺好模样的新掌柜该是出了远门。
  此时此刻,酒肆摇摇欲坠的破木门后,好模样的林掌柜被一阵“扑棱”声吵醒,打着哈欠披衣起身,擎了盏油灯,懒洋洋地踱去了后院。
  雪白滚圆的信鸽见着他很是亲热,飞来落在他掌中。林沉随手捏了几颗谷子喂它,解下了它脚腕上拴着的小小一枚竹筒。
  竹筒里卷着枚窄窄的绢条,他拿指尖捻开,粗粗扫了两眼,不知看到了何处,眉尖忽地一挑,来了精神。
  他捏着纸条去了酒肆内堂,将灯烛搁在一旁矮几上,又从袖中取了张形状近乎一样的绢条,将二者并排铺在案上。
  左边那条是两日前阿拂刚从周府中传出的消息,右边那条新得的则是由他先前安排在绸缎铺,替他留心生意动向的探子发来。
  两条内容稍加拼合,不难从中瞧出端倪来。
  原来周潋打得是这样一番主意。
  借力打力,一箭双雕,即便林沉身为局中人,此刻见了,也忍不住在心底暗暗赞了一声。
  试想一下,若他此刻身处周潋境地,未必就能想出比这更好的主意来。
  这样的人若真能收来己方,此次儋州之行,怕是会顺利许多。
  林沉这样想着,将绢条掖进袖中,抬手将灯芯挑得更亮了些。
  案下早备了裁好的绢条并笔墨,他沉吟片刻,提笔又写了两张,将新的绢条卷好,重新搁进了竹筒之中。
  天色刚蒙蒙亮,两只信鸽被重新绑了竹筒,一只飞往周府,另一只则径直朝着京城而去。
  林沉立在院中,微微抬起头,望着那两道白色的弧线渐渐往远处去,隐没在天际边缘,神情间带了几分复杂。
  他不是傻子,那日茶楼制造的一场偶遇,足够他看清那位周少爷对谢执不寻常的心意。
  他都能瞧出来的东西,谢执没道理察觉不到。
  周牍伙同靖王谋逆一事,已是板上钉钉。谢执如今仍在周府中逗留,是打算……替周潋谋一条生路吗?
  若真是如此——林沉盯着天际浮过的几缕流云,暗暗摇了摇头——观上头的意思,只怕是没有那么好办。
  他也做不了旁的,为今之计,只能将儋州的消息刻意缓一些送出去,好替谢执留出一两分余地来。
  至于其他,就要看那位周少爷自己的造化了。
  先前谢执身份暴露后,阿拂匆匆忙忙递了消息出来。
  他只恐那位周少爷一时激奋,再领着人去寻他麻烦,便从绸缎铺里暂时挪了出来,到了这处酒肆里暂避。
  只是如今,现成的筏子递来眼前,他却是再躲不成了。
  周潋要拿林家来挡枪,林沉身为名不正言不顺的林家人,却没法直接去靖王跟前露脸。
  现下只好想法子,将儋州这池水搅得更浑些才行。
  林沉搓了搓脸,深觉自己这趟差事办得实在辛苦。
  待来日事成回了京城,定要找公子讨半个月长假才够本。
  ***
  周府里,率先出手掀了儋州半池子浪的周潋正在空雨阁中躲闲。
  探路石子丢出之后,他就悄无声息地退去了后头,只留了人手,暗自观察各方的动静。
  林家的人往朱雀街走动了两回,周牍出门的次数便愈发频繁起来。弋江上流水般的驳船从三日前就停了港,那运货的神秘船主,直到如今都未曾露过面。
  儋州城中暗流涌动,漩涡中心的周少爷正站在榻前,扶着额教训锦被中间橘黄色的一团。
  这猫叫谢执养出了习惯,一到了寝时就往榻上跳,圆滚滚的一团,动作却灵巧得很,清松拦了几回都没拦住。
  猫生性如此,原不算什么大事,可麻烦就麻烦在,这猫从前是谢执养着的。
  上过谢执的床,被谢执贴身抱在怀里,同榻而眠。
  周潋只是略想一想,就觉得不大自在,实在没法子心无旁骛地继续搂着它睡觉。
  劝是劝不动的,猫从不肯听劝,被训斥了,也是耷拉着眼慢条斯理地舔爪子,舔完一只换另一只,头都懒得抬。
  几番交涉无果,周潋不由得开始怀疑先前送猫来的谢某人的居心。
  于是裁了方布缎将猫当头裹住,拎着去了寒汀阁兴师问罪。
  近来天冷,阁中早早点起了炭,矮几上摆了几枝木樨,熏得满室都是香气。
  周潋踏进门时,谢执正裹了斗篷坐在熏笼前,一手握了卷书,另一只手捏着柄小火筴,拨弄着熏笼上头几颗圆滚滚的板栗。
  大约是听见脚步声,熏笼边的人抬起头,颊上被炭火映出一片薄红,眼尾洇了胭脂颜色,衬着斗篷上绒白的毛领,像正月里的梅稍落了雪。
  两人视线撞到了一处,谁都没有先开口。室内安静极了,只余炭火哔哔剥剥的轻响。
  隔着几步距离,他好似能看去谢执眼底。里头水色微凝,像是蒙了层薄透的山岚。
  周潋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一下,连呼吸都放得轻了。
  停了不知多久,他看到对面的人很慢地眨了眨眼。
  泪珠从那双雾一般的眉眼中骤然滚落下来。
  好似落在他心上。


第62章 为谁恼
  周潋僵在了原地。
  猫还在手里扑腾挣扎,周潋分不出心神他顾,手劲微松,任由它窜出去,一溜烟跑进了内室。
  叮铃咣啷一阵响。
  谢执偏过头去匆匆看了一眼,又回转过来,唇紧抿着,只顾看他。
  眼睫微微翘着,睫根湿漉,瞳仁黝黑,像是熟透了的桑葚子。
  “你……”谢执开口,只出了一声,眼睫颤了颤,委屈极了一般,又要落下泪来,齿尖抵在唇缘,用了力,那一小片皮肉泛着白。
  周潋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有了动作的。
  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谢执面前,伸出了手。
  指腹落在后者泛红的眼尾上,力道很轻,沾下一层湿漉漉的水迹。
  谢执似乎也未料想到他的动作,怔在那儿,微仰着头,一双眼纯澈透亮,长睫掀起,又落下去,蹭在周潋指尖上,泛起极细密的痒意。
  谢执的瞳色很浅,眼尾狭长,瞳仁却圆,这样的角度看人,莫名多了几分乖顺,猫儿一样。
  “少爷。”他眨了眨眼,很轻地唤了一声。
  指腹上湿意犹在,周潋好似被烫着了一般,迅速缩回了手。
  这没什么——他深吸了口气,在心底默默为自己开脱——自己与谢执同为男子,只是碰一碰……算不得冒犯。
  况且……况且先前,谢执也曾碰过他。
  堪堪扯平而已。
  他这样想着,顿了下,不为人察觉地捻了捻指尖。
  “少爷来做什么?”谢执垂下眼,薄唇很轻地抿了抿,似乎并未注意到周潋的动作。
  他像是不愿叫人看,脖颈挺着,避过周潋的视线,将头微微侧过去,只留一个侧影。
  周潋现下才注意到,谢执今日作了男子装扮。
  长发束成髻,用天青色缎带绑着,露出一点耳廓形状,小巧腻白的耳垂上,细小的耳洞痕迹隐约可见。
  他见过谢执带耳饰,白玉串坠子,垂在耳侧,随动作一晃一晃,玉色剔透,与容色相差无几,更衬出唇上一抹杏子红。
  周潋将心底升起的那一点莫名情绪压下去,顿了顿,低声开了口。
  “园子中的人……我没同他们讲过。”
  “不会有人克扣寒汀阁。”
  “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可以同我讲。”
  “别再哭了。”
  末一句,声音低到几不可闻,若非谢执离得近,几乎就要错过耳去。
  拨炭时动作不熟练,被炭火熏红了眼的谢执:“……”
  他午睡刚起,人还不大清醒,懵懵懂懂的,心眼儿都不大转,在出声解释和就此认下两个选择间罕见地犹疑了一瞬。
  短暂的沉默落在周潋眼中,后者心下微沉,愈发肯定这人是受了委屈。
  他将人留在园子中,虽是一时权宜之计,可也不是留着叫旁人来糟践的。
  府里头的下人有多会看人下菜碟儿,他不是不清楚。早在谢执将猫送来时,他就该觉察到的。
  谢执那样要强的性子,哪里是轻易肯哭的。
  “没有人哭,”谢执依旧背着身,不肯看他,肩膀微颤,话里却嘴硬得很,“少爷看错了。”
  周潋快叫这人磨得没了性子,索性伸出手,按着后者肩头,微微使力,将人转了个面。
  “眼都红了一圈,还藏什么?”
  他说着,犹豫一瞬,还是从袖中取了锦帕,微微俯下/身,动作很轻地在谢执薄透的眼睑上按了按。
  “无妨,我不笑话你就是。”
  谢执:“……”
  这可是周潋自己撞上来的,怨不得旁人。
  他垂着眼,侧头避过周潋的手指,声音冷淡,“少爷口中说,心里怕是早已笑话过了。”
  他说着,又拨了拨炉中的炭,再开口时,话音里带了几分隐忍,“左右我落在了少爷手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少爷若要笑话,谢执本也拦不得。”
  “少爷自便就是。”
  这人话说得狠极了,又不肯抬起眼叫人看,话音落地,周潋瞧得分明,那双眼又红了一圈。
  叫人说什么好。
  周潋头疼地叹了口气,索性将锦帕塞进了谢执手中。
  “我心中想着什么,自己都还未讲,怎么阿执倒比我还要清楚吗?”
  他先时同这人亲昵惯了,一时不察,竟将旧日里的称呼又带了出来。
  算了,阿执就阿执吧——周潋在心中自我开解道——左右这名字也没设什么限,不管是谢姑娘还是谢公子,都还算合用。
  “还‘刀俎鱼肉’,真要论起来,哪一家的鱼肉不是老老实实躺在砧板上,哪有同人使性子的工夫?”
  周潋说着,见谢执手中仍捏着火筴,恐他一失手再伤着,索性另拣了把竹编矮凳,坐去他身边,抬手将火筴接了过来。
  “病还未好,又被炭气熏着。阿拂平时看得那样紧,这时倒肯惯着你了?”
  谢执冷不丁地被夺了火筴,心里老大不乐意,抿了抿唇,伸手将斗篷裹得更紧了些,“少爷今日倒得空。”
  “来一回,才说了几句,一半都是拿捏人的。”
  “少爷若看不惯,不如索性将谢执换个地方,也不必拘在寒汀阁里头了,直接在空雨阁寻个地方锁了,落在眼皮子底下,倒还方便。”
  这人仰着下巴,下颌绷得极紧,眉眼抬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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