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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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秋水-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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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少爷,改日再会。”
  话中带了赶人的意思。
  “姑娘,”周潋的气息微微急促了些,顿了顿,才又接着道,“还未来得及请教姑娘芳名……”
  “我忘了同你讲么?”凌霄花下,那人微微抬起头,眼波流转,漾出很浅的笑意来。
  “那便下次罢。”
  “下一回,你我若是再碰见,就告诉你。”


第4章 灯花落
  夜里,周园落了场雨。
  园子另一头的寒汀阁上头,雕花的窗棂开了半扇,盈盈地透出些烛火的光亮来。
  谢执在镜台前坐着,手中握了把小犀角梳子,并未动,只懒懒地,在指间一下下打着转儿。
  他换了身月白的薄绸寝衣,泼墨似的长发散在身后,白日里的钗环早已卸了,零零散散地丢在桌面上。
  蜡烛在手边搁着,萤火样的光亮,被裹着雨雾的风一扑,烛影晃了满室。
  梳着双髻的小丫鬟进了屋子,手里捧了托盘,脚步急着,往旁边一搁,伸手去合窗扇,“外头落着雨,公子怎么连窗户都不关?“
  “仔细吹了风,回头嗓子该哑了。”
  “哑了不是挺好?”谢执手臂横着,半枕在镜台前,细长的手指捏了一缕发梢,在指上绕了几圈,漫不经心道,“来日寿筵上,连开嗓都不必了。”
  “只管抱着琴去,做个哑巴就是。”
  “还吹风呢,这吹久了,好好的人,都开始说胡话了。”小丫鬟摇了摇头,将托盘里的碗盏送去谢执跟前,捎带着解救了那一缕头发,规规矩矩地依样捋到身后,拿了犀角梳子,站在那儿一下下地替他篦。
  谢执好似没了骨头,斜斜靠在桌旁,身子伏着,露出一段脂玉似的脖颈来。
  他捏着小银勺,随意地在碗中搅了搅,垂下眼去看里头盛着的汤羹。
  下一刻,两道好看的眉就蹙起来,“又是雪梨银耳。”
  “一日三顿都吃这个,吃得絮了。”说着,扁了扁嘴,用手背碰着,将碗远远地推出去。
  小丫鬟显然是经得多了,见怪不怪,一只手执着梳子,另一只手空出来,饶有余暇地将汤羹又送回了他面前,“那也没法子。”
  “秋日里燥,公子又不愿意喝那苦药,陈大夫特意叮嘱了的,这东西清热润肺,合该多喝一些。”
  她说着,又吓唬谢执道,“公子不肯喝,路上就旷了好几碗,阿拂可都记着呢。”
  “若真是带了病,等来日里见着了陈大夫,定要一一数给他听。”
  “我治不着,陈大夫可有的是法子治。”
  谢执最怕这个,听见了阿拂这般讲,再不情愿,也只得捏着勺,小口小口往嘴里送。
  好容易喝完,将碗丢去一旁,阿拂早已将装蜜饯的攒盒备着,谢执拈了枚糖霜樱桃含着,神色才略好一些。
  阿拂瞧见他这样,便止不住笑,“日日都要来上这样一回,公子也不嫌累。”
  “再有下次,不如公子直接开口定个价,同阿拂讲一讲,到底多少蜜饯果子才能换您喝一碗银耳,阿拂也好照做,省得平白多费了口舌,反倒要讨公子的嫌。”
  甜生虚热,于脾胃喉嗓皆不利。阿拂得了陈大夫叮嘱,这蜜饯之类原也不许谢执多碰的。只是姑娘家到底心软,每每瞧着这人喝碗银耳羹都好似试毒一般,蜜饯一类便也实在不忍再禁着他。
  糖霜樱桃早进了肚,谢执歪着头,伸手从攒盒里又挑了颗渍山楂出来,在口中咬着。他动作大了些,发丝流瀑一样从颈边垂落下来,乌发素衣,霜雪一般的眉眼,只唇齿间一点红缀着,浑像是从画儿里头出来的,落在眼底,只叫人惊心。
  “干蜜饯果子什么事?”他将最后一点果肉送进口中,神色淡淡道,“不过是搁在一边,我瞧见,才随手拣来,压压味儿。”
  “是,”阿拂心知这话半点都做不得真,依旧笑着,哄人一样地开口,“公子连银耳都吃得下去,哪里还需要旁的?”
  “这蜜饯都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儿,自然入不了公子的眼。阿拂晓得了,这就撤下去。”
  谢执面上神色微微一滞,只一瞬工夫,又低咳一声,如常道,“不必了。”
  “挪来挪去的,反倒麻烦。搁在这里就是。”
  阿拂本就是做做样子,这时听他说了,免不了抿着嘴笑,也不多话,只伸过手,将碗盏撤去了一旁。
  寒汀阁前栽了芭蕉,本是为了乘荫方便,长叶葱郁,将朱漆的门扇都掩住了一半。外头雨声淅沥,落在其上,一声声紧着,好似不尽一般,搅得人心乱。
  “公子今日这样精神,都这会子了还不困?”
  谢执抬起手,拢在肩头上,透过窗棂往外瞧,“秋雨扰人,吵得很,倒也不想睡了。”
  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朝阿拂道,“你也该改一改口。”
  “人后叫‘公子’叫得习惯,来日里到了人前,叫漏了嘴,难免惹祸。”
  “是,”阿拂点了点头,唇角微微弯着,叫了他一声,“姑娘。”
  话音落地,止不住抿了抿唇,“改了称呼,大约是不适应,总觉得怪怪的。”
  “长久了就好,”谢执捏了捏手腕,回过头,很随意地道,“说起来,我今日在园子里撞见了人。”
  “那人一口一个‘姑娘‘地叫,倒是顺口。”
  “哟,”阿拂打趣道,“谁这样有眼福,先瞧见了我们姑娘的好相貌?”
  “没叫他瞧见,”谢执别过头去,声音懒懒的,“我戴了面纱。”
  “若是真瞧见,只怕那声‘姑娘’,他就叫不出了。”
  “那可不见得,“阿拂摇摇头,笑道,”依我瞧,我们姑娘生得这样好看,即便是摘了面纱,寻常人看了一眼,也决计不敢看第二眼的。”
  “穿帮不了。”
  是吗?谢执在脑中过了一遍今日在园子里遇上的人。
  没什么心眼儿的公子哥儿,叫人随便两句就唬住,约莫还真瞧不出来。
  可惜了。
  风从窗缝里裹进来,带了凉意,好似往人肌骨里钻。
  阿拂忙着将谢执先前卸下的钗环理好,一一收进妆奁里,俯着身,手上动作不停,口中朝着人道,“公子明日还要往园子里头练琴吗?”
  “一阵秋雨一阵寒,今夜雨一落,只怕往后,天就冷上来了。”
  “那园子里头尽是草木,寒气往身上浸,回头又要生病的。”
  烛火暗了许多,谢执随手拈了根珠钗,去挑那芯子里头的灯花,不答她的话,却忽然道,“下了这样久的雨,只可惜了那一架子凌霄花。”
  “怕是该落尽了。”


第5章 辛夷枝
  儋州的雨惯来缠绵,起了头,就没有停的时候。雨丝裹了冷意,寒浸浸地往人身上扑,倒有几分深秋里的光景。
  “公子……”
  清松的声音隔着门扇,模模糊糊地传过来,被雨声搅着,只剩了头两个字。周潋心神不在上头,胡乱答应一声,应付了事。
  他在案前坐着,案上的宣纸铺了半晌,一旁砚台里墨已经半干,笔在指间空悬着,迟迟落不下一处去。
  楼下像是来了人,有清松支应着,闹哄哄的动静依旧掩不住。他叹口气,索性将笔搁去一旁,起身去了窗阁边。
  窗开了半扇,风斜织着,雨丝扬进来,濡湿了半边袍角。周潋微微俯着腰,两手撑在窗侧,瞧着园子里满径落红驳杂,眉眼沉郁,像是化不开的稠墨。
  归家至今,他同周牍都未见过面。
  周牍长居在另一头的闲枕阁,他前日去过一回,却被挡在了堂外。
  那时,隔着半扇竹骨门,周牍问他,“想明白了?”
  周潋不答,只垂着眼,朝后退了两步,撩起长衫下摆,端正地跪在了青石砖地上。
  堂中一声茶盏落地的脆响,片刻后,周牍的声音响起,语调沉沉,不辨喜怒,“那你便在此处跪着。”
  “跪够了,就回去罢。”
  “不必再来见我。”
  三月前的那一场争吵,好似将他们之间十余年的父子情份空耗殆尽,再不留一星半点。
  堂外树影婆娑,周潋的背脊挺得很直,日光投上去,亭亭的,像是庭中经霜的竹。
  园子里仆从来来往往,从他身旁绕过,皆是敛眉屏息,大气都不敢多喘。
  数不清过了多久,周管家得着了信儿,颤巍巍地带人赶来,硬撑着将人从地上扶起,搀着手肘送回了空雨阁。
  青石坚硬,周潋跪了大半个时辰,路几乎要走不稳。回了阁里,裤腿撩起来,两膝之上皮肉乌青,触目惊心。
  周管家瞧得心尖儿直颤,抖着手,叫小厮去取化瘀的伤药。人走出去半途,又叫回来,着意叮嘱道,“往南边院子里去取,动静闹得大些,别怕叫人听见。”
  闲枕阁就在南边,这是要叫传进周牍的耳朵里去。
  周潋在榻上箕踞坐着,垂着眼,嘴角抿成平直的一条线。
  “周伯,”他说,“用不着这样……”
  “叫他听了,倒像是笑话。”
  话里的“他”指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周管家朝那愣在原地的小厮挥了挥手,示意他照做,这才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叹了口气,对着周潋道,“您又说什么糊涂话。”
  “父子哪有隔夜的仇?老爷是一时迷了心,哪里舍得真罚您。”
  “待会儿动静传过去,只怕一时三刻,那边就该有话儿来了。”
  又说,“您也是,实诚得很。”
  “那秋日里的砖地寒凉,一双腿生跪着,哪里受得住?”
  “我不跪,又能如何?”周潋拿手去触那一片皮肉,火烫一般,热辣辣地疼,“难不成还同上次一样,同他吵上一架?”
  “争又争不过,何苦多费那点唇舌。”
  他看得淡,那一点人前的屈辱像是不在意一般。周管家没话应他,又情知这话实在不假,一时也不由得头疼。
  一旁的清松守着,按着周管家的吩咐,拿了干净帕子裹着冰,先替他在周围敷一敷,这时便忍不住插嘴,声音里带了不忿道,“老爷怎么好这样?”
  “青天白日,院子里的人都看着,门也不许公子进,就搁外头跪着,当真半点脸面都不给人留吗?”
  “慎言。”周潋低声喝斥住他,又朝一旁的周管家道,“清松口无遮拦惯了,没什么坏心的,周伯莫怪。”
  周管家心里头自然清楚,这小厮是在替他家公子抱屈。这话人人心里头有,却不见得能说出口。周家高门大院,池子里头水不知几深,真叫人淹进去,没了顶,连扑腾都听不见响儿。
  他没有接周潋的话,只是又叹了口气,朝着人道,“公子好生养着,待会儿小子们把药送过来,切记要一日三回地抹。”
  “腿上的毛病需多上心,来日真落下什么,再后悔也来不及的。”
  停了停,又道,“这临了就是寿筵……”
  后头的话没有说全,周潋心里头明镜似的,截过去话茬,淡淡道,“我会去的。”
  周牍如何且不提,他到底是为人子的,该守的规矩总归要守。
  “嗳。”周管家有些讪讪地应,不咸不淡地又扯了两句,便起身走了。
  先前的冰化得差不多了,清松换了新的帕子,原先那块气咻咻地掷去地上,口中忍不住抱怨,“老滑头。”
  “两边的好人都叫他做完了。”
  “成了,”周潋挥了挥手,垂着眼道,“你心里清楚,搁在那儿就是,说出来又值什么?”
  “左右周管家心里,还是记挂着咱们这边的。”
  “不然也不会来得那样快。”
  清松撇了撇嘴,“那老头儿一副心生了十窍,九窍半都落在闲枕阁那边。”
  “您若不是今儿在那边出了事,小的可不信他有这样殷勤。”
  “要不您走了仨月,怎么也不见他着上几分的急?”
  “叫你住嘴,你倒说得更起劲,”周潋动了动两条僵疼的膝盖,“这园子正经的主子在闲枕阁,他是管事的,自然要盯着正头主子看。”
  “肯对咱们分出心来,已经算好了。”
  他有些艰难地将自己挪到榻中间,扯过条锦被只盖了一角,阖上眼道,“日头晒久了,头疼得很。我眯一会儿,你在底下候着,等药取来了,就收好,不必来回我。”
  事儿大约是取药的工夫传出去,此后几日里,来探病的人一拨挨着一拨,周潋懒得应付,只躺在楼上,一概推说身子不爽,叫清松去打马虎眼。
  闲枕阁那边到底没再传过来话儿,只是府里的东西挨着番儿地送,伤药,吃食,并各色衣料,一日总要来上几回。
  周潋自然清楚这背后是谁的意思,瞧着那堆东西,眉就不由得蹙着,沉沉地叹出一口气。
  窗前风冷,沾湿的布料坠着,不大舒坦。他抬手要将窗子合上,无意之间一瞥,视线倒落在另一样物事上。
  许多日了,那只雕镂香炉依旧搁在原处,没有主人来接续,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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