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六皇子要求,保和殿熄灭了一半烛火,又挂起几盏六皇子送过来的灯,皇帝仰头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些灯很是寻常,六皇子却请他往地上看。
只见保和殿金砖上,已多出了很多浓淡不一的影子,仔细辨认,竟是一个个寿字,皇帝惊喜道:“天晓,你是如何做到的!”
穆天晓勾起唇,详细为皇帝解释了一遍,原来六皇子购得纸灯之后,在纸灯内侧贴了许多提前剪好的寿字,点亮里边的灯之后,将灯高高挂起,灯光便能将字投影到地上。
穆天晓谦虚道:“不过是雕虫小技,令父皇见笑了。”
皇帝抚掌大乐:“朕知道你不容易,你有心了。”
六皇子献礼时,三皇子就在一旁,穆天明本对自己送的舍利子极有信心,巴望着能靠舍利子漂亮翻身,可是皇帝对他和对六皇子的态度他都看见了,合着在皇帝眼里,他万金求来的舍利圣物,竟不如六皇子用几盏灯瞎折腾?
三皇子心里堵得慌,同时疑惑,六皇子不是一直都会主动帮着他,为何万寿节这么重要的时候要抢他的风头?
三皇子充满怀疑的目光瞥向六皇子,六皇子轻声道:“三皇兄切莫生气,你眼下仍在禁足,我也是想着,若我能在父皇面前说得上话,便能帮皇兄脱身了。”
三皇子微微一愣,六皇子说得好似很有道理,但真是如此吗?
六皇子退下之后,罗总管上前,与皇帝低语几句。景王府王公公事先求了他,央他把景王的礼放在最后通报,罗瑞生不过举手之劳,却能得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故而皇帝对六皇子的贺礼赞叹连连,罗瑞生便适时提起了景王。
皇帝笑着,略有些意外地看向景王:“天池,听说你这次也备了不一般的礼?”
景王一般都是亲笔写的字幅,若是连景王都有惊喜,这也是破天荒了。
景王随即出列,将自己写的字,还有一卷画轴奉上。
皇帝看见景王的字会心一笑,有人多年如此,也不失为一种坚持,待展开卷轴,皇帝一瞬间满满都是欣喜。
“原来你竟求到了唐吟的贺寿图?”
唐吟便是画师的名字,这位画师在民间享有“画仙”的赞誉,皇帝亦对其很是欣赏,一度想要招揽,无奈唐吟性子古怪,既不爱钱也不爱官,更少帮人作画,没想到竟因皇帝的生辰破例了。
六皇子会亲口道出自己的不易,景王只是献画,如何劝服唐吟一个字没提,但是唐吟的画摆出来,就知有多用心。
皇帝赏完仙鹤蟠桃贺寿图,满意地令罗瑞生拿去挂在乾清宫,皇帝想平日亦多能看看这幅画,六皇子投影在地上的寿字,相比之下粗鄙许多,皇帝亦没再注意这些字了。
景王送完画,仍是站着不动,皇帝奇道:“你莫非还有要送?”
景王轻轻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皇帝心情愉悦,也乐意听景王的,按景王所指方向移驾,景王在前边领路,引皇帝来到了太液池边。
罗瑞生扶住皇帝,一起往池子里看,只见池中一片片红色跃动,定睛一看,原是游着许多尾红色鲤鱼。
这些红鲤不停游动,越聚越多,在皇帝面前久久不散。
罗瑞生明白这或许就是景王引皇帝过来的缘由,笑着道:“皇上您看,这些鱼在向您道贺呢。”
鱼群讨喜得很,皇帝含笑点了点头。
六皇子跟在皇帝后面,脸上维持着笑容,心里却有些不屑,这算什么,只要趁皇帝来之前,将鱼食撒入池中,鱼就能聚拢过来,雕虫小技都不如,焉能与他的光影寿字相比?
皇帝正看着池子里的鱼,突然发觉这些鱼似乎还有队形,有横有竖,看起来极像是笔画。
罗瑞生这会儿已瞧出来了,激动地低呼:“这些鱼是不是摆了个字?”
皇帝后退一步,将所有红鲤尽收眼底,一片片艳红连起来,竟连成了一个极为壮观、端端正正的字。
——一个寿字。
是他寿辰的寿,亦是景王写了许多年的寿。
罗瑞生震撼不已,差一点喜极而泣:“皇上,这是红鲤献寿啊!”
皇帝先得了唐吟的仙鹤蟠桃图,眼下又得了红鲤献寿,龙心大悦,罗瑞生当即带头,向皇帝说起了吉祥话,一箩筐不重样的吉祥话说完,这群红鲤竟还未散去!
众人从没见过如此景象,纷纷涌上前看热闹。
皇帝最满意景王这份礼,大夸特夸景王,却不问景王是如何办到的,良辰美景不必说破,皇帝就当这是奇观了。
穆天明愤愤然看着这一切,见穆天晓也在看,冷嘲热讽道:“我比不过你心思巧妙,而你却不如区区一个哑巴。”
六皇子只是笑笑道:“五皇兄的礼非同凡响,我的确还差得远。”
穆天明见再下去也是给人做陪衬,匆匆告退。
穆天晓始终笑容满面,任谁都挑不出错。
皇帝赏了很久的红鲤,红鲤竟还在,六皇子心念一动。
鲤鱼能摆寿字,他知道定是景王在水里动了手脚,但不知景王是如何做的,不过他若是能破坏掉鱼阵,景王就不能再得意了。
六皇子不消片刻已找到了破绽,向近旁的内侍问道:“可有鱼食?我从未见过这番景象,很想喂一喂这些鱼。”
六皇子并不傻,不会在皇帝眼皮底下投毒,就是单纯想要投喂。这些鱼能摆出寿字定有原因,不过鱼就是鱼,能有几分脑子,他只要丢一把鱼食下去,鱼立即就会争起来。
此情此景,围观的人多数会想投喂,六皇子的举动并不突兀,就连皇帝听见了都道:“不错,连朕也想犒劳它们。”
景王一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但是想起小鱼的告诫和再三保证,不能坏了小鱼的计划,景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紧盯着鱼群。
六皇子得意地笑了笑,从内侍手中接过鱼食,狂撒了一大把下去。
红鲤果然纷纷冲过来争食,偌大的寿字霎时间尽散!
皇帝意识到了什么,略感遗憾,但是就在红鲤散去之时,他看见一条银底带金的锦鲤,从原先寿字的位置慢慢游上来。
这条锦鲤口衔一只莲花,透着金光的鱼鳍划开了太液池的碧波,游到皇帝脚边,优雅地转了一个圈。
皇帝:!!!
皇帝这辈子的惊喜加起来都没有此刻多!
“天池,这是……你养的鱼!”
皇帝很快就认出了景王的鱼宠。
景王点点头,宠溺地看向水里还想跳海草舞的鱼。
六皇子使坏,幸好小鱼留了一手,早有准备。
水里的这条鱼,既是他的所爱,亦是他的骄傲。
第75章
皇帝对景王很是满意; 寿宴上想了很多事; 频频看向景王。
寿宴结束后; 皇帝召景王单独说话。
李鱼才从太液池返回水晶瓶,来不及跟上去,只能和王喜一起留在乾清宫外等候。
等待之时; 王喜拿出了许多红色鱼食和桃花饼投喂; 景王的寿礼空前成功,王公公觉得小鱼主子是头功,这才是真的需要犒劳。
方才六皇子丢入水里的鱼食,李鱼一颗都没吃; 高傲的鱼连看都没; 一心一意在皇帝面前卖力地游动,丝毫没觉得累。这会儿王公公投喂,李鱼才觉出饿来; 连忙大口大口吞食起来,双颊都塞得满满当当。
“鱼主子; 您用慢些。”王喜笑着说道。
李鱼正狼吞虎咽; 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李鱼心头一喜,叼着鱼食望过去,随即反应过来脚步方向来自殿外; 应当不是景王。
李鱼很快就看见穆天晓温文和气的脸。
……竟是六皇子?
李鱼有些失望,这货为何还没走?
估计是过来等皇帝召见; 没想到却遇见了王喜带着鱼吧。
穆天晓也瞧见鱼了; 六皇子想仔细看这鱼很久了; 当即就要走近。
“六殿下,请留步!”王喜蹙眉劝道。
“五皇兄养的鱼,我这做弟弟的,看一眼也不行?”六皇子似笑非笑。
他这是要干吗?
李鱼紧张地连到嘴的鱼食都忘了啃,尾巴尖悄悄聚集了不少力气,若是六皇子敢对他做什么,他就敢扇他!
“六殿下。”王喜将水晶瓶牢牢护在怀里,再三警告道,“这是我家殿下的鱼,没有殿下准许,您不得靠近。”
穆天晓脸色冷了些:“怎么,连你也小看我?”
王喜不卑不亢道:“奴才绝非小看六殿下,想奴才虽是伺候人的,却也知不告而取是为偷,六殿下非要趁着我家殿下不在过来看鱼,又是什么?”
王喜说完,李鱼差点给他鼓鱼鳍——若是两边的鳍够得到的话。
呜呜呜王公公竟为了鱼怼六皇子,鱼太感动了!
王喜不给面子,穆天晓很是难堪,估摸着在乾清宫殿门前与景王的贴身内侍起争执,怕是不好交代,穆天晓很快便缓和了表情,主动道:“不必紧张,我不过想看一眼而已,不让看就算了。”
穆天晓径自入殿,不过很快就被守殿的内侍客客气气地请出来。
穆天晓乜了王喜一眼,转身走了。
看来六皇子求见没能成功,皇帝并不想见六皇子。
总算走了。李鱼放轻松了些。
罗瑞生送景王出殿,王喜连忙带着李鱼迎上去。
“殿下,您可算出来了!”
王喜眉开眼笑地将手里的水晶瓶递过去。景王的习惯,总是要马上看见鱼的。
景王亲自将水晶瓶接过来,摸了摸鱼光滑的脊背。
李鱼立刻欢喜地蹭了蹭他。
皇帝与景王谈了这么久,若是龙心大悦,直接封景王为太子就好了,什么三皇子、六皇子,这些渣渣全都得靠边站。
李鱼自己都快把自己想乐了,争储哪有这么容易,他知道这是异想天开,也就是在脑子里过过瘾。
不过不能直接封太子,赏赐总会有吧?
李鱼偷偷瞧着景王的脸色,景王不悲也不喜,感觉这次的赏赐有点与众不同。
景王眼神示意王喜:去长春宫。
王喜应了一声,在前头引路,这是李鱼第一次去长春宫,令他想起某个至今未能解开、又和长春宫有关的秘密,他曾试探过景王,但是发现景王对此毫无印象,要想彻底弄明白这个秘密,只能靠自己推敲。
其实李鱼以前就想过要不要求景王带他去长春宫,只是理由不大好找,长春宫毕竟是先皇后住处,他贸然提出想去看一眼,很不礼貌,且人形入宫得注意时间,他若是求景王带他去,景王也同意了,最后他却“不见踪影”,太说不过去。但是换做鱼形,却没办法向景王提要求了。
李鱼本打算拖到孝慧皇后生忌这一日,原书曾提起过,这一日景王必会去长春宫祭拜,李鱼就想等到那时,景王一般会随身带鱼,若是不带,鱼就缠着景王带,总能顺利入长春宫,到时也许就能自然而然解了这个秘密呢?
没想到还是万寿节,孝慧皇后生忌未到,景王不知为何就过去了。
因景王是与皇帝谈话之后才提出要去长春宫,难道这是皇帝之命?
李鱼仔细查看景王的脸色,景王应是得了赏,为何这般凝重……
一行人不久便到达了长春宫。
李鱼初见长春宫附近的景色,就愈发确定秘密暗示的地点是在长春宫,因为屋檐处的装饰与他在系统里看见得极为相似,且听王喜一路念叨,长春宫自先皇后去世一直无妃嫔入住,已许久没修过了。
长春宫正殿一片暗沉,景王命王喜掌灯,正殿四处悬挂着祭奠用的布帛,一方供桌上供奉着孝慧皇后的牌位。
景王将水晶瓶放在案几上,王喜取出三柱香,景王亲自点燃,来到牌位前,肃穆地拜了三拜。
李鱼随景王一同入殿,目光就在四处找寻布老虎,可是一时半刻竟没能找到,因鱼身不大方便,李鱼只得暂时作罢。
景王在祭拜孝慧皇后,李鱼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影,不由想起景王已带他见过承恩公府的长辈们了,这会儿竟带他过来长春宫,孝慧皇后可是景王生母。
李鱼反应过来,连忙跟着景王,对着牌位方向摆了摆鱼身,因为事发突然,鱼没什么准备,只能真心实意偷偷默念:“皇后娘娘,若您在天有灵,请保佑景王殿下……”
景王瞥见鱼在摇首摆尾,略一想便猜到小鱼的意图,熨帖地笑了笑。
等鱼“摆”完了,景王坐下来摸了摸鱼,李鱼透过水晶瓶,都能感觉出景王沉重的心事。
怎么了?难道方才不是褒奖,反而挨训斥了?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王喜亦有些担忧地问道。
景王轻轻摇头,目光旋即挪至殿外,王喜明白这是在宫中,殿下不便告知。
景王坐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带着王喜与李鱼出宫。
直至返回王府,王喜和李鱼才得知,皇帝非但没有因寿礼赏赐景王,还要景王去西陲住一段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