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知见戚如珪有些厌意,抬起手替她挡住了血腥气。
他说:“你受惊了。”
戚如珪心有余悸道:“我只是唏嘘。”
“唏嘘什么?”顾行知哑然,目光跟着戚如珪一起,隐隐淡了两分。
戚如珪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人人都想进蔺都,人人都怕进蔺都。这里就是一座精致华美的樊笼,你我都是任人玩弄的笼中之雀。风暴之中,没有谁能独善其身。他们如今的样子,没准就是我们以后的样子。”
“我们……?”顾行知挑了挑眉,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他看着戚如珪的侧脸,那样的粉雕玉砌,那样的不胜幽婉。
顾行知说:“你别怕,我就站在你身边。”
戚如珪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将目光投向别处:“别忘了,你可是我的命劫。”
……………………
戚如珪回南司署不久,就罚了尉迟长恭五十大板子。起初尉迟长恭还硬得很,不曾想五十大板子挨下去,一五一十全都给招了。
原来是他怂恿赵卯,将国子监分发邸报的事告诉了李修祺。起初李修祺不以为然,可加上一重无字真诀,这就有了大不敬的嫌疑。
新帝初登,正缺一个肃风重整的好机会。李修祺二话不说,就让傅临春去抓了人,碰巧许之蘅一心想搞事,领着众监生借机闹到了庆阳门。而戚如珪赶往诏狱时,也是尉迟长恭派人知会了傅临春。这件事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尉迟长恭的自作聪明。
戚如珪知道他不服自己,明面上忍着,背地里却多有怨言。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内鬼就出自自己手底下的人,这若是传了出去,南司署以后在蔺都还怎么抬得起头?
她将众人驱退,堂中独留了尉迟长恭。戚如珪望着“明镜台”三字,说:“你在兵马司待的比我久,可否告诉我,这三个字,所谓何意?”
尉迟长恭汗血淋漓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先帝赐名明镜台,是为了告诉我们,做官为人,当心如明镜,以镜照己,以镜照人,世上本无菩提,明镜亦非台案,可若心有菩提与明镜,又何惧尘埃纷扰、妄念缠身……”
“说得好。”戚如珪站起身,围着尉迟长恭打起转,她步子踱得极慢,仿佛并不生气。
戚如珪说:“这五十大板,会让你记住今日的痛。你脑子这样伶俐,用在正处,又怎会只是一个副使。”
尉迟长恭闻言,向前一扑,狰狞道:“那还不是因为我出身寒门?!你是蔺都七贵,是重臣之后!像你这样的人,怎会懂我们的心酸?!为了做上这个副使,我已倾尽所有!!!所有二字意味什么,你又怎会知道?!”
“你不会知道的……”
尉迟长恭泄了口气,彻底没了底气,他匍匐在地上,蜷成一只败犬。
戚如珪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心有恻隐,“国子监一事,我只当什么也不知道。我不会告诉刑部你做了什么,你,自行请辞吧。”
尉迟长恭将头重重搁在地上,歪嘴一笑:“你不恨我?”
“恨有用的话,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戚如珪背过身去,满眼怅然若失:“你羡慕我世家出身,我却更羡慕你身自寒门。人都会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可一旦自己拥有了,一切又好像都变了。”
尉迟长恭低下头去。
“我将本月俸禄,划一半给你。你拿去与那赵卯平分,以后娶妻生子也好,做点生意也罢,总归需要用钱。”
“我不是一个好女儿,好妹妹,可我现在努力在做一个好官。来蔺都不久时,我也以为恨能决意一切,我想替父兄报仇,想将燕北那些喋血往事查个水落石出,可如今看着庆阳门外那群监生,看着怀慈帝,看着太后,看着许之蘅,你,赵卯,你们所有人,我真心觉着,恨是这世上最拖累人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顾行知机密小档案——
姓名(字):顾行知,字长晖
生辰:恒德八年,四月初三
身高:188cm
籍贯:关中…蔺都
最喜欢的人:戚如珪
最讨厌的人:戚如珪
最喜欢的食物:阿珪做的饭
做讨厌的食物:阿珪做砸的饭
喜好:骂……骂老婆?(虽然一次也没骂赢过,淌泪。jpg)
印象深刻的三件事:藏私房钱被(阿珪)打,藏私房钱被(阿珪)罚跪搓衣板,藏私房钱被(阿珪)拒绝同床
平生三大愿望:家人合乐健康,武艺更加精进,阿珪……学会温柔 : )
谢谢观看~
☆、子瑜
傅临春归府已是漏夜; 裴云房中的灯还亮着。他提着半壶酒走进房去,见裴云对着灯一针一针地缝着香囊。
裴云一看是傅临春,眉眼带笑说:“你来的正好; 我刚把它做好。”
傅临春接过香囊,不甚在意地笑了一笑; 坐在了他对面。
傅临春说:“近日公务缠身,都没机会好好与裴兄说话。”
裴云客气道:“我本就是闲人; 也就能做点小玩意儿报答大人。”
傅临春晃了晃手中香囊; 凑近一闻,还是那熟悉的样式; 还是熟悉的香味。
和他自己那个一模一样。
他说:“你喝酒吗?”
裴云点了点头。
“近日国子监的事,不知道裴兄知道多少?府中沉闷,偶尔也该多出去走走。”
“走走?”裴云眼神一暗,语气惆怅道:“我这副面孔,走出去怕也只会吓到人。”
“你胡说什么。”傅临春将倒满酒的杯子推到他面前; 面容和煦:“在我心里,裴兄的品格早已超脱了皮相。”
裴云顾影自哀道:“我哪有什么品格; 就会做些有的没的; 这香囊是料子须得定期替换,裴兄记得吩咐手下人; 心里记着,别给忘了。”
傅临春看了裴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说:“手下人记着有何用; 裴兄记着就行。”
裴云听了这话,面颊更滚烫了。傅临春见他似有躁动,嘀咕道:“好热。”
说着上手解了解衣扣,露出一片乳白色的胸膛来。
裴云看着那白里透红的肌底,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从前随爹爹在燕北,他从未见过这样细瓷般的男人。傅临春一眉一眼、一唇一鼻都像透着光一样,在昏昏烛色下散透迷人光泽。
二人一杯接着一杯喝了起来,坐得也愈发近了。近到最后,两人只差咫尺。
傅临春将衣裳彻底敞开,把头靠在裴云肩上,他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地从后脖颈处向上舔舐。然而就在两人的嘴快要对上时,裴云乍然一惊,抬手将他推开身去。
“怎么了?”
傅临春也不慌,而是慢条斯理地将目光挪到逃到门边的裴云身上。
裴云扶着门说:“我感念大人对我的照顾,却不想……不想让大人觉着,我是个轻易托付的人。”
裴云转过身,露出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他颓然道,“我心中有事,在没有了却那件事之前,大人,还请不要再这样了。”
………………
尉迟长恭走人的第一天,戚如珪又在南司署门口见着了一枝桃花。她知道这是顾行知的小把戏,懒得说破他,只把花拿了进去,顾行知在里头打拳。
“呦,今儿来得早啊。”顾行知嘿嘿砸着沙袋,抡得满头是汗,“我在家里闷得慌,想着不如出门跑一跑。岂料跑着跑着就跑到了南司署,索性就进来了。”
戚如珪按头不语,默默回案前坐着。
顾行知说:“国子监一事,已经惊动了太后。她派了风家大公子全权代理刑部善后,所有涉事监生每人三十大板,许之蘅领头造次,外加二十。祭酒大人听闻此讯,已快马加鞭赶回了蔺都,听说一入城就冲到了宫里,在观德殿前跪了整整一上午,说是请罪。”
戚如珪淡淡道:“这位祭酒倒挺乖觉。”
“那可不,这宋子瑜可是蔺都清流,要不怎么会被称作阶庭兰玉?人家自带仙风皓骨,与你我都不是一个路数的人。”
顾行知歪头一笑,眼神唰唰地落在戚如珪身上。今天她难得做了番打扮,头上插了些星星点点的繁花鬠笄。身上穿的也不是那抢眼的红色,而是换成了一身红黑相衬裙襦,更显几分柔软。
顾行知啧啧道:“打扮得这样好看,给谁看啊?”
戚如珪说:“太后设宴表率国子监一事的有功之臣,邀了兵马司副使及以上的人,怎么,你不知道吗?”
顾行知嬉皮笑脸道:“我知道啊,可我觉得,也不必这样郑重其事吧?兵马司这次本来就没帮上什么,你穿得这样隆重,也好意思,脸皮真厚。”
“那也总比你一身汗臭地进宫去好。”戚如珪拿起案宗,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我想着,为什么每次跟你说话,总让我觉得胸口闷着一股气?你是不是老天故意派来气我的?”
顾行知见戚如珪又凶了,忙不迭凑近哄劝道:“我不是故意的。”
戚如珪捂鼻道:“别靠近我,臭死了。”
“我就要靠,就要靠,就要靠。”顾行知扭着肩朝戚如珪身上拱,两人推推搡搡着,匡野走进门来。
“怎么了?”顾行知打住嬉闹,一脸正经地看向匡野。
匡野揉眉道:“宫里派了车马来迎二位正使,正在外头候着呢。”
戚如珪旋而整了整衣衫,一行人晃晃荡荡地上了马车。
“话说……”
顾行知看着戚如珪,满身无所适从。这马车窄得很,他块头大,腿又长,在车里只得曲着,旁边还得挤上戚如珪与匡野。
戚如珪正欲开口问他要说什么,马车猛地一颠,车里所有人都被震得东倒西歪。
戚如珪往顾行知怀里一扑,他求之不得,岂料人家身子一倒,情愿摔在匡野身上,也不愿扑进自己怀里。
“多谢。”戚如珪对着匡野微微一笑,看得匡野满心欢喜。
顾行知将腿搭到匡野与戚如珪的中间,冷冷道:“我腿不舒服。”
戚如珪说:“不舒服就忍着。”
顾行知黑脸道:“忍不了,要不你给捏捏?”
戚如珪白了他一眼,自顾自跟匡野说起了话。两人从童年趣事聊到蔺都美食,从蜀外风光聊到诗词歌赋,就这样聊到了宫里。
“到了。”
顾行知听到车夫叫唤,如释重负地从车里跳了出来。匡野细心地扶着戚如珪下了马车,两人你对我笑,我对你笑,看得顾行知很不是滋味。
“后面待着去!”顾行知难得耍起了官威,瘫着脸说:“正使就该跟正使站在一起。”
这匡野是个性子本分的,虽对戚如珪略有好感,可也不敢为了她,得罪了顾行知,他只得乖乖低头,缩到两人后头。
戚如珪说:“你瞅瞅你那小家子气的嘴脸。”
顾行知佯装无知地说:“这是他自找的。”
………………
三人慢悠悠地往太后宫里飘,途经观德殿时,那位祭酒大人还跪着。戚如珪望着他那纤弱背影,喃喃道:“那就是宋子瑜?”
顾行知说:“不然呢?”
三人远远地穿过了观德殿外的宫人道,戚如珪刚想说点什么,又见风辞雪的辇仗走了过来。
她今日穿着一件双鹤齐飞的天水蓝华服,看样子也是要往太后宫里去。戚如珪冲她点了点头,她亦回了戚如珪一个微笑,两人就此擦肩,风辞雪留下一阵香风。
顾行知趁机打击道:“我觉得风二比你漂亮多了。”
戚如珪看着风辞雪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不在焉地说:“她这样子,大概世间没有哪个女人能不羡慕……”
顾行知品出了她话里的失落,不忍往回拉了拉,说:“其实你也挺漂亮的。”
戚如珪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风二小姐那与世隔绝的清姿,那种疏冷,那种冰清玉洁,那种旷达的纯粹,我怕是再也羡慕不来了……”
顾行知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强颜欢笑地安慰她说:“各花入各眼,我就觉得你挺好。”
“你刚不还说我没她漂亮吗?”戚如珪从痴凝中回过神来,哼哼道:“既然喜欢风二,以后合该娶了她才是。”
顾行知知道她这是气话,乐此不疲道:“你舍得?”
“人只能对拥有过的东西才配说舍得不舍得。”戚如珪转过身,撇开顾行知的目光,半问半感叹地说:“我何时拥有过你?”
………………
戚如珪等人入座时,宴已开场。
刘汝山坐在离太后最近的位置上,对面隔着许久未曾露面的孙黎与徐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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