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乔端起杯子跟魏长史碰了一下,“我们不打压粮价,我们让它涨、鼓励它涨,越涨越好。”
“这是什么道理?”
“我们不仅要廉州的粮价涨,我们还要昭告天下,欢迎全国各地的粮商到这里来高价售粮!”
魏吴双砰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借着酒劲儿骂道:“没想到你顾乔是这种人,你是不是收了外地粮商的钱财!廉州都这样了,还涨价?你是想所有人都饿死吗?”
顾乔微微一笑,“长史大人别着急,听我说。”
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地解释了一番,魏吴双听得两眼放光,但是又有些没胆子这么干,“这样真的行得通?万一没成功,上头怪罪下来……”
顾乔道:“怪罪下来我顾乔一人承担。”
魏吴双马上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如今的廉州已是崩溃的边缘,若能置死地而后生,也是一件大好事。说干就干,我这就安排人下发公告。”
两天后,张振道和刘仁礼二位御史如期而至。
这次张御史好像不再记仇了,见了顾乔难得地喜笑颜开。周录事那边很快送来了核对好的名单,顾乔上报的民情和各县户籍档案都能一一对应。
在御史的首肯下,魏长史立刻带人查封了黄刺史的府邸。
当天,他带了两个机灵的衙役把刺史府翻了个底朝天,果然找出了黄刺史那六百万两银子的去处,他的账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杜宇文” 三个字。
杜宇文应该就是杜公的名字了,顾乔对此并不意外。只是这个 “杜公” 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为何黄正贤要把钱给他?
而且黄正贤自杀后匆匆下葬,连州府的人都没通知,这点也十分蹊跷。
少成寺是杜宇文的地盘,而黄正贤正是因为一把火烧了少成寺谎报成剿匪而畏罪自杀,这二者之间要说没有联系顾乔是不信的。
不过黄正贤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官,贪赃枉法、助纣为虐、草菅人命,哪一条都足够他死了。
或许…… 会不会是杜宇文故意害他的?
根据之前巴刺所说,黄正贤对杜宇文十分狗腿,被利用完就成为了弃子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杜宇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背后又有什么人?可以将一个正四品官员、堂堂一个州的刺史当作棋子,他的所图一定不小。
顾乔没搞清楚这件事之前也不敢乱说,只是告诉魏长史,他曾在少成寺听到山匪们称呼他们的首领为杜公。
这已经是朝廷官员勾结山匪的直接证据了。
二位御史那边立即草拟了奏折,虽然是皇帝亲自督办的案子,这效率也是前所未有的。
几日后,御史们带着写好的奏折和第一手证据回京了,走之前传了皇帝陛下的口谕:廉州情况紧急,尚没有合适的刺史人选,由长史暂代其职,廉州所有地方制度、人员调遣、经费开支皆听长史之命,司马顾乔从旁协助。
顾乔心里一喜,现在可以放开手脚干了吧!
他接旨的时候看了魏长史一眼,不过魏长史却好像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送走了御史,魏吴双就把顾乔拉到一旁大倒苦水:“我太难了,我怎么担得起刺史的职?陛下他知道我吗?他怎么就觉得我能行呢?我该怎么办啊?”
顾乔莞尔,“这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你可是越级代职,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你还苦恼?”
“哎,顾兄弟,你是知道我的,我就想安安稳稳在这州府衙门挣点俸禄养家糊口,时不时能回去看看我家那三个小子,我就满足了。我真是没什么心思往上走的,更何况我是想干也干不下来啊!”
顾乔生长在京城,老师是正三品中书侍郎,正经入驻政事堂的宰相之一。这些年他也算是什么样的官儿都见过,这种躺平了只想安于现状的也不是没有。
他不置可否,关注点却不在官场上,“长史大人好福气,有三个儿子?”
魏吴双说起这个脸上不禁带了些自得,“这是贱内有福,我跟着沾光的。”
顾乔看他嘴角直往上翘,一点没有刚才苦恼的样子,笑道:“长史大人这样年轻有为,想必令郎也是天资聪颖、敏而好学吧!”
魏吴双摇摇头,“哎,本来老大是里面最有天赋的一个,八岁拜为童子郎,十二岁可以直接参加乡试的。谁知十岁那年生了场病,村里的郎中学艺不精,让他误食了大量螺叠果,从那以后就呆呆傻傻,如同三岁小儿。”
顾乔听到螺叠果,心里一紧,忙问:“现在好了吗?”
“螺叠果好不了的,我们那里以前也有人误食过,一辈子都痴傻了。”
听了这话,顾乔心下一片冰凉。
魏吴双接着道:“幸好几年前来了个医女,那医女竟然懂得如何解螺叠果之毒!我家老大就给她治好了,不过可惜错过了最佳的几年,现在虽说也补起来了,但也平庸了……”
魏长史还在惋惜他家的神童,顾乔已经听不下去了,就差扑上去抱住他了,“那医女现在在哪里?”
魏吴双被他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在…… 还在水月县吧……”
“当真?!”
“是…… 是啊,几年前,那医女就在水月县住下来了。”
顾乔语速飞快地道:“你不是说鼓动地主同意赎买田地这件事一直进行不下去吗?这么棘手的事交给我好了,我亲自去游说!就从水月县开始!我明天就走!”
说完他就跑了,留下莫名其妙的魏长史在后面喊:“哎!哎!等等!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第19章
去水月县找医女这件事得到了法章等人的一致支持,法章表示愿意带着三个徒弟跟他一同前往,以防他们遇到杜宇文的人。
小傻子作为当事人对这件事没什么反应,他觉得现在这样挺好,除了每天都要痛一遭有点不太方便以外。
主要是顾乔又特别疼他,他隐隐约约觉得,治好了可能顾乔就不会这么疼他了。
常幻倒成了最激动的一个,听说有人居然可以治好螺叠果的毒,他恨不得现在就背着包袱连夜赶路。
同往常一样,到了戌时,小傻子周身剧痛如约而至。等到过了子时,疼痛渐渐退去,小傻子还没缓过来,仍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顾乔。顾乔心里柔软,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老三啊,明天带你去找一个很厉害的大夫,她一定能治好你,你就能想起你自己是谁了。”
傻子看起来不怎么高兴,“那,以后你还跟我一起睡吗?”
顾乔愣了一会儿,看他快哭出来的表情,又软下来哄道:“如果你想的话,当然可以啦。”
傻子高兴了,“那你还是我老婆吗?”
“啊?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昨天自己说的,你和我白天一起吃饭、晚上一起睡觉,就是我老婆!”
顾乔扶额,“话是这么说,但老婆不能乱喊,我们都是男的。”
“为什么?”
“老婆只能是女的,” 顾乔生怕自己把傻子带歪了,等傻子清醒过来还记得这一茬就尴尬了,“等你治好了你就明白了。”
小傻子不知道他治好了会明白什么,有些闷闷不乐的。等到顾乔睡着了,他撑起身体看着顾乔的脸,鬼使神差地在他脸上落下了一个吻。
第二天,东边刚刚冒出一点朝阳的光辉,常幻已经背好了包袱在院子里等众人了。
头天晚上魏长史追到家里来,给了顾乔一大包东西让他转交给他在水月的家人。
魏家是水月县的大户人家,因为有个在州府衙门做长史的家主,县长、大地主都非常给他们家面子。
魏家嫂子是个脾气火爆、精明能干的女人,把一家老小照顾得妥妥帖帖。她见自家男人的同僚来了,自然是十分热情周到。张罗了顾乔一行人的午餐,又忙不迭让人收拾了客房给他们住。
顾乔有些不好意思,“嫂子,真的不用了,我们就在县衙住几天。”
“那哪儿行呢!你是咱们家吴双的同僚,就是咱们家自己人,哪有来了自己家不住家里的道理?” 又转头对法章道,“我们家老太太礼佛,知道大师来了高兴得不得了,说了非得让你们住下的,不然回头她要埋怨我!”
顾乔说不过她,只好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要叨扰嫂子几日了。”
“不碍事不碍事,家里的孩子们也都去书院了,平日里冷冷清清的,难得热闹一下。”
顾乔道:“长史大人说令郎误食螺叠果,后来被一位医术高明的医女治好了?”
“是啊!多亏了那位殷姑娘!”
“不知嫂子能否帮我们引荐一下,我们有个同伴也中了螺叠果的毒。”
“哎哟,” 魏家嫂子忙道:“是哪一位?”
顾乔指了指小傻子。
小傻子穿着常风借给他的僧袍,头上光溜溜地,正在研究法章脖子上的念珠,突然被一位热情的阿姨拉住了手。
魏家嫂子个子不高,她拉着小傻子的手,仰着头说:“可怜的孩子,受了不少苦吧?”
小傻子不明所以,看了一眼顾乔,顾乔对他点点头,他就老老实实任由魏家嫂子把他拉着。
“这么标致的小和尚,傻了多可惜!” 魏家嫂子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啊!殷大夫会把你治好的!”
顾乔一行人在魏家住下来,魏家嫂子亲自去医馆请了大夫。
法章和三个徒弟被老太太请到了佛堂讲经,就顾乔和小傻子两个人在宽敞的房间里等着。
顾乔一边又期待,一边又忐忑。期待的是这傻子再也不用受螺叠果之苦,忐忑的是这傻子清醒了,或许就把自己忘了。
小傻子牵起他的手握在膝盖上,他有些紧张,不知道等待着他的是怎样未知的真相。
过了半个时辰,魏家嫂子的婢女回来了,说是殷大夫去村子里出诊了,要晚些时候才回来。
顾乔心里七上八下,一面担心他治好了,一面担心他治不好,弄得他心烦意乱。左右也无事,他就把傻子交给常风照看,自己到县衙去了。
小傻子似乎察觉到了顾乔的心情有些不好,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粘着顾乔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只是把人送到大门口,看着顾乔的背影融入人群,再也找不见了才转身进屋。
“不用担心,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常风看小傻子闷闷不乐,难得地开口安慰了他几句。
小傻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使不出来内力,但是外家功夫还是有的,一招一式都板板正正。这几天和常风混熟了,也经常切磋几下。常风也不用内家功夫,只是跟他过过招式,两人也各有输赢。
顾乔在县衙跟谭县长商量地主田地赎回的细节。
把田地归还农民是廉州恢复生产最重要的一步,但地主们不愿意按原价赎回,佃户欠的租也要按约定好的利息来还。这样算下来,光是赎买土地要花的钱,没有五千万两银子都拿不下来。
顾乔告诉县长,御史已经带了廉州的第一手资料回京,朝廷很快会有所动作。现在按原价赎回是最划算的,否则等到强制归还田地的圣旨来了,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谭县长和县里的几大地主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说白了没有他睁只眼闭只眼,那些大地主没办法把势力范围划得那样大。擒贼先擒王,要拿下地主,还是要先拿县长开刀。
谭县长自然不愿损害自己的利益,顾乔悄悄告诉他,“我们准备放外地的粮商进廉州。”
说起这个,谭县长胡子都吹起来了,“我知道!我看到公告了!”
“公告上写了要择优挑选十家商户,对吧?”
“对啊!” 谭县长没好气地回答。
这粮都是几个大户在卖,那些个大户都要给他上供的!放了外地的粮商进来,本地的大户岂不是不好做了?这不是断他财路吗?
顾乔拿出最擅长的迷人笑脸,“谭县长当了几十年的父母官,贴近民生,到时候哪一家的米粮好,还要靠谭县长把关啊!”
谭邦德听了这话眼睛一亮!这可是个肥差!
顾乔看着太年轻,谭邦德这样的官场老油条是不怎么买他的账的,现在看到这个年轻人这么上道,语气都温和了几分,“承谋顾司马厚爱,谭某必将尽力而为。”
顾乔笑眯眯地应了,事情算是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靠谭县长了。
从县衙出来,天都已经黑了。
糟糕,顾乔想,忙得忘了那傻子,该过了戌时了。
紧赶慢赶地回到魏家,还没进门就听到魏家嫂子正张罗下人们抓药的抓药、点灯的点灯。
“快!把所有的烛灯都拿进去,给殷姑娘备用!”
“熬药的快着点!殷姑娘施完针那小师父马上要喝!”
顾乔忙跑进去,“嫂子,殷大夫来了?”
“是啊!都来了好一阵了!” 魏家嫂子把他带到客房门口,“殷姑娘施针不喜欢旁边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