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一次她参加审判略有不同。
中村家格外卖力地给清和泼脏水,不仅是因为悲痛于嫡次子的死亡,更是因为他变作咒灵。唯有使劲给清和扣黑锅,才能洗刷中村现在的恶劣声名。
以千草礼身份潜伏的魇梦身份公开,业已死亡。也有人以此责难清和,但更多是为了罪名齐整,毕竟接连害死三个关系亲近的人的名头总是更为恐怖。
加茂家对此不管不问,保持沉默,与上回的微妙保护态度不同,应当是因为清和的无垢体被曝光是人造的缘故,他们并不确认一个清和值不值得他们出手。
粉川家蹦跶得特别欢,因为家主已死,两个女儿远在东京,一个虽被指为继承人,但正是被指控买凶弑父的嫌犯,极有可能无法继承家业。分支指望家主之位落在他们手中,自然一力支持处死清和。
“情况差不多就是这些,来,告诉老师,你的损招大全里出现了什么?”
“其实凭老师的实力可以直接将我捞出来的嘛。像忧太同学那样,判个死缓,我不介意的。”
毕竟死缓的行动限制就跟不存在一样。本来咒术师就天天出任务,没有多少自己的活动时间,大部分都和同伴待在一起。忧太死缓的待遇跟她们普通学生差不多。又没多个脚铐项圈,也不限制购物消费,清和觉得自己可以接受。
“但是你这次和忧太,还有悠仁,上次在商场被无惨附身的倒霉蛋,你的情况和他们不一样,就算是老师我也不能直接将你捞出来。因为他们本身是人,没有犯下的罪过,被判死刑更多是因为受到牵连,忧太的特级咒灵里香,附身悠仁的无惨。但清和,你的罪名,可是直接按在你本人身上的。”五条悟一挥手,“虽然我不是很在乎啦,但是其他不那么偏激的咒术师也会看重这一点,清和,你是不是人呢?”
这个问题清和曾经问过自己很多遍。
最终在狗卷棘理所当然的态度里找到答案。
他说过戈薇的恋人也不是人。
“是不是人无关紧要,干人干的事就好了。”
五条悟鼓掌:“保持这个气势。”
清和沉思了一会,然而飞快道:“还有,我也不算孤立无援,我曾经和加茂少主结下誓约,我帮他找到母亲,他支持我成为继承人,只有活人才叫继承人吧,老师你可以逼他出点力。变成驴也得拉磨才行。然后,夏油杰那边,如果判死缓,我可以立下誓约去当卧底,这也是条出路,老师可以用这说动不那么偏激的咒术师。”
“清和想过宪纪要用什么理由换取族内出手吗?棘会很难过的。”
“……”
“其实还有更好的方法,不是吗?无垢石已经碎了,也就是说,没有人能辨认出你是不是无垢体了。但同时,谁也不能确认你是粉川家人,而不是粉川家主随意抱来欺骗世人的孩子。杰和我说,他告诉过你,你和粉川家没有亲缘,我想你一定已经与清里验过血缘了,来嘛,告诉老师嘛,结果是什么。”
无垢石,清和誓约的见证者,在某一刹那,毫无预兆地,于五条悟手中同时溃散。因此他确认了清和已经完成了誓约。以清和的脾性,她许下的愿望,说不定会让无垢体这一体质本身从世上消失。
“……”
锁链哗然作响。五条悟拍着胸口往后仰了仰。
“这么凶狠的眼神不错诶,就那么不愿意承认和清里没有血缘关系吗?为此不惜拉拢宪纪布下烟雾弹?不仅会伤害宪纪,也会伤害棘,没关系吗。”
“……姐姐和棘又没有竞争关系,而且老师也说了是烟雾弹,和宪纪……我会和他说明实情的。”
“但是清里,棘呢?作为读心者,你还不明白吗,咒术师可是独占欲很强的。”
话题不知道被五条悟扯了多远,简直没完没了。就在此时,五条悟却接到了个消息。
“唔,杰他从封印里逃跑了?跑前还划花了最近的尿布片海报?这可难办了。”他朝清和露出笑容,“清和,想个主意逼他出来吧,要比上回的广告还气人。”
清和:“……”
被五条老师逼到这份上,她不得不想个法子岔开他的注意。
“帮我和伊地知先生道个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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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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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查人员(x)情感调解(√)
伊地知,戴个丸子头假发,挂一撮刘海,不用眯着眼睛:“爹咪三千遍,杰の纸尿片。”
拿纸尿片的手,微微的抖。
像极了一个孤苦无依、急需纸尿片关怀的老年爹咪。
第61章 一枚棋子
“这个招数不错呢。”五条悟撑着下颌说; “不过我现在没时间和你细说下去了,清和,让你姐姐和你说说话吧。我先走了。”
“!”
清和不由自主往手机的方向一蹬; 锁链限制了她的行动的同时,也放大了她的动静; 在密室中带起一阵哗啦啦的响声; 让五条悟又笑了出来。
这种封锁疑犯的房间当然是隔绝了通讯的,手机只能做单机使用; 清和自然不会认为五条悟是帮她打了电话; 让她与姐姐沟通心结; 而是一开始——在他发问的一开始,清里就已经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已经知晓了她与她并无血缘关系一事。
五条悟只是隐瞒不发; 借机考验她而已。
“我没通过考验,是吗?”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哪里算考验不考验呢; 不要把老师想得那么坏心眼呀。”他传输好文件后放下手机,“我的手机还要留着通讯用; 就带走啦; 录音已经传到你的手机上了,清和好好听听吧。”
出门前; 他忽然回头道,“啊; 对了; 棘让我转交一个东西。”
他掏出一个圆状物,用手指谈了下,东西掉进了椅子后的阴影里。速度太快; 清和没看清,“老师——”
“走啦走啦。”
“……”
“啊等等,”五条悟再度折身,“我顺便把你和棘在船上的花絮也拍了,等录音结束,自动播放花絮的时候,手机屏幕亮起来,你就能看清是什么了吧。”
“……”
不用读心,清和也能从他得意极了的面部线条看出五条老师绝对是故意的。
一个心理学常识:人越是差一点点看清,就越是会抓心挠肺,将全副心神投入目光的追逐之中。因此许多创意广告对广告对象采用一闪而过的快速镜头,反而勾得目标群体念念不忘、反复观看。
清和自知是这个原理,却还是时不时地好奇,狗卷棘到底送了什么,不得不关注录音什么时候停下,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得不去细听录音究竟讲了什么。
“清和,若是你以为我是因为血缘的缘故才选择你,那就大错特错了。你看,从前你是我妹妹的时候,我没喜欢你。现在你不是,我也不会因此讨厌你。何况姐妹不姐妹的,现在难道还有家主骑在头上,替我们做定义的吗?”
清和屏息,背在身后的双手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锁链发出声响,打破了这仅仅播放一次的录音。
“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得出如此荒谬的结论。事实上,我对你的感官正相反。因为血缘的缘故我才讨厌你。小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才会和你玩到一起,长大后知道了你与我同父异母,知道了你的母亲的存在让我的母亲郁郁寡欢,终至病亡,我才和你断交的。当然,现在我们都知道这是谎言。母亲是撞破了家主作恶的现场,说要揭发他才被‘病逝’的。”
怪不得。
清和模糊记得,小时候自己与清里的确玩得来。她只以为是疏远乃至交恶是对方懂了嫡庶之分的关系,却没想到还有一重谎言的幕布隔开了两个女童牵着的手。
“是,我有时候会讨厌你,从前比较多,但现在偶尔也会有,就算对怀胎十月剩下的葵,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是个好母亲,时时刻刻都爱着她的。我也有希望她不存在,好让我松一口气的时候。姐妹同理。我也会羡慕你有咒力、正年轻。我想要你自由,向您伸手的缘故,并不是因为你是我妹妹。我只是无法看着一个人从出生到死去,都没有走出过世家。”
清和不意她竟然如此敏锐。她要借助清里逃跑,必须确定她是否可靠,必须了解这个交恶多年的姐姐。她最大的特点,无疑是对小葵那仿佛永无止境的、令清和困惑的爱。
她从未在家主身上感受过这一点。他流露的关于亲情的言论,最后无非都是一个指向:叫她乖。
可小葵不乖,小葵不聪明,也不争气,没有术式,只是个普通女孩子,还有可能跟随一生的孤独症,早已成为世家间的笑柄。但清和从未见清里真的生气,真的想要放弃她。
清和听了一遍又一遍心音,也找不到答案,只好将原因归结为清里心音中频次最高的词“女儿”。清里是看重血缘的人,她这样下了结论,所以她有机可趁。因为血缘,清里排斥她这个外来者的女儿,因为血缘,清里无法割舍小葵,这一点正可以为能够读心,替她二人沟通的清和利用。
清和唯一没想到的是,利用来,利用去,清里这个唯一能让她在粉川家喘口气的人,居然成了她无法放下的软肋。
为了逃跑路上多一份筹码,也为了清里不为她的安全问题操心太过,清和在得知未婚夫狗卷棘要来拜访时,偷偷拿上了清里给她准备的MP3。那是占地很小的电子设备,清里特意送她,供她逃亡路上放松娱乐用的。
狗卷棘是咒言师的末裔,出口的话就会变成言灵,只要她激得对方跳脚,流露出几句具有攻击性的话录下来,她就有了保障,清里也不必如此辛苦。
为此,清和冒着被家主发现她阳奉阴违的风险,没有听从家主的话故意输棋,而是狠狠赢了狗卷棘一把。她让狗卷棘执黑,自己执白,而后步步紧逼,摧毁他的先手优势。
出乎她意料的是,对面按说自由自在、无人管束的咒言师末裔,既不暴躁易怒,也不阴沉偏激,反而好脾气地过分,一双紫眼睛明亮而柔和,像是包容一切般朝她微微笑着。
狗卷棘不曾口出恶言,只是在千草礼接近时,说了一句“别动。”
清和那时想,或许这就是粉川家主常常说的,身份当得起紫色的人吧。他的品性就像诗歌中才有的高门少年郎,而非清和见过的,脱去粉饰软弱无能,还要借爱情之名吸血的世家子弟。
也和她这种什么都想着能不能利用筹谋的人不一样。
最终清和发现自己低估了言灵,那一句话虽然录下,但并不产生效用,在MP3中只是一段无解的噪音。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姐妹缘分吧,清和。”
录音到此终止,清和仰头看天花板,慢慢呼出了那口一直蕴在体内,闹得她不得安生的浊气。
在呼吸声中,手机屏幕亮起。
一片亮光如锋锐无匹的刀剑,直直斩进黑暗,清和看到椅子的边缘处,是很旧的圆状物。她本以为是硬币,因为两人相熟时,是处理一个硬币池的低级咒灵。
但不对,硬币要更整齐、更冷硬些,且带有金属制品特有的冰冷反光。
那东西的边缘却是圆润的,像是因为旧了,反光也是温的,还带着摩挲过的物件特有的柔和。而且上下并不齐等,下面是圆盘,上面没照透,带些尖,在黑暗里像个无声的白坟包,埋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
清和终于发现了那是什么。
是一枚旧棋子。
在想通狗卷棘为什么给她带一枚旧棋子以前,清和想起了更久远的事情,因为和清里,和狗卷棘,和逃家相比无关紧要,因此被她当做琐事,扫进记忆的角落。
在与狗卷棘会面之后的某一次,她和清里再度借助下棋的借□□换信息时,她放水放得有些过头了,不知不觉下成了平局,下完了自己的白子,而清里的黑子则还剩一枚。她望着空空如也的棋瓮,为了掩饰自己今天的大失水准,问道:“棋子怎么少了一枚啊?”
清和慢慢低头,看着椅子阴影中的那枚经年的棋子,黑发慢慢散落在她脸颊两侧,遮挡住她的喃喃自语。
“棋子怎么少了一枚啊。”
原来是被狗卷棘偷偷拿走了。
那时候就是装乖的蔫坏了。面上一声不吭,结果暗地里摸走东西。
锁链扣死她的脚踝,没有留出一丝活动空间,清和却不觉得沉重,相反,她觉得自己第一次踏到了地面。
在从前,在粉川家,在她没有用术式,用心计,用小聪明博人喜爱的时候,甚至于在她竭力讨人讨厌的时候,居然,还有一个不懂好赖的人喜爱着她。
那时候他们的年纪,说男女间的喜欢也太早了些,狗卷棘更多的,是作为一个玩伴喜爱着她,然而这更给清和震动。
除却异性的吸引,除却皮相的诱惑,除却读心的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