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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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行舟-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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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不收也不过如此吧?
  她的言语里有一派纯然的天真,这种天真有时十分致命。
  莫迟默默掰下一瓣橘子肉,塞进嘴里。
  怀宁问:“焉弥是什么样的地方?也像京城这般……看似一派平静繁荣之相,内里却暗潮汹涌么?”
  她的声线渐渐低沉下去,说出的话也带了些难以言喻的意味。
  “焉弥……”莫迟想了很久,仿佛有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焉弥很冷,比京城最冷的冬天都要冷上许多,那时我们潜藏在焉弥军营,为了打探清楚对方的真实兵力,在齐腰的大雪里,一趴就是好几个时辰。”
  “有的人回到柘山关内后,一摘蒙在脸上的帽子,耳垂就会直接从耳朵上掉下来半块,一点疼的感觉都没有,也不会出血,都是被冻掉的。”
  莫迟将烤黑的橘子皮放到身边,用手剥着白色的橘丝:“焉弥人以敌军的眼睛或者心脏论功行赏,夜不收若是被他们发现了真实身份,大都会被剜眼或者剖心。亲眼看着同伴被如此虐杀的场景,我经历过许多次。”
  怀宁的手不由得捂住胸口,她瞪大眼睛,倒吸着冷气道:“那你为何不救他们?!为何要眼睁睁地看着——”
  “不能救,也救不了。”莫迟目光森然:“一旦出手相救,我的身份就会暴露,接着就会和他们一起被杀掉。牺牲了这么多才探听出来的情报,就无法送回关内。柘山关守军得不到准确的敌情,就无法保护毓州百姓。毓州无人保护,就会有许许多多的人跟我一样,全村上百口人都被屠戮殆尽。”
  他侧眼看向怀宁:“只用夜不收的一条命,就能挽救无数百姓。这样的牺牲,如果是殿下,殿下愿意去做么?”
  怀宁茫然了。
  脸侧忽然感到细微的冰凉,她抬起头,见灯辉的照映下,空中漂浮起细碎的雪花。
  “下雪了。”她喃喃道。
  杜昙昼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听到她的话,也抬头看去:“真的下雪了,这可是缙京城今年的第一场冬雪,以后殿下想要赏雪,就不必去城外山中了。”
  怀宁猛地回头,总觉他话里意有所指。
  杜昙昼却向她一拱手:“殿下,微臣叨扰已久,这便告辞了。多谢殿下对赵夫人的悉心安置,想来赵将军远方有知,也会对您感激不尽。”
  怀宁站起来,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又恢复了身为郡主的自持:“杜侍郎不必多礼,赵夫人是本宫挚友,本宫自会多加照拂。”
  杜昙昼颔首致意,随即带着莫迟准备离去。
  往大门方向走了几步,忽听怀宁在身后道:“还请杜侍郎费心调查,尽快查明真相,平息风波。”
  杜昙昼回身向她拱了拱手,很快同莫迟一起离开了他的大房子。
  走在路上,雪越下越大,雪花渐渐有了清楚的形状,从晶莹的六瓣雪花,逐渐变得大如柳絮。
  莫迟一直不说话,神情有些低沉。
  杜昙昼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出明显的情绪,不觉纳罕道:“谁惹我们莫摇辰不高兴了?”
  莫迟回答得很快,完全不假思索,生硬道:“老天爷。”
  杜昙昼抬起眉毛盯着他看了半天,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后,不由得失笑出声。
  莫迟的脸又黑了几分。
  杜昙昼实在止不住笑意,便抬起手,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下半张脸,挤出尽量正经的语气,问:“老天爷怎么得罪你了?你说,我去找国师,让他焚香念咒给老天爷告状去。”
  莫迟抬眼看了看纷飞的大雪,少顷后,低声道:“我不喜欢冬天,也不喜欢下雪。”
  “为什么?”杜昙昼惊奇道:“京中人士个个都爱赏雪,你看怀宁,恨不得跑到山里赏雪去,你为何不喜欢?”
  莫迟动了动嘴,咕哝道:“……下雪了就没好事,又缺衣少穿,又没有粮食,又要见血……总之在我的人生里,关于下雪就没什么好的回忆!”
  杜昙昼怔了怔。
  前方不远处,传来小贩的叫卖声:“红薯——烤红薯——!还有香喷喷的糖炒栗子——卖红薯喽——卖栗子!”
  杜昙昼甩开莫迟,大步走上前,背影看上去还有几分急切。
  莫迟扬了扬眉,在后头慢悠悠地跟上,等到走到摊贩面前,杜昙昼已经称好了一纸包的板栗,正在炉膛里认真地挑红薯。
  莫迟打趣道:“堂堂杜侍郎,也喜欢吃这种平民食物?”
  杜昙昼没搭理他,扒在炉膛旁边,恨不得把脑袋伸进去。
  杜侍郎没买过菜,也不知长成什么样的红薯才甜,精挑细选了半天,最终决定尊崇一条最古朴的真理——挑大的。
  “要这个。”他指着炉膛里最大的红薯,对小贩斩钉截铁地说。
  他表情严肃凝重,就像做出了什么影响人生的重大决定一样。
  小贩用火钳钳出一个,放在秤上约了一下:“哟,这红薯真大,足足有一斤一两!”
  杜昙昼付了板栗和红薯的钱,也不急着走,站在摊位旁就开始剥红薯皮。
  莫迟露出了一点惊奇:“就这么急着吃吗!”
  刚出锅的烤红薯烫得离谱,杜昙昼一双没干过活的手,边撕着红薯皮,边被烫得直抽气。
  “呼——呼呼……”
  他连吹气带摸耳垂,到底是忍着烫,剥出一块完整的红薯肉。
  杜昙昼将烤得蜜色发亮的红薯肉捏在指尖,用力吹了吹了,随后不由分说,直接塞到了莫迟唇上。
  莫迟一愣,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就把红薯吃到了嘴里。
  他嚼着红薯,圆眼微睁,睫毛不自觉眨了好几下,浓密的睫羽颤动,像小猫爪子一样,轻轻撩拨在杜昙昼的心弦上。
  杜昙昼定了定神,问:“甜么?”
  当夜不收的时候,莫迟没少吃红薯,塞外入冬后,能吃的食物就那几样,翻来覆去地吃了好几年,到后来想到就觉得腻得慌。
  关外的红薯又干又噎,吃一口要猛锤胸口几下才能咽得下去。
  京中的烤红薯却不同,不知是不是因为品种不一样,这里的红薯甜中带蜜,一点筋都没有,咬在齿间黏糊糊的,像是在啃麦芽糖。
  “……还行。”莫迟嚼着红薯,含糊答道。
  杜昙昼弯起眼睛一笑,将纸包板栗放到他手里:“拿着暖手,走吧。”
  莫迟捧着纸袋,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糖炒栗子的热度慢慢渗出来,同时飘出来的还有栗子的香味。
  莫迟抽了抽鼻子,带着热意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杜昙昼边走边继续剥红薯皮,剥下来的皮也不随地扔,而是攥在手心里。
  每走几步,他就掰下一块红薯肉,在嘴边吹吹,然后塞到莫迟嘴里。
  莫迟有点不好意思,小声拒绝道:“我自己可以。”
  杜昙昼也不试图说服他,用不容拒绝的力量,将红薯肉塞到他齿间。
  莫迟的牙齿磕到了他的拇指,他浑身一震,立刻向后仰头,红薯肉瞬间滚落唇舌间,带来暧昧的热意。
  莫迟的后背都绷紧了,从未体验过亲密感让他格外不适应,甚至有了想要拔腿逃跑的冲动。
  清幽的兰香恰如其时地传来,一点点透进鼻尖,慢慢抚平了他急躁的心情。
  莫迟闭上眼睛喘了口气,呼吸间弥漫的是浮动的幽香。
  这里不是焉弥。
  这股味道也不是金丝伽南。
  这个人是杜昙昼,是他第一眼见到就没有忘记的人。
  杜昙昼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笑眯眯地回头看他,手上拿着剥好的红薯肉,等着继续投喂他。
  这一次,莫迟没有拒绝。
  杜昙昼走在前方,像是在自言自语:“还有十几天就过年了,到时候缙京城里会很热闹,像这样好吃的东西有很多,好玩的就更多。我们可以去附近山中泡温泉,雪中的泉池别有一番不同景色。”
  “要是你不想出门,我们就在府里待着,除夕那天可以围着火炉吃饺子,我在院中种了不少腊梅,下了雪后,雪覆梅枝的画面你还没见过吧。”
  不需要莫迟的回应,杜昙昼一路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把京城冬天所有能玩能吃的地方,都一一数了个遍。
  莫迟就沉默地听着,不时吃几口他喂来的红薯。
  最后,红薯吃完了,杜府的乌头门也出现在眼前。
  进府前,杜昙昼停下脚步,对他道:“雪天虽有诸多不便,但也有许多可玩可乐之处。等到过完了年,你记忆中有关冬天的回忆,就不会全都是坏的了。”
  说完,他径直迈进了府门。
  莫迟默默无言地伫立在台阶下,忽然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
  雪花落到他伤痕遍布的掌心,很快融化成水。
  不用等过完年了,莫迟想,现在他关于雪天的记忆,除了酷寒和血腥味,除了疼痛与仇恨外,还多了烤红薯和糖栗子的香味。
  杜昙昼站在门里,回身催促:“怎么还不进来?”
  “来了。”
  莫迟让手心的雪水沿着指缝流下,迈开腿,大步走上了石阶。


第29章 “这和我当夜不收也没差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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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莫迟盯着厨子绞尽脑汁变着花样做出了的点心,第一次露出兴味索然的表情。
  杜昙昼奇道:“自从我和那厨子说你回回都把他的点心吃得一干二净,他每次做早点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就你住进我府里的这几日,我见过的点心种类,比他在我家这么多年加在一起做过的还要多。怎么,今天的你不满意?”
  莫迟拿着筷子,居然有些无从下手,手举在空中来回犹豫了半天,还是一筷子都没夹。
  “唉……”还叹了口气,道:“再好吃的东西,也有吃厌了的一天。”
  杜琢正要义正辞严地批评他挑剔。
  杜昙昼冷静道:“说实话。”
  莫迟眼中闪过一闪而逝的心虚,片刻后,像霜打的茄子般消沉说:“昨晚板栗吃多了,到现在还没消化,实在吃不动了。”
  属于心有余力不足。
  杜昙昼抬了抬下巴,杜琢立刻满上一杯茶,就是倒茶的时候,不知怎么,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自从那日莫迟用洗茶杯喝茶后,杜昙昼便命令下人把所有茶杯都收了,将府里全部的盖碗找出来。
  并且宣布,从此后,杜府上下,就全都用盖碗喝茶了。
  杜琢念叨着: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眯着眼睛苦着脸,把倒满了茶的盖碗推到莫迟手边。
  莫迟喝了几口,只觉本就很饱胀的胃,被水一泡,更加不动弹了。
  “不喝了不喝了。”他皱着眉头把杯子一放:“我出门干活去。”
  杜昙昼问他去哪儿。
  莫迟:“既然有了怀疑的对象,当然要紧盯着不放,难道要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吗?”
  “也好。”杜昙昼长发未系,他抬手将发丝拢在脑后:“早点找出证据,我们就能安心过年了。”
  莫迟掉头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察觉到不对,又走了回来。
  “等一下。”莫迟的样子像是被什么难题困住了:“我怎么感觉,自从我遇到你之后,就开始变得异常忙碌,成天不是在查案就是在被追杀。我都十个月没受伤了,怎么一遇到你就老是受伤?我不是来缙京颐养天年的么?这日子过得跟我当夜不收时也没差啊。”
  杜昙昼举着筷子冲他摆了摆手:“此言差矣。”
  “哪里差了?”
  杜昙昼一本正经:“颐养天年是用在老头身上,你还差几十年呢。”
  “哦。”莫迟觉得此话颇有道理,转身往外走,刚迈了一步,立刻回过头来道:“问题不在这里!”
  杜昙昼一脸无辜地回望着他,像是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要加钱,杜琢两倍的酬劳太低了。”莫迟抱着手臂,脸上写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八个大字。
  杜琢倒抽着冷气,身体后仰,脖子一寸寸僵硬地转向杜昙昼,不敢置信道:“大人!您给他的酬劳居然比给我的还多?!”
  杜昙昼视杜琢如不见,对着莫迟不带一丝拖泥带水地说:“没问题,说个数吧。”
  莫迟掰着指头数:“受伤、保护你、替你查案、因为你被冷容陷害、帮你监视嫌犯。哦对了,还有最开始的时候,被你当做疑凶抓进临台,这些加在一起,侍郎大人就看着给吧。”
  “现银还是银票?”杜昙昼用手帕擦了擦嘴:“我劝你还是收银票吧,省得你又要埋在地里——”
  莫迟慌忙出声打断:“谁说我把三千两黄金埋在地——唔!”
  他啪地捂住自己的嘴。
  杜琢用更加不敢置信的眼神,僵硬着脖子看向莫迟:“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人把钱埋在地里?!”
  莫迟猛地放下手:“我不跟你们说了总之钱记得给我而且我没有把钱藏在地里我去查案了再见!”
  一阵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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