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烈火行舟- 第2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当然。”莫迟拂去脸上阻碍他吃饭的发丝:“因为他曾经是我的伙伴。”
  因为接连受伤,莫迟的脸色不太好,总是苍白而没有血色,他身形劲瘦利落,脸却没有瘦得皮包骨,反而还存着一点肉,按下去还会弹手。
  吃饭时,他的唇色会露出难得的红润,眼睛也会比平时亮得多。
  这种时候的他,看上去甚至年轻了许多,不再是平素冷漠狠厉的夜不收,而是慢慢变回了一个寻常的二十岁年轻人的模样。
  杜昙昼夹了一筷子鱼肚,放进他碗里。
  莫迟在大快朵颐中,忙里偷闲瞅了他一眼,又很快把脸埋进饭碗里。
  莫迟出生成长在关外,那里山河寂寥、物产贫瘠,想来食物也不丰富。
  杜昙昼看得出来,他进京以后,虽然算不上喜欢京城,但却对这里的吃食很感兴趣。
  杜昙昼夹了一块羊肉,剔下上面的骨头,放到莫迟面前。
  莫迟夹起来就吃,嘴上还念叨着:“你也吃啊。”
  “我不饿。”杜昙昼顺手拿起果盘里的橘子,慢腾腾剥开了皮。
  莫迟可能没有任何爱好,他就像一张绷紧了弦的弓,哪怕只是在杜昙昼府里休息了一日,也无法适应这种无所事事,即使刚刚受了伤,也要冒着风险,去确认曾经的伙伴的安全。
  杜昙昼耐心地将橘子上的白丝一条条撕掉,若是橘核也长在外面,他恐怕要将那些核都去掉。
  莫迟眼光一扫,见他剥得这么干净,还在心里腹诽:这些京城大官们事真多,吃个橘子还这么麻烦!
  结果一转头,杜昙昼就笑着将剥好的橘子肉放在掌心,伸到他手边:“吃吧,小心些,不要被橘核卡到喉咙。”
  莫迟怔住,少顷后,将饱满的橘子果瓣拿起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珍而重之地给他剥水果吃。
  莫迟看着光滑的橘色果肉,一时都舍不得吃了。
  杜昙昼向来善待下人,每次吃饭都是带着杜琢同餐共食,方才他在剥橘子的时候,杜琢就留意到了。
  眼下见莫迟拿着橘瓣也不吃,忍不了了,径直伸手探向莫迟掌心:“你不吃我吃!”
  杜昙昼用筷子在他手背用力一敲:“没大没小!规矩呢?”
  “哎呦!”杜琢收回手,揉搓着刚才被打的地方:“我这不是看莫护卫嫌弃大人,不愿意吃大人碰过的东西嘛。”
  杜昙昼拿起一个橘子扔给他:“少废话,吃你自己的!莫迟就是再嫌弃,那是我给他剥的,轮得着你——”
  “咳咳!咳咳咳——”
  耳边突然传来咳嗽声,杜昙昼回头看去,见莫迟正扶着桌子,咳得满脸发红。
  莫迟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无……事!……咳咳!”
  杜昙昼扒开他的手一看,原来他刚才怕被杜琢抢走,一口气把橘子瓣全都塞进嘴里,结果不出意外地被橘子汁呛到了。
  杜昙昼一边拍着莫迟的后脖颈给他顺气,一边向杜琢投来指责的目光。
  杜琢孤零零地坐在二人对面,可怜兮兮地自己给自己剥橘子吃。


第21章 就是貔貅,也要给杜昙昼八棍子打出屁来。
  =======================================================
  第二日,莫迟终于得偿所愿,能迈出杜府的大门,找他的曾遂去了。
  杜昙昼也紧随其后出门,他要去的地方,是西常马场。
  马场主人恭恭敬敬地将杜昙昼迎了进去,这回几人去的不是马厩,而是马场主人在西常谷地自建的二层小馆。
  馆内烧着炭火,室内暖意蒸腾,杜昙昼脱下外袍递给杜琢,然后向马场主人寒暄道:“上次有劳你据实相告,本官才能及时掌握与案情有关的线索,如此说来,本官还欠你一句道谢。”马场主人忙拱手说不敢,“大人今日还有什么吩咐,草民定知无不言,鼎力协助。”
  下人端上了茶水,杜昙昼举起茶杯,轻轻晃动,却是不喝。
  马场主人便也不敢喝,侧过身正面对着他,等待他发话。
  杜昙昼装作若有所思,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的样子。
  马场主人道:“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那本官就直言不讳地问了。”杜昙昼放下茶杯:“本官也好养马,与京中好马之人也时常有来往,从前便听说西常马场草木丰茂,适合养马,尤其是你这个马场主人,对马匹爱护有加,对手下的马倌又治下极严,颇得缙京达官贵人的信赖。”
  马场主人连连道过奖。
  杜昙昼话锋一转:“本官有意将自家养的马送来你这里,只是上次本官来问,心中便有了少许疑惑,还望你解答。”
  “大人请讲。”
  杜昙昼:“上次你同本官说,只要手持马票,就能领走自家的马,可本官总担心,万一有人误捡了马票,是不是就能轻而易举地带走本官的马了?”
  “这……”马场主人迟疑道:“马票乃贵重之物,轻易……不会随随便便被人捡到吧?”
  杜昙昼眼睛一瞪:“若是被本官府中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偷了,将本官那些良马全都盗走,该如何是好?!”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马场主人眼睛滴溜溜地转,片刻后,突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草民的疏忽,上次大人问起时,草民忘了说,其实除了马票外,还需马主人带着印章前来,需要马票和印章同在,草民才会将马匹交予那人带走。”
  杜昙昼终于回到正题,正色道:“如此甚好,上次你告诉本官,赵慎的马是他亲自来带走的,不错吧?”
  “不错。”
  “除了马票外,他还带来了印章才对,速速将他盖过的印取来,本官需要亲自查验!”
  马场主人额间流下豆大的汗珠,支支吾吾道:“是……是。”
  嘴上应着是,身体却不动。
  杜昙昼眼锋一扫:“可有疑问?”
  “草民不敢!草民……这就取来!”
  须臾后,马场主人端着一本账册,从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经过门槛时还被绊了一跤,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他往前掂了几步,没控制好身形,直接双膝一跪,跌倒在杜昙昼面前。
  “大人……请过目!”他狼狈不堪地举起账册,呈给杜昙昼。
  杜昙昼接过,翻了几页,找到赵慎的马匹记录,在最下面的条目上,左侧写着“提马二十三匹”,右侧盖着印章,仔细看,图案应是篆体的“赵慎”二字。
  居然真的有印章,难道马真的是赵慎亲自带走的,可赵慎在之前的提审中并没有提到,是他杜昙昼想错了?
  但见马场主人失态至此,杜昙昼又本能地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鬼。
  杜昙昼举起账册,走到屋外,迎着日光细细检查。
  他用指腹重重擦过印章图案所在的位置,印泥没有粘在他的手上,也没有在纸上出现被抹开的痕迹,并不像刚刚被印上的。
  难道印章是假的?
  可杜昙昼对照之前几次提马记录旁的印章图案,又认为不像是作假。
  “大人。”马场主人撑着膝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印章可有问题?”
  杜昙昼凌厉的目光立刻射向他:“你怎知本官在看印章?”
  “这……”马场主人手忙脚乱地解释:“刚才大人刚刚问过,草民就、随口一说,随后一说!”
  杜昙昼心中怀疑更甚,蓦地收回目光,死死盯着那朱砂色的图案。
  少顷,他突然凑过去闻了闻。
  印泥是由蓖麻油混合白陶土、朱砂及艾绒所制,好的印泥颜色鲜亮,容易上纸不渗色。
  马场用的当然是便宜货,凑近一闻,还能闻到浓浓的蓖麻油味。
  这种次等印泥盖在纸上,时间稍微长一点点,印章边缘就会渗出油渍,颜色也会褪掉。
  之前的几枚图案,在红色的印记周围都渗出了油纹,而这枚新的却干干净净,颜色鲜艳无比,虽不是刚刚印下,但印在纸上的时间离今天也不会久,最多是三天前印上的。
  那时赵慎早已入狱,就关在临台监狱,这印定不是他带走马时盖的。
  杜昙昼定了定神,啪地把账册一收,往马场主人怀里一扔,一言不发,转身走回房内,撩开衣摆坐下,举起茶杯轻轻吹了几口,才慢悠悠送到嘴边。
  马场主人不知他是否看出什么,胆战心惊地跟过去,哈腰问:“大人方才验过,可还有疑惑之处?”
  “不急,本官忽然想到,与你打了两次交道,还不知你的名姓。”
  “草民卫六,京畿人士。”
  杜昙昼猛地将茶杯往桌上一砸:“大胆卫六!你可知罪?!”
  卫六被他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大人饶命!草民何罪之有?还请大人明示?”
  “何罪?”杜昙昼愠而不发:“你构陷朝廷命官,污蔑边关大将,还欺瞒本官这个四品的临台侍郎!简直是罪大恶极!”
  卫六把头磕得砰砰作响:“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啊!草民祖宗八代都是良民,连偷鸡摸狗的事都没做过,怎敢犯下这滔天罪行?!”
  “明鉴?”杜昙昼冷笑道:“本官问你,赵慎的马是何时带走的?那印章是何时印下的?”
  卫六面如土色,抖似筛糠,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这、这……”
  “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一看便是想要胡编乱造!来人!”
  杜琢从门外跑进来:“小的在!”
  杜昙昼指着卫六:“将此人带回临台监狱,大刑伺候,本官就不信他不招!”
  “大人!大人饶命啊大人!”卫六抱着杜昙昼的腿,被杜琢一脚踢翻,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哀嚎道:“都怪草民见钱眼开!草民这就从实招来,绝不敢再诓骗大人!”
  片刻后,杜昙昼坐在椅上,杜琢手持纸笔,准备记录卫六的供词。
  卫六跪在杜昙昼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几天前,赵慎公子家的仆人拿着马票来,说要带走二十多匹马。草民当时就觉得奇怪,赵公子爱马如命,恨不得天天住在马场,怎的突然要将马运走?还要假手他人、不愿意亲自来?”
  “就像草民刚才说的,运马需要马票和印章俱在,原本那仆人没有印章,草民是不能让他带走马的。但赵慎公子是草民这里的常客,草民没有多想,便让那小厮将马运走了。”
  杜昙昼问:“来运马的只有他一个?二十三匹马只靠他一人如何能控制?”
  “不止一人,他还带了几个人来,草民以为也是赵府的家丁,就没有多留意。”
  杜昙昼想了想,说:“继续。”
  卫六哭丧着脸:“那些人带来了一辆特制的木板车,车上固定用铁笼,他们将马匹全都赶进笼子里以后,就拉走了。”
  “没过几天,大人您就找上门了,拿出的马票居然是赵公子家的,当时草民想起此事,生怕当时没有验印章的事暴露,便没有向您提起要盖章的事,只说凭马票就能带走马。草民真不是有意欺瞒大人,望大人明察啊!”
  杜昙昼神色不动,冷冷道:“继续说,那印章是哪儿来的?”
  卫六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喘了口气,说:“大人走后没过几日,大概就是三天前,有人带着赵公子的印章找上门来,说他是赵府家丁,知道当时没有盖章,现在特意把章送来,让草民补盖。草民听闻这个窟窿能补上,高兴得不得了,马上就接过印章盖在账册上了。”
  卫六蓦地挺直上半身,双手抱拳,苦苦哀求道:“这就是全部的经过,草民一星半点都没有遗漏,绝无半句虚言!至于大人所说,什么构陷大官什么的,草民是一件也没有做过啊!”
  杜昙昼锐利的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卫六,你要知道,如果你胆敢二度欺瞒本官,本官可就不会轻饶你了。”
  “草民不敢!草民如有弄虚作假,天打五雷轰!”
  杜昙昼沉默半晌,终于叹了口气,缓和了脸色,语带同情道:“看来你也是身不由己,罢了,京中贵人你一个都吃罪不起,行事时偶尔有些纰漏,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以后万不可在重要之事上说谎,若不是本官在此,你早就被人拖进大狱严刑伺候了。”
  杜琢对杜昙昼的突然变脸早已熟悉无比,这都是杜侍郎在临台干了这么多年的经验之举。
  找到了明确的线索,就要藏到最后才亮给犯人看,这样才能一击制敌。
  没寻到确凿的证据,就一定要装出成竹在胸的样子,骗得犯人自行吐口,再根据对方的供述推测案件经过。
  面对卫六这样的平民嫌犯,要先吓再哄,先把事态说得很严重,吓得这些人不得不招,再出言安抚,让嫌犯对他,乃至对朝廷都感恩戴德、不计前嫌。
  这一招只对没见过世面的老百姓有用,面对大官就是另一套审法了。
  见到卫六感激涕零地给杜昙昼磕头的样子,杜琢在心里暗暗摇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