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军卒看起来不到两千,也就是说有六千多人再也回不来了。刘福禄身后的迎接的人鸦雀无声,那应该是一场多么惨烈的战役。
不知道谁大力的用拳头敲击自己的胸甲,发出“嘭”“嘭”的声响。这声音好像会传染,一个两个渐渐的并州城里回荡着整齐的“嘭”“嘭”声。
百战沙场的勇士回营,用不着人搀扶。他们的脚步再疲惫,也不曾在任何人面前丢人现眼。活着的一千八百余人整整齐齐的站在校场上,甚至那些受了伤的,也由袍泽们抬着。没一个人说话,更没有一个人呻吟。校场上一篇的肃杀之气,就好像他们出征的时候一样。
“解散”云浩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的军卒。很多人的脸被冻伤的,有些人身上的铠甲已经破破烂烂。更有些人,干脆只能拄着兵刃才能勉强站住。这是一支饱经战火摧残的强兵,可他们倔强的眼神儿告诉所有人,他们是强兵,击败了突厥人的强兵。
听到云浩解散的命令,几乎没人动弹。不过很快,就有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刘福禄赶忙带着人,把这些杀场余生的军卒们搀扶住。有人会把他们搀扶到温暖的屋子里,除去铁甲再脱去里面的丝绸衬里。
这个过程并不顺利,好多人的足袜和脚上的皮肤牢牢粘在一起。只能把足袜和脚一起塞进温水里面浸泡,才能把他们一一去除。
被服侍的人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军医忙乱的时候。整座军营里面,已经是鼾声如雷。
从长安赶过来的齐彪和来顺儿,带着书院医科的学生们开始给士卒们检查身体。所有人的手脚都被从被窝儿里面抠出来,好多人就抱着脚丫子仔细检查。这些人的身上臭的要命,脚的气味儿更是恐怖。营房里面的气味儿,熏得人直流眼泪。
学医有成的齐彪抱着一双大脚丫子仔细的看;“右脚两根脚趾以前完全发黑,这种伤治不了。需要立刻切除,如果寒毒入骨会要了他的命。”
军卒们没有亲人在身边,刘福禄战战兢兢的看了一眼伤口。咬咬牙,在一张纸上填了许可二字。
这是云浩的吩咐,他不想这些勇士以为自己的肢体,被随意的从身体上剥离。这是尊敬也是为了减少麻烦,这些杀才急眼了,那是会操刀子砍人的。
看到刘福禄的签字,很快有医科的学生用酒精涂满整个大脚。仔仔细细消毒一遍之后,一把锋利的小刀就出现在来顺儿的手里。
沿着发黑皮肤的边缘,顺着关节的位置下切。当切断最后一丝联系的时候,好好的脚趾就轻易的离开脚掌。被动手术的士卒,只是吧唧了一下嘴。眼皮都没有动一下,鼾声就没有停止过。
两根黑黑的脚趾,被医科的学生用干净的麻布仔细包裹起来。轻轻的掖在枕头下面,而那只脚掌已经被麻布捆得结结实实。
一整天时间,来顺儿和齐彪不知道切掉了多少脚趾和手指。甚至还切掉了好几条小腿,没办法上面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再不当机立断说不定人会没命。没有任何止疼的药物,可怜的士兵们在睡梦中惨叫,泪流满面。
他们都以为自己在做梦,梦中他们好像还在惨绝人寰的朔方战场。这些天他们的经历,远比传说中的地狱可怕。疲惫,伤痛,从来都如影随形的跟着他们。
来顺儿把一名士卒的半个手掌切除,,然后仔细用丝线把两侧的皮肤缝合在一起。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这名士卒正在直勾勾的看着他,吓得来顺儿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地上。仔细看过去,才发现这士卒的双目没有焦距。轻轻的抚上他的双眼,把他瞪大的眼睛合上,听着均匀的呼吸声,来顺儿慢慢离开。
以前听云浩说过,切除冻伤的肢体,人是没有感觉的。那种叫做神经的东西,都被严寒杀死了。手指被切下来,连血没流一滴。淡淡的黄水非常黏稠,带着腥臭味儿。
也不知道工作了多久,齐彪和来顺儿觉得腰已经快累折了。旁边的刘福禄提醒他们,这已经是最后一座营房的时候。两个人坐倒在地上,就开始倒气儿。
“今天我切下来好多脚趾和手指,这辈子可能都没今天一天切的多。”来顺儿摸索着身上,好久也没找到酒葫芦。这才想起,酒精不够的时候。他身上的烈酒,拿来给伤兵们擦脚了。
“你还切掉了三只耳朵两个鼻子,整条的胳膊也卸下来一条。真不知道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希望猴子没事儿。”齐彪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自己灌了一口然后递给了来顺儿。
“猴子应该没事儿,浩哥没跟咱们说,就应该是没事。”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脸上的担忧却骗不了人。
胖胖的刘福禄在军营里面球一样的滚动,在他的带动下军营里面乱得像是开水浇过的蚂蚁窝。方圆十里的牛羊都被抓了来,为了犒劳这支疲惫的大军,刘福禄连不让杀牛的禁令都不够了。
多好的一条大粗腿啊二十岁的传国候,连尚书右仆射鲁国公说绑就绑。听说在长安城,那可是打王爷都没事儿的主儿。如今又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如此人才陛下还不得打个神龛给供起来。
为了巴结这位年青的大佬,刘福禄也算是拼了。就算并州城砸锅卖铁,也要让这位侯爷满意。公家的钱,花在大军身上没人敢说闲话。
一车车鸡鸭牛羊不停点儿的往军营里面拉,如果不是云浩军法森严,恐怕女人也是一车车的往里面招呼。
睡梦中,云浩看到了漫天的大火。熊熊燃烧的火苗,好像一直能够冲到天上去。至于火苗下面的人,就好像是灰烬似的小黑点儿。火苗一卷,那些小黑点儿就飞到天上去,然后被冲天的大火吞噬掉。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人,和其他的一切,就在这炉火里面煎熬着。”朦胧中云浩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可仔细看过去却什么人都看不到。
一只手突兀的出现在眼前,带着黑毛的大手很像是雄阔海的。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地上忽然长出了无数大手。死命的抓住云浩的双腿,然后手脚肩膀脖子。当无数只大手迎面过来,卡住了云浩的脖子时。云浩开始死命的挣扎,可一切挣扎似乎都是徒劳的。
天地之间越来越黑越来越暗,仿佛是世界末日。双腿猛的一登脑袋忽然一痛,眼前霍然开朗。一张窗幔,出现在眼帘里面。
齐彪在仔细的熬一锅粥,以前吃不上饭。弄到一点米不够吃,只能和弟弟妹妹们熬粥喝。那时候,可不像是现在。又往里面放皮蛋,还放瘦肉。享福享的都造孽
熬出一锅好粥只有一个诀窍,那就是熬。不断的用勺子在锅里面搅和,还不能太快要慢慢的搅和,跟云浩说的那种太极拳有异曲同工之妙。
粥熬好了,齐彪小心的给自己装了一碗。这些日子颠沛流离,饭食也太过粗粝。给云浩熬上一锅粥,对胃口很有好处。还不错,闻起来香气扑鼻。齐彪陶醉的长吸一口气,正准备吹凉了尝尝,就听背后有人说话。
“再装一碗,我的碗要大碗。”身后忽然出现一个声音,齐彪惊喜的扭过头。看到云浩披着大氅,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浩哥儿”齐彪窜起来,狠狠的给了云浩一拳。
“别打,再打他娘的就散架了。”云浩嘴上说,双手做防护状。在齐彪愣神儿的工夫,一个猴子偷桃准确命中目标。这一下,弓下腰去的就是齐彪。
“你使诈下手没个轻重,他娘的”齐彪腰弓得像是一只大虾
“呃要不给你揉揉”
“滚”在齐彪仇恨的目光中,云浩找了个大碗开始盛粥。
“浩哥儿猴子没事儿吧”来顺儿没管齐彪,一屁股坐到了云浩身边,手上还端着一碟羊肉片和酱菜。
“他没事儿,大战之前我派他去秦王那里送信。估计这会儿,正跟着秦王殿下追杀突厥人捞军功。”云浩就着羊肉酱菜,喝了一大口粥。
“这样就好,你们打的一定很苦。”听说侯君集没事儿,两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想到昨天切掉的那些手指脚趾什么的,心情又开始坏起来。
“这一仗打的,尸体摞成了山血水流成了河。被我们杀死的突厥人,尸体摞得像小山那么高。秦王殿下懒得掩埋,就一把火给烧了。足足烧了两天都没有熄灭,朔方城算是废了。今后想要驻军,恐怕要重新选址筑城喽。”云浩努力摇了摇头,想把那天晚上的惨烈从脑袋里面轰出去。
“昨天一天,我们俩切掉了很多手脚。看得出来,你们打的很苦。”
“秦王殿下再晚到半天,说不定我的骨头就会被突厥人拿回去做酒杯。险象环生啊”
“浩哥儿你现在都是侯爷了,干嘛还那么拼命。这一次回家,咱们就待在临潼不出来了。这世道,打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来顺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不是这么一说,突厥人要是就这么走了回草原。老子绝对不会这样和他们拼命,可他们还带着十几万从河北抢掠来的汉人。这些人到了草原,就只能做奴隶。命运悲惨,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你们是不知道,刚到朔方的时候。我都有心把突厥草原上所有人都杀光那情形,真叫一个惨啊以前不知道惨绝人寰是怎么回事,这回算是知道了。
老人被剥了皮吊在旗杆上,孩子被插在院墙的篱笆上。一排排的孩子啊,像是糖葫芦一样被串着。妇人光着身子,被倒吊在我这个心”皮蛋瘦肉粥喝不下去了,想到刚刚进入到朔方的情景。云浩就感觉气压开始底,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狗娘养的突厥人,以后咱们有机会,一定去草原上祸害一番。他们在汉地做过的恶事,咱们都在草原上做一遍。他娘的,报仇雪恨”
“对,报仇雪恨。浩哥儿,真有那一天算我们兄弟两个一起。”
“好,有一天咱们一定要攻到草原上。杀他个血海滔天鲜血凝成的债务,必需要用鲜血才偿还才行。”三双手掌重重的握到了一起。
s:又是一年公祭日有些人忘记了历史,但我们不能忘今天,请为南京数十万死去的同胞默哀
第一百零三章 胜利之后的喜悦
主帅在喝粥,士卒们也在喝粥。人不是机器,肉体和精神疲倦至极的杀才们,远不是睡一觉就能缓的过来的。能够让肉体和精神,经常保持亢奋状态的,那他娘的是希特勒
整整修整了三天时间,这三天时间里面。军营很安静,因为杀才们除了吃就是睡。刀光剑影的日子打熬了快两个月,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需要恢复。
三天之后的早晨,好手吹响了巨大的号角。紧接着战鼓也擂了起来,每一声都好像敲在人的心头上。这群混蛋,居然把鼓点儿敲得跟心脏跳动一个频率。随着鼓声的加速,所有人都热血沸腾。
幸亏擂鼓的杀才没有打桩机的本事,不然全军营的人都会因为心跳过速得心脏病。
侍卫们侍候着云浩穿好了铠甲,一身黝黑的铠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明晃晃的光明铠,足足有八十斤重。亮银盔亮银甲,外罩赭黄袍。站在正当中的检校台子上威风凛凛,闪亮的铠甲反射着阳光有若神邸。如果背上再插几杆旗子,跟戏台上的赵子龙区别不大。
今年这天就没个准谱儿,回并州的路上。春风吹化了大地,给大军带来了许多麻烦。好不容易到并州了,又他娘的开始倒春寒。冷风“嗖”“嗖”的刮,吹到脸上有小刀割肉的感觉。刚刚走出屋子的云浩,很有跑回去的冲动。
如果是别人当主官儿,云浩打死也不会出屋子半步。这种天气里检校军队,纯粹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邱师利和盛彦师迎着寒风,钉子似的站立。冰冷的寒风,把这两个家伙的脸吹得像苹果。不过这两个货胡子很浓密,保暖功能非常好。
检校的主意就是这两个混蛋提出来的,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老家伙裴寂来了。为了给仆射大人留下一个好印象,这两个货也是拼了。没办法,都是自己带出来的小弟,云浩无论如何也得陪两个家伙折腾一番。将来回到长安城,想要给部下们混个出身,还得靠裴寂说话。这老王八蛋现在是尚书左仆射,兵部的主官领导。手握大唐百万雄兵,实权不是一般的大。远不是刘文静那个混蛋,能够比拟的存在。
官职比不上裴寂,年龄比不上裴寂,爵位更他娘的比不上裴寂。可因为是主官,所以云浩站在了正中央。台子上站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将校,一个个腆胸迭肚怒目圆睁。个别不要脸的还跟手下换了铠甲,把刀劈斧砍破烂不堪的铠甲套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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