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月色,高澄直奔陈元康的府邸,一如他的预料,向日葵早早候在院中,又是一番互诉离别之苦后,高澄才回渤海王府休息。
高欢的办事效率很快,第二天便上表请辞并州刺史一职,举荐可朱浑元接任,又表高澄为吏部尚书。
消息一出,晋阳舆论哗然,倒不是高澄受任吏部尚书,他们两父子之间干出什么事,大家伙都不会奇怪。
惊讶的是可朱浑元受任并州刺史。看看高欢的官爵就知道:大丞相、大行台、都督中外诸军事、渤海王、世袭并州刺史。
这并州刺史可是高家世袭的官职,居然也愿意辞了授予可朱浑元,众人纷纷猜测原由,线索指向都在高澄身上。
另一方面,晋阳勋贵们对于高澄受任吏部尚书的事,并没有掀起多少波澜,但有人因为刚刚收到的一封书信却记挂在了心里。
高澄正要再去与可朱浑元联络感情,半道却被高乾截住。
见高乾行色匆匆,高澄疑惑道:
“高公有事?昨日宴上何不与澄言语。”
高乾也顾不得细究高澄当年尊称自己乾叔祖,如今却唤他高公的变化。
目视高澄随行侍卫,高澄会意,挥挥手道:
“你们先退开十步。”
众侍卫遵令走开十步远,高乾才低声对高澄道:
“还请世子救救阿慎。”
高慎?他犯了什么事?还是说那家伙休妻再娶惹恼了娘家人?
高澄立即有了兴趣,连忙追问原由。
原来高慎带领部曲千人上任光州刺史,跟当地人起了一点小摩擦,具体形容就是惹得天怒人怨,士人、百姓皆恨之。
不是什么大问题,上一个这么干的人是前徐州大都督邸珍,也没出多大的事,就是被当地人杀了而已。
这不还有小高王替他报仇么,把彭城豪族几乎屠光了。
高澄安慰了高乾一番,就差表态到时候会亲领大军往光州为高慎报仇,但似乎没起到多大作用。
高乾恳求道:
“还请世子将阿慎调离光州。”
因高翼偏爱的关系,高家四兄弟中,高乾、高敖曹、高季式与高慎关系不如他们彼此间亲密。
但是老父已死,长兄为父,高乾又怎么忍心看高慎身陷险境。
高澄很为难,他对高乾解释自己的处境道:
“澄虽任吏部尚书,但刺史一级的官员任命不能擅作主张,况且父王命我往河北主持户籍搜检,澄实在无暇抽身。”
高乾闻言,顿时了然,侍奉高欢、高澄已经是第四个年头,这两父子是什么人物,他可太了解了。
“乾愿为世子游说河北豪族,但请世子忙里抽闲,将阿慎调离光州。”
高澄闻言正色道:
“乾叔祖将我高子惠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吗!
“不过,慎叔祖与我是宗族至亲,如今危在旦夕,澄也心急如焚,又怎么会放任不管,还请乾叔祖放心,澄纵使拼了被父王责罚,也要让慎叔祖转危为安。”
“还请世子早做安排。”
高乾躬身行礼道。
高澄将高乾扶起,不经意地说道:
“乾叔祖请放心,澄立即去见父王,乾叔祖若是有瑕,可以代我回去河北看看,澄奔波在外,很是想念河北的人物景象。”
两人相别而去,高澄径直去见高欢。
至于高欢是否答应,他一点也不担心,就贺六浑那种人,小高王把他心理拿捏得很死。
因为跟他是同一种人。
如果高欢真的拒绝,高澄当真要怀疑是不是老高也被人魂穿了,而且魂穿的那个人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
果然,正如高澄所料,高欢一听说只需把高慎调离光州,便能让高乾帮忙游说河北士人豪族,他是一万个愿意。
因为高澄尚未正式就任吏部尚书,高欢当即写下调职文书,调高慎为大行台尚书,将他招来晋阳任职。
顺手还以巡察地方的名义派高乾往河北公干。
目的当然是让高乾帮助游说河北士族。
把两封文书交给高澄的时候,高欢突然疑惑道:
“光州之事该不会是阿惠在幕后煽弄吧?”
高澄很惊讶的看着高欢,为什么他可以把自己儿子想得那么坏!
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一幕就是最好的说明。
高欢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符合高澄的行事作风,先在光州煽风拱火,让高慎不容于士民。
再进言献策,揽下搜检户口的苦差事,拿捏着高乾救弟心切的心理,让他帮自己游说最难的河北之地。
那里最多的就是追随高家在信都建义的士人豪族。
这么一番操弄,原本的苦差,反而不再棘手。
“阿惠,为父告诉过你,做人处事应该堂堂正正,莫要总思量些阴谋诡计。”
高欢板着脸训斥一句,又缓和了脸色,说道:
“当然,偶尔用一用也无伤大雅,但下次要早些告诉为父。”
高澄懵了,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要做人正派?
况且这件事情就是机缘巧合,真不是自己干的。
高澄再三解释,与自己无关。
高欢偏不信,反而认为高澄还在伪装,不禁恼怒道:
“你我父子至亲!又何须忌惮我会猜疑于你。”
高澄没办法了,贺六浑这人就完全不讲道理,分明是要硬逼着他承认,行吧,认就认:
“父王英明,一切都是孩儿的安排。”
高欢这才转怒为喜,笑道:
“知子莫如父,阿惠你又怎能欺瞒过我,不过阿惠还是要谨慎小心些,莫要让人知晓经过,误解我们高家的家风,连累为父坏了名声。”
啊,对对对。
高澄赶紧应下来,而后拿着两封文书径直去寻高乾。
当高澄来到高乾府上的时候,高乾已经收拾好了行囊。
看看,要不怎么说是高氏党羽,对高欢、高澄两父子着实看得透彻。
高澄干脆将两封文书全交给了高乾,由他自己安排人送往光州,免得路上耽搁了,致使高慎身死,反而让自己受人怨恨。
送高乾出城时,高乾又向高澄询问起远在洛阳的两位弟弟,高敖曹与高季式的境况。
高澄介绍道:
“三叔祖乃北地第一勇将,澄深爱之,将其视作倚仗,如今正为我在洛阳统军,一切安好。
“季式有胆气,如今在军中任职,担任都督领军,不过休沐时,酗酒如故。”
送走了高乾,高澄又寻可朱浑元交流感情。
虽然并州刺史只是临时任职,但高澄还是勉励可朱浑元用心政事,要是没有功绩,自己都没理由升迁他为司州牧。
可朱浑元也不想在并州刺史的位子上久坐,实在烫屁股,自然一口应下。
战马自有高欢派人往秀容川征调,无需高澄插手,闲在晋阳无事,高澄于是向高欢请辞。
“早先回去也好。”
高欢点头,又说道:
“侯尼于已经九岁,到了进学的年纪,等他婚后也该找位先生好好教导,为父公务繁忙,这件事交由阿惠主持,侯尼于婚后就让他与你住在洛阳。”
听到高洋要与自己一起住在洛阳,高澄一开始是不愿意的。
但转念一想,历史上高欢也是以自己公务繁忙为由,儿子凡是到了进学的年纪,全被赶到原主身边,由他教养。
高欢没时间管教,难道原主就有精力照看兄弟?
说到底,高欢不是李渊,他担心儿子们久在晋阳,接触到兵权,对高澄造成威胁,从而手足相残。
体察到高欢的良苦用心,高澄满口答应下来,不就是管教弟弟吗,要不是考虑到高浚、高淹才两岁,高澄也会一股脑将他们带走。
离开了高欢,高澄将自己的行程告知娄昭君,自然又是一番不舍。
母子两闲聊时,高澄得知元修之妹已经怀了身孕,也不知是男是女。
高澄又转去高欢侧室王氏、穆氏房中,逗弄一番高浚、高淹。
担心高欢以己度人,高澄在王府后院始终恪守礼节,不逾矩,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
翌日一早,高欢、娄昭君送他出府,高澄也踏上回洛的道路。
当可朱浑元受任并州刺史的消息,被身处云阳谷(山西右玉县云阳堡)的赵彦深得知。
他立即以此为依据,向刘蠡升部将北部王证明高氏重诺,再言说高欢许诺愿使北部王继领刘蠡升旧部,终于将其打动,向高欢献上投效书。
高欢在晋阳收到书信,立即召集幕僚商议。
与刘蠡升约定的婚期是八月二十四,离现在还有两个多月,高欢决定就在那段时间,趁刘蠡升操持婚事没有防备,发兵将其讨灭。
当刘蠡升正专心准备婚事的时候,高欢也在暗中调集粮草,就突出一个行事堂堂正正。
太昌三年(534年)六月二十一,高澄抵达东城三门中的北门建春门外,早就得知消息的段韶、斛律光、高季式三人趁着休沐出城相迎。
四人一见面,段韶三人就急着问战马调拨了多少,什么时候到。
高澄一一作答,还忍不住把自己收获可朱浑元的事情告诉他们。
段韶闻言,嘴角轻扬,玩味道:
“子惠为了招揽可朱浑元,又是怎样编排的我?”
因为是休沐,四人之间都以表字相称。
斛律光一副一脸认同的模样。
高澄不乐意了,这分明就是对他的不信任。
还好有高季式看得清人,为他说话:
“子惠待人实诚,岂是你说的那种人。”
段韶、斛律光目光诡异地看着高季式,心里共同有个念头:这家伙常常酗酒,莫不是喝傻了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杯酒释民户
高澄回洛阳第一件事,便是入宫向天子谢恩。
高欢举荐高澄担任吏部尚书的奏表早就快马加鞭送抵洛阳,人形图章元善见用玺加印,正式授予高澄吏部尚书一职。
控制禁军的舅父娄昭知道高澄生性谨慎,早早安排了心腹在宫门至明光殿的道上换岗值守。
明光殿中,高澄恭敬地向元善见谢恩,元善见又招来高皇后与他相见,兄妹久别重逢,各自欢喜。
高澄离开宫城,不禁对着西方吐上一口唾沫。
宇文泰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脏他们高家父子的名声,说他们欺凌天子。
事情是人高隆之干的,跟大魏忠臣高家父子有什么关系。
高澄这个大舅子兼妹夫,又怎么会欺负元善见这个大舅子兼妹夫。
回到渤海王府,高澄大摆宴席,以此庆贺自己荣任吏部尚书,彻底掌控尚书省。
接到宴贴的都是高家亲朋故旧。
众人齐至,席间歌舞相伴,言笑晏晏。
段韶一双眼睛在舞女身上游走,直到被高澄狠狠瞪了几眼,才反应过来,还给高澄一个了然的眼神。
“唉!”
高澄突然放下酒盏,重重叹了一口气。
段韶好奇道:
“世子何故忧愁?”
这一问也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高澄身上,连乐舞都停了下来。
“无碍,无碍,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高澄强颜欢笑,对众人说道。
斛律光犟道:
“世子若有忧虑,但请与我等直言,在座多是信都元勋,有何事不能相告。”
高澄目光扫过在座的高敖曹、李元忠、司马子如、高隆之、高季式、自己幕府三崔,崔季舒、崔暹、崔昂等人,长叹道:
“澄少年得意,又有何忧愁,只是想到身在晋阳的父王,心中不免伤感。”
高季式大着胆子问道:
“可是高王身体有恙,才让世子牵挂?”
高澄却摇头叹息:
“父王安好,只是近段时间忧心忡忡,茶饭不思,以致日渐消瘦,澄却在洛阳大摆宴席,非人子所为。”
段韶惊奇道:
“如今四海威服,高王又手握雄兵,世上居然还有事能让高王忧心至此?”
一直旁观四人一唱一和的李元忠心道:来了,来了,我就知道宴无好宴。
正如李元忠所想,戏演到这,高澄也终于为难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当初为了反抗尔朱氏暴政,父王在信都举义,多得河北豪杰相助,才有今日基业。
“如今宇文泰在关西另立伪君,言语间对父王多有污蔑,父王担心有人相信此贼言语,故而寝食难安。”
斛律光大笑道:
“这有何难,宇文泰跳梁小丑,世子英睿,只需领一偏师西进,杀之如屠猪狗。”
高澄却摆手道:
“纵使杀了宇文泰,谁又知道会不会又有一个贺拔泰跳出来,编造谣言,不明真相者推波助澜,澄与父王就算浑身是嘴,也难以辩解。
“若有人在河北蛊惑人心,士民难保不会受他欺瞒,真以为澄与父王是尔朱兆、尔朱世隆之流,随他举旗叛乱,到那时,澄与父王又该如何自处?”
李元忠心里一咯噔,来了,真的来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