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高隆之启禀陛下,清河王图谋不轨,欲行废帝自立之举,还请陛下颁布诏书,向世人昭告其罪责。”
十岁的元善见还处在惊慌中,他颤巍巍道:
“父王、不,清河王是朕的生父,又怎会行此乱举,其中或许是有误会。”
高隆之厉声喝斥:
“陛下是孝明皇帝子嗣,与清河王何干!臣已为陛下拟好诏书,还请陛下用印!”
说罢高隆之便要上前去抢宫人奉着的印玺。
“高隆之!你怎敢如此欺凌天子!”
原来是皇后在宫人的簇拥下闯了进来,喝骂道。
甲士们敢随高隆之等人逼迫天子,却都不敢阻拦这位皇后殿下。
因为她是高欢嫡女。
高皇后听说高隆之领甲士闯入后宫,担心他是要行弑君之举,匆忙跑了过来。
一直不动声色的陈元康站出来拦住了高皇后:
“仆陈元康,在世子幕府供职,启禀殿下,我等并非欺凌天子,而是清河王谋逆,我等奉世子之命,请天子下诏。
“奈何天子顾及生养之恩,不愿作为,情急之下,不得不出此下策。
“天子安危无忧,还请殿下莫要阻挠。”
十二岁的高皇后眨着眼,将信将疑地求证道:
“真是阿兄所言?”
“正是。”
“我不走,也不会阻挠,就在一旁看着,若真敢害及天子,我必会让阿兄处置你等。”
虽然没有把高皇后赶走,但总算不会从中添乱。
陈元康回头再看时,高隆之已经在甲士的帮助下夺走了印玺,代替天子用印。
“莫杀我父!莫要害我父王!我可以把天子之位让出来,还给高王,你等莫要屠灭我的家人!”
元善见在榻上哭喊哀求,这让本打算事后安慰丈夫的高皇后再也待不住了,愧疚之下,掩面而走。
高隆之将诏书递给陈元康,由他交予娄昭,自己则带领一部甲士看守元善见。
陈元康紧紧握着诏书,心情激动。
他没有任何证据确认元亶要叛乱,这一切都只是依据宗王们趁洛阳空虚,阴聚奴仆而做出的推测。
如今有了天子诏书,算是将此事盖棺定论,更何况陈元康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当他找到娄昭时,在宫墙上眺望,宫门外果然聚集了许多宗室奴仆,为首之人便是清河王元亶。
第七十三章 人心难测
得知娄昭大白天的紧缩宫门后,宗王们已然清楚事情败露,清河王元亶立即在府外聚集人手。
虽然有不少效仿赵郡王元谌,回家后紧闭门户,不愿掺和。
但东拼西凑,还是汇聚了四、五千人,其中有宗室奴仆,也有浪荡轻侠、市井无赖。
元亶根本就不曾有过回头路,刘宋以来的例子摆在眼前。
刘裕先杀司马,萧道成又屠刘,侄儿萧鸾灭绝萧道成子嗣,萧衍不甘人后杀尽萧鸾儿孙。
哪一次权臣篡国,不是将前朝宗室杀得尸骸遍地。
元亶等人又怎么会把希望寄托在高欢对元魏的忠诚上,元魏于高欢何加焉?
当初高欢入洛阳,宗室们争的不是天子之位,实际上争的是日后反抗高氏的盟主之位。
天子年幼不足以当大事,主事之人自然而然就是元亶。
斛斯椿献上的计策并没有问题,但行事不密,一次政变只能演变为一场叛乱。
元亶来不及等待斛斯椿进城,他匆忙带领麾下直扑宫城,希望早有联络的禁军将领会抢开宫门,然而这一幕始终没有发生。
“娄昭!你断绝禁中消息,究竟意欲何为!”
元亶朝宫墙上喊道。
一旁的元修大喊:
“娄昭欲杀天子,禁军将士何不追随我等诛贼。”
宫墙上的禁军们人心惶惶,相互之间低声议论,将军们被招去议事后,再也没有回来,反而是娄昭派人执掌部曲,谁不知道这是宫城里发生了大变故。
那些人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带领卫士杀尽前任亲信,宫墙下,人头遍地。
这等血腥手段确实震慑住了禁军将士。
被长官们扫视一圈,纷纷安静下来。
眼见宫墙上没有预想中的厮杀声,元亶等人只能另想办法,没有攻城器械,怎么可能强攻宫城。
“元亶等贼谋逆,军中乱党尽数伏诛,天子有诏,只罪首恶,念你等无知,此时速去,必不追究。”
宫墙上,娄昭大声喝道,说罢,一挥手,六颗人头被扔下宫墙,都是忠于元氏的禁军将领。
而陈元康也适时展开诏书,朗声念诵。
眼见本方人心不稳,元修嘶喊道:
“贼子弑君,这是矫诏。”
元宝炬也在随他呼喊:
“为天子复仇!诛除国贼!”
一年前高氏反抗尔朱氏的口号,就这般落在了自己身上。
“清河王,内应被除,我等难入宫城,此时应该再做计较。”
元修稳定了人心后,向元亶建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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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亶此时毫无办法,只得向元修问策:
“平阳王有何计策,还请快快道来。”
元修眼珠一转,想出一条毒计:
“禁军家眷多在城中,我等莫不如执其家眷相威胁,如此宫城中必然生乱!”
元亶闻言大喜:
“平阳王真乃宗室智囊。”
随即命令宗王们各领部众四散搜捕禁军家眷。
清河王府后院。
元仲华抹着泪,右脸肿了起来,鲜红的巴掌印久久不消,这是她得知消息后,劝元亶收手挨的打。
姐姐河南长公主被她哭得心烦,责骂道:
“你顾着你那只是拜过天地的夫君,有没有想过全家人的性命!事已至此,就算父王罢手,高氏还能放过我们吗!”
元仲华哭泣着哽咽道:
“事情不该这样的,阿兄娶了高家长女,我也嫁进了高家,两家本该和睦,父王为何还要挑起事端。”
九岁的元仲华实在想不明白,原本好好的姻亲,怎么就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你还真把自己当了高家儿媳?成亲以来,那高子惠见过你几回?他甚至没有登上过清河王府外头的台阶,醒醒吧,仲华!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河南长公主试图将妹妹从幻想中唤醒。
“有的!他说过,我现在年纪太小,是怕长久相处,把持不住,担心伤到我的身子,他是我的夫君,我相信他!”
元仲华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反驳道。
河南长公主见她倔强地模样,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一巴掌扇在素来疼爱的妹妹脸上,打肿了她另一张脸。
“好!你去!你去找高子惠!你去晋阳报信!我只求你高夫人,能在清河王府阖家死难之际,为我们掉一滴泪。”
也不知道是这一巴掌打懵了元仲华,还是被那句阖家死难吓住。
元仲华捂着脸僵在原地。
河南长公主抽出这一巴掌便后悔了,她抱住元仲华哭泣道:
“没用的,仲华,父王就不该让阿兄当这个天子。”
“阿姊,事情不该这样的。”
元仲华喃喃道。
河南长公主瞧她呆愣地模样,心疼不已,心中暗自思量:若是将仲华送去渤海王府,父王事败,或许仲华还能保全性命,若是事成,父王也不会害了女儿。
“仲华,我让人送你去渤海王府。”
河南长公主抚着元仲华的头道。
出乎意料地是,元仲华却摇头拒绝,感受到姐姐的关爱,她昂首笑道:
“阿姊,不用了,我陪着你们。”
面上的笑容遮掩了心底一片死寂,她还能怎样选择。
自己苟活,眼睁睁看着全家死难?
大白天的,清河王聚众叛乱的消息早就传得满大街都是。
听望司、政务处这两个部门在杨愔的主持下,转移进了附近的渤海王府。
府中还有高澄留在洛阳的数百名亲卫。
杨愔命人外出探听消息,顺道让他们打探杨宽的下落,唯恐他遭遇了不测。
尔朱英娥一身戎装,领着婢女们来到前院。
“杨长史,城中局势究竟怎样了?”
“殿下,早前有消息说娄领军已经封闭宫门,元亶领了数千人在宫外僵持,如今态势还不明朗,请殿下莫要担忧,先回后院歇息,府中尚有亲卫把守,必能坚持到世子回援。”
杨愔劝说道。
尔朱英娥却不肯走,这让忙着指派亲卫把守王府的杨愔很为难:
如此紧迫的时候,一个妇人掺和什么,这不是添乱吗!
不久,有消息传回,元亶等人在城中搜捕禁军家眷。
杨愔立即便猜到是要拿家眷迫使禁军哗变,他暗自唾骂,却又无可奈何。
“殿下,不能出去呀!”
一名文吏的叫喊声惊醒了杨愔。
……
洛阳城外,深陷贼窝数日的听望司密探郑全,终于走出了庄园,但并非独自一人。
斛斯椿在庄园中一番喊话,言说高氏谋乱,囚禁天子,要带他们前去宫城救驾。
又是一通富贵许诺后,便将八百天子亲军以及庄园内原本就有的奴仆带了出来,合计共有千余人。
而是与八百天子亲军,以及庄园内原本就有的奴仆共计千余人,被斛斯椿领了出来。
郑全寻不到脱身的机会,只能希望入城后,能趁乱离开。
城中暴乱,守卫城门的士卒早已经四散而逃,斛斯椿也在城门口得知了娄昭提前封锁宫门的消息。
政变这种事,重要的便是先发制人。
如今提前泄露了消息,又有高澄正领军南下,纵使夺下宫城,禁军还剩多少战力,还能否等到各路勤王之师云集。
斛斯椿的计谋最关键之处便是袭杀娄昭,平稳过渡禁军兵权。
眼看娄昭有了防备,斛斯椿当机立断,带领千余部曲往三荆之地行军,打算假称受天子诏驻守,袭杀刺史,趁机占据三荆,背靠南梁以为救援,自可割据一方。
所谓三荆,指的是荆州(河南邓州)、南荆州(湖北枣阳南)、东荆州(河南泌阳)。
他可没想过要往关西去,一番辛苦,难不成就为了从高欢的部将,转投到贺拔岳的麾下?
‘我斛斯椿绝不屈居人下。’
郑全进城不得,又被裹挟着南下,一时摸不着头脑:难道城内的叛乱被平定了?
望着斛斯椿的背影,郑全心道:至少我还有一个立功的机会!
而此时,武川人独孤信正担任荆州城防大都督,兼任南乡郡守。
他的麾下还有一名亲信将领,名叫杨忠。
第七十四章 巾帼
尔朱英娥背弓挎刀,呼喊着侍卫们随她出府杀贼。
文吏死死拦在门口,叫嚷道:
“殿下,不能出去呀。”
杨愔对此一阵头疼:我不止要忙着防御叛匪,还得哄着你的娇蛮任性?
可又不能放任不管,这位可是世子的心头好。
杨愔快步上前,耐着性子劝说道:
“殿下,渤海王府院墙高耸、壁垒森严,以亲卫坚守才是上策呀。”
原来高欢、高澄父子在洛阳城中极度缺乏安全感,不止将院墙修得极高,紧挨着的还有一圈矮墙,能让亲卫们站在矮墙上朝外边射箭。
在杨愔看来,这时候外出,不慎被奔逃的人群冲散,才是真正的祸事。
尔朱英娥也有自己的计较,她反劝道:
“禁军家眷若被擒拿相逼,宫城必然生变,我等困守王府,于大事又有何益!如今贼人四散开来,此时我领亲卫出府,正可逐一击破!”
以杨愔的才智,当然明白其中道理,可他为何要为宫城之人赴险?
按照时日推算,高澄这两日就能抵达,到时只需广树旗帜,佯作声势,或者谎称是先锋,贼众以为高欢大军南下,必然溃散。
杨愔继续苦苦相劝,却惹恼了尔朱英娥,她的语气极不客气,又带了几分骄傲:
“我是天柱大将军之女,曾为大魏皇后,如今又是世子家眷,你不过是我夫君麾下一介幕僚,也敢置喙我的决定!你若要守便守,我自去杀贼。”
说罢,朝院中亲卫们喊道:
“我父曾以七千人破葛荣百万大军,洛阳乱贼虽众,不过是仆奴之辈,如今又分兵于各处搜刮,破之易如反掌。你等有谁曾在天柱麾下效力,站出来,与我尔朱英娥一起杀贼建功!”
一番言语,在分析敌情的同时,又以建功激励人心,顷刻间人人响应。
眼见身份如此贵重的妇人都敢外出杀贼,此时若是退缩,今后又哪能抬得起头。
尔朱英娥眼见群情激奋,这才对杨愔说道:
“杨长史若执意守王府,我自会分你一些人手。”
杨愔长叹一声,无奈道:
“事已至此,仆又如何能够违逆众心,愿以此命,随殿下杀贼,报效世子恩义。”
尔朱英娥闻言,扬声赞道:
“好!杨长史无愧夫君信重!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