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自各营中抽调五十名士官,三百老兵留守开原,作为精兵种子保存,以期战事不利还能重建大军。除守城兵马,能战之兵只一万两千,兵发抚顺新城,攻其必救,熊公兵马当兵出锦州,击其惰归。
倘若建奴真是劫掠朝鲜去了,则回师时必然行动迟缓,当有所斩获。
开原兵马当全力进攻抚顺,使建奴不能大举支援,如此,可打他个首尾不能相顾。倘若建奴入朝是假,计谋是真,那便是一场灾难了,想象着无数骑兵从密林中,朝鲜北部山区冲出来,锦州军必全军覆没。
是夜,魏朝一语道破天机:“此计,必是降金叛将所为。”
马城惊醒,非辽东降金叛将,想不出这种挑拨反间毒剂,只有对大明朝局极为了解之人,才深知东林党人底细,挑拨内乱。兴许这闹事士子中,便有后金派去江南的细作,策划者不出范文程,李永芳,鲍承先等人。其中以范文程嫌疑最大,因其是读书人,最是懂得读书人之间的龌龊。
一夜无眠,一万两千兵马集结起来,准备军需,出兵也得是一个月之后了。不得已,马城只得督促造炮,以十二门两千斤隼炮为两个炮队,新造六门轻型铜炮为一队,为混淆视听仍称作大将军炮,二将军炮,三个后世连级编制的炮兵连,使用定装炮弹,定装火药,一分钟可发炮一次。
第一百九十章 攻其不备
激战中,一些老兵可每分钟发两炮,在这时代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
炮手不足,只得抽调学院中炮科生员,以战代练,倒是马城极为顺手之事。
半月之后,熊廷弼自山海关谴使,转来圣上旨意,并进兵方略,全盘接受了马城的计划,攻其必救,击其惰归。
圣旨中,天子先劝勉一番,言此番请命江南之地民意汹汹,连直隶,京师也波及了,内阁四学士压力极大,不得不战。后文多处暗示,若战事不利当即收兵罢战,不可将辽镇兵马都陷进去。
总而言之,便是敷衍着打一仗,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马城将圣旨封存,只做未见,天子自是一片好意,却异想天开了,以步击骑,出了城还能撤的掉么,人还能跑的过马么,若败则必是全军覆没。从萨尔浒到抚顺,辽沈,有哪一仗是能安然撤退的。
突然警觉,如此消极可不适合领兵出征,忙振奋起来苦思对策。
在一叠宣纸上写写画画,至深夜时方有了大致的想法,战争,无非以己之长,击彼之短。开原士卒长于法度森严,组织得法,短于经验,多是只打过守城战,没有在野外开阔处被骑兵冲击,箭雨急袭的经验。建奴八旗兵则反之,人人皆身经百战,却自视甚高,上阵时不太讲章法战阵。
正沉吟间,留在戚金处的信鸽飞回来几只。
戚金态度极冲动,言宗祠被污,忍无可忍,当一死以证清白。
马城头大,这些忠臣良将动不动便一死了之,先有个一死以报君恩的,这又来了个一死以证清白的,着实头疼。却极同情他,戚家宗祠当是在浙江老家台州,可是供着戚继光灵位的,连戚帅灵位也敢污,戚金自是脑子一热,羞愤之下要拿刀四处砍人了,这毒计正中死穴,尤为可恨。
江南闹的沸沸扬扬,朝廷束手无策,马城才知道天启年间,朝廷对江南的控制力度极差,收不到税,征不到兵。难怪崇祯时空守着一个富庶繁华的江南之地,生生被穷死了,江南自崇祯之前便失控了,自上到下都烂透了。
一张辽东舆图翻来覆去的看,宁远锦州一线本就是背山面海建造而成的,宁远更是出海便利。马城毕竟是后世来人,面对背山面海的特殊地形,很自然想到了依赖水师,以山东为支撑在辽东开辟第二战场,这是任何一个后世将领,都能轻易做出的正确判断。
从山东至辽东半岛,最近处距离不过五六十里,水师编队自登莱出发,四五个时辰可至,十分便利。突然想起毛文龙,此人应是成功开辟了辽东第二战场的名将,这一世不知送踪,若还活着,极可能活动在中朝边境的外海海岛上,或者干脆逃回山东去了。
毛文龙是李成梁旧部,又投奔了王化贞,如今王化贞传首九边,毛文龙没了靠山,自然就没了后世的东江镇,这又是一笔糊涂帐。书信一封问熊廷弼,问起毛文龙所部的下落,熊公只含糊道,此人自辽沈兵败后,率残部退入朝鲜境内,不知所踪。
马城摇头,心知熊公必然不喜此人,搞不好还曾经拉拢过毛文龙,毛文龙却投靠了王化贞,站错了队便只能当海匪了。
三月下,平壤告急,朝鲜使臣进京哭诉。
马城心知拖不下去了,当夜,在亲卫中找了个身材差不多的,以为替身,亲率四营千挑万选的铁骑出三岔口,沿辽河一路奔袭至广宁,广宁此时只有少量军兵驻守,不做停留,直奔宁远与锦州兵马会合,共商出兵大计。
两千骑滚滚南去,沈阳兵马只稍做拦截,远远的放了几箭便龟缩不出了。
马城心惊,沈阳守军行为如此反常,尤为不妥,是看准了这两千骑有去无回么。
三月下,宁远已聚集了两万兵力。
熊廷弼精锐尽出,只在锦州留了五千兵力,山海关留了一万兵,这一战,便干系到辽镇众将身家性命了。
将星云集,熊廷弼召集军议,人人面上都是神情木然,都带着必死决心出征的。马城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先想熊公,戚金等人安抚下来,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当场给辽东众将上了一堂战术课,生死存亡,马城也不顾得藏拙了。
宁远,背山靠海,跨海登陆可直取盖州,走陆地可从大凌河堡发起进攻,直取鞍山,海州。马城说的口干舌燥,倒兴奋起来了,这一仗倒并非想象中那么凶险,仍是大有可为的,有战略纵深,有空间,有海路,有发起进攻的突然性。
清清嗓子,马城索性给众将官讲了一堂,大范围穿插作战的战术课,又讲了什么叫做战役发起的突然性。古往今来,作战都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番战役突然性理论,是将诸位辽镇将官的常识都颠覆了,一片哗然,中军大营里吵成一团。
马城犹豫了下,还是算了,没有将后世闪击战法说出来,免的将诸位都吓傻了。
中军大营中吵成一团,终是熊廷弼暴怒道:“噤声!”
争吵中的五十多位将官安静下来,仍是脸红脖子粗,不太服气。
马城只管继续讲:“夫战,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如秋风扫落叶,每战必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为常胜之法。”
祖大寿,一干老将眉头大皱,抗辩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为千古不变用兵之成法,粮草不足必军心涣散,如何能战?”
马城面色不变道:“士卒可携十日口粮,十日之内粮草仍不济,可斩军需官。”
几位军需官员纷纷缩了缩脖子,瞪圆了眼睛看了过来,马城故做不知。
戚金是少数几个极力支持的,拍桌叫道:“携十日口粮,决死一战,痛快,咱老戚跟着总镇大人干了!”
眼看又要争吵起来,熊廷弼忙解散军议,再争下去也争不出个结果,吵吵嚷嚷的不欢而散。
稍后,静室。
除主帅熊廷弼外,只了了几人,马城,戚金,秦邦屏,一干军中少壮派,都加起来也不过七八人。马城释然,毕竟是年轻人接受能力强,一干老将战术思想都僵化了,结了一辈子的呆阵,打了一辈子的呆仗,自然接受不了新鲜战法。
呆阵,呆仗也是明军一大顽疾,想来是很难改变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渡海
熊廷弼也面色阴沉,不悦道:“少年人,也忒不知轻重。”
马城摊手,心说自家要不是正印总兵,熊公怕就没这般客气了,多半早就军棍伺候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是兵家成法,早已深入人心了。
马城摊手,告罪:“是末将狂妄了。”
戚金却有些愣头青,红着脸道:“末将倒以为使得,自抚顺,沈阳,至辽阳,建奴不都是这样打下来的,末将倒以为建奴用兵之法,与马总镇所论颇有契合之处。”
熊廷弼脸色阴晴不定,沉吟着道:“士卒携带十日口粮,决死一击,倒无不可,只是攻城容易守城难,攻下海州,鞍山两城又如何守?”
戚金也不吭声了,这是马城所说新战法中最大的破绽,决死一战闪击城市,没有粮草支撑必然是守不住的。
马城往外面看,最近的卫兵也离的老远,四下无人便冷然道:“为何要守,攻下一堡便烧一堡,攻下一城便烧一城,一击得手便退回锦州,锦州多山,建奴有胆子便轻骑来追,再败他一场!”
熊廷弼脸色铁青,拍桌骂道:“混账,那可都是大明子民,如何能烧城!”
马城冷然道:“从了贼,便不是大明子民,若真心向大明可随军西撤,不肯撤的便是乱臣贼子,如何烧不得,杀不得?”
连戚金也吓了一大跳,慌忙劝道:“烧不得,更杀不得,杀俘不祥。”
熊廷弼也怒其不争,痛心道:“烧城,杀俘,是要遗臭万年的!”
马城冷笑,不留情面道:“遗臭万年,或中原沦陷,千古罪人,熊公选一个罢!”
熊廷弼气的脸红脖子粗,吹胡子瞪眼睛,却显然想起锦州,山海关孱弱的兵力,想到山海关失守建奴入关的可怕后果。
马城趁机高声道:“遗臭万年,末将愿一力担之!”
熊廷弼一怔,戚金也慷慨道:“末将愿担之!”
熊廷弼纠结起来,良久方道:“此事休要再提,有伤天和,老夫不许。”
马城眼神一黯,王霸之气已经散发过了,却仍无法说服这位老将,可见做人不能太一厢情愿。
熊廷弼也是进士出身,杀俘,烧城这种事情,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倘若真的做了,满朝文臣,天下读书人会用唾沫星子将他淹死的。
无奈只得退而求其次,请命道:“如此,末将请自领本部精骑,入朝袭扰建奴大军后路,必令其日夜不得安宁。”
熊廷弼神情缓和,和颜悦色道:“准,你为主将,戚金为副将。”
马城施礼扯着戚金退下,至无人处方笑道:“兄长可敢随我走一遭。”
戚金豪迈道:“有何不敢。”
马城迈步回营,自此,断绝了依靠大明军镇的念头,明军战术僵化已然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一切都要靠自己,依靠子弟兵另立新军,说不得要做一回军阀了。熊廷弼已经是大明朝最出色的统帅,仍如此顽固,可见一斑。
当夜,命丁文朝带一营子弟兵,以侦察的名义出营,收集船只。
丁文朝领命,咋舌道:“连熊公也要瞒着么。”
马城冷哼,不将所有人都瞒着,还叫突然性么,难不成还要请示内阁,明发圣旨,大张旗鼓的去偷袭么。自宁远跨海偷袭盖州,横穿辽东半岛直扑镇江,义州,断其归路,打几场伏击战便从镇江顺流而下,行毛文龙之事占据皮岛,留戚金,秦邦屏两人经营东江,总比毛文龙强的多。
至于毛文龙,就让他去朝鲜边境打游击去吧。
建奴,朝鲜边境如此广阔的一条战线,朝鲜北部又多山,多么适合打游击的地方,不利用起来太可惜了。马城最欣赏毛文龙的一句话,便是此人曾言,要趁建奴掳掠朝鲜之天赐良机,尽占朝鲜之地,取而代之,也是个胆大包天的混蛋。
太不道义了,至于朝鲜国与建奴定城下之盟,与建奴永为兄弟之国,城下之盟能算数么,朝鲜君臣还是心向大明的。
马城却因为这一句话,极欣赏这位嚣张跋扈的毛总兵。大力扶植,让他去朝鲜北部建立根据地,时不时骚扰建奴后方,想来他应是十分愿意的。至于毛文龙如何祸害朝鲜,杀了多少良民,如何跋扈便一概不知了,打仗么,哪能不死人呢。
两日后,宁远卫城,出海口。
中军大营中,熊廷弼在征发民船的公文上用了印,方嘱咐道:“你领兵在外万事小心,切不可胡乱杀人,好自为之。”
马城领命,心中庆幸,得亏了这是天启年间,权阉当道,倘若晚上几年赶上崇祯皇帝,这大明朝就真的没救了。拥兵开原,占据东江,多半会被猿都督,猴都督之流东林君子们先斩后奏的,毛文龙毛总兵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集结了开原铁骑两千,浙兵,川兵会骑马的挑了一千,三千精锐上船渡海。
官船五十余条,民船两百条,挑了一个月明无风的夜晚,浩浩荡荡跨海而去,直取海对面的盖州卫。最大的一条官船,本是津门水师的运粮船,横渡内海如履平地,让马城不免破口大骂,放着如此强大的内海舰队不用,非要走山海关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三百多里驰援锦州,匪夷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