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方,二十里外。
邓承志放下千里镜,不屑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张水子三角眼也眯了起来,嘿嘿的冷笑:“未战而先怯,兵家大忌。”
两人相视一笑,竟颇有些知己相得的意味,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两人领骑远征,这一亮相可是把骑兵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便仿佛骑兵长途奔袭,救援便是应该如此战法,所谓长途奔袭急行军,出其不意,声东击西。
打了胜战,上上下下都欢天喜地的,暂时解决了突厥斯坦城的燃眉之急,两人的心情非常好。开原铁骑这只出笼的猛虎,一战过后,很快便找回了嗜血的本性,伤者得到了救治,肃杀铁血的气氛在军中弥漫着。
邓承志再看一眼主帅,不禁问道:“张帅,可有本事留下切迪此獠?”
张水子眯着三角眼,低声道:“难呀。”
望着远处的战场,邓承志亦正色道:“咱们是一支孤军,既是孤军深入,小弟以为当以击溃为主。”
“击溃。”
张水子闻言低头不语,他也是心知肚明的,击溃不难。眼前这支奥斯曼人的大军,人数虽多却不过是乌合之众,有点威胁的便是切迪的中军,还有那些在不远处戒备,监视的骑兵,步骑大约三五万。
除去这三五万步骑,剩下的不过是些拿着简陋武器的游牧民,奴隶兵,实不足为虑。击溃这样一支大军不难,难的是歼灭,两人有对看了一眼,打成歼灭战难度太大,打成击溃战又心有不甘。一阵微风袭来,张水子眼皮跳了几下,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起风了,老弟。”
“哦?”
邓承志先是随意的应了一声,不久回过神来,英俊的脸上露出狂喜神情。可以说这位张帅早年在海上讨生活,茫茫大海上风云变幻莫测,他对气候的变化嗅觉十分敏锐,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傍晚,起风阴天了,却未曾下雨,哈萨克草原本就十分干燥,降水稀少。
张水子看着天色,抓了抓头发,他引以为傲的敏锐嗅觉竟失灵了:“这鬼地方。”
阴天起风了,却不下雨,反而大风席卷着黄沙铺天盖地的,让能见度变得极低,张水子抓着有些麻痒的头皮,心中十分疑惑。这里常年干旱,降雨极少,那么这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又是如何形成的呐。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飞沙
辽王马城一手创立的兵学,发展到开城九年,早已经是包括万象的一门复杂学科,其中自然就包括天时,地理科。所谓征战,不考虑天时,地理,水文怎么能行,甚至连军中防疫,将士们洗澡,换洗衣物,饭菜口味都算在其中,这都是大学问。
不通天文地理而兵败身死的例子,数不胜数,最近的当属万历末年萨尔浒之战。当日莽夫杜松亲率精锐骑兵,上午时踩着冰面渡过辽河,下午时天气转暖,辽河解冻,生生将杜松的前锋骑兵和中军步兵隔断了。
再譬如说二战时德军兵临莫斯科,却对严寒的天气毫无准备,以至于坦克趴窝,大量士兵冻饿而死的故事。
站在一面小土坡上,张水子遥望无边无比的草原,很快他便晓得这里降水稀少,又是如何形成广袤草原的了。哈萨克大草原一半以上的河流,半年枯水,半年有水,他没有等来期盼的大雨,却等来了季节性河流的涨水。心中一动,他终于明白哈萨克大草原是如何形成的了,雪山融水。
当夜,从远处隐隐传来闷雷一般的响动,天上乌云密布,地上飞沙走石闹腾了一夜。
翌日清晨不远处的一条小河,干涸的河道出现了涓涓细流。时值五月,天山山脉还是风雪弥漫,不想翻过山岭,眼前却是一片繁花织锦的莽莽草原。只短短数日,山脚下,山坡上便泉眼密布,流水淙淙,犹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时云开日出,夕阳如血。
此时,大维齐尔切迪做出了他的抉择,逃。
好死不如赖活着,什么青云之志,复兴帝国都抛到了脑后,那还能比保住性命重要么。他麾下有些突厥人的土著,当夜早已颤栗发抖,朝着远处天雷滚滚处顶礼膜拜,后来水便涨起来了。
切迪心中明白倘若此时不走,怕是几天后便走不成了,遥望东北方那座巍峨的坚城,他心中生出无力,恐惧之感。有朝一日他还能兵临突厥斯坦城么,心中颓然,他心知怕是很难,再有这样的天赐良机了。
四下无人,切迪大口喘息了起来,想哭,他错过了帝国复兴的良机呀。
难受归难受,他逃命的时候可也不含糊,夜间筹备了大量肉食,粮草。天一亮便马蹄声轰鸣,领着麾下精锐的禁卫军,效忠帝国的仆从骑兵们,约三万精锐骑兵部队,扔下大批从中亚各地赶来助战的步兵,奴隶兵,头也不回的往西边逃了。
这一逃,便是兵败如山倒,浩浩荡荡数十里连营,雪崩式的瓦解了。切迪倒也并非愚钝之辈,急眼了,他自己领着精锐骑兵往西逃,沿途还一个劲的下命令,把那些奴隶兵,突厥兵,波斯兵往前线赶,意图阻止明骑的追击。
事已至此,这位奥斯曼人的大维齐尔丑态毕露,他是想着保全麾下精骑,他还要东山再起的。事实上,奥斯曼近卫骑兵败于大明铁骑,也并非其战斗力不如祖先,大明铁骑在殖民扩张过程中,几乎与所有赫赫有名的骑兵民族交手,奥斯曼骑兵的表现不算太差。
非西方民族中,奥斯曼骑兵装备尚且精良,且有长期作战经验。但长期的叛乱,平叛战争中,大明铁骑的优势极为明显,奥斯曼人无法抵挡大明铁骑的集团式密集冲锋,从来带来了一场军事变革。
奥斯曼人,叛乱骑兵为了抵挡大明铁骑装备的直刀刺击,不得不给精锐骑兵们装备了更多胸甲。胸甲,也确实是防备马上直刀刺击的利器,还可以防备火器,初期给大明骑兵的作战,带来了极大的障碍,这便是胸甲骑兵崛起的由来。
然而很快大明铁骑也做了战术上的革新,将棉甲造的越发精良厚实,用来防备游牧骑兵的弯刀劈砍,效果极佳。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大明骑兵,始终以棉甲为主要装备,可以保护到膝盖,脖子,肩膀,手臂的精良棉甲,亦是防弯刀劈砍的神器。
弯刀,直刀,胸甲,棉甲,这都是相生相克的,是在长期战争中应运而生的。奥斯曼人的胸甲骑兵数量不多,战斗力却极强,为了应对这些亡命徒,大明帝国便诞生了一些全新的兵种,如掷弹骑兵,猎骑兵,这些都是后话。
开城九年,五月。
叛乱的奥斯曼大维齐尔,领着大股精骑仓皇西逃,终于显露出了流寇本色,辽王马城将其形容为一种,返祖现象。打不过就跑,可不是游牧骑兵的本色么,半游牧的奥斯曼骑兵也差不多。
打急了,切迪祭出了老祖宗的看家法宝,保存实力,在败退中寻找战机。游牧民族的这一招看家本领,说起来还真是无往而不利的,就是靠着这一招,游牧骑兵将鼎盛时来自东方的骑兵,阻挡在中亚地区。
东方帝国鼎盛时如强汉,盛唐,都对这一招无可奈何。然而不幸的是,奥斯曼人遇到了中兴的大明帝国,遇到了比强汉,盛唐时组织更严密,作战意志更顽强,训练更加有素的常备骑兵军。
五月初,切迪弃步兵大队,奴隶军团不顾,亡命西逃。此时,领两万铁骑连战连捷的张水子,邓承志,也对坚城之下惊慌失措的大批贼众,视而不见,只成群结队的紧追不舍,一口便将奥斯曼人西逃的骑兵主力咬住了。
咬住了,不松口,一路追杀到天涯海角,世界的尽头,这也是开原铁骑的剽悍本色。此时的三万奥斯曼骑兵,大部建制完整,并未在惨烈的攻城战中有所消耗,反倒养精蓄锐多时。张,邓所部这一追,自然是凶险万分的。
然而开原铁骑杀红了眼,哪里还能拦的住,便紧追不舍咬了上去。只剩下城墙上,李承恩目瞪口呆的看着大批骑兵,成群结队往西边去了,将人数多达十几万的贼众步卒,就这样仍在他的面前。
十几万贼众,数十里连营,雪崩一样坍塌了。城墙上,李承恩和一干关宁军将领,瞧着漫山遍野奔逃的贼众,一时间将瞠目结舌,心中竟有些发寒。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 帝国坟场
主帅领着中军骑兵跑了,十几万人跑的漫山遍野,自相践踏,内讧而死的极多。放养在野外的羊群更是遭了殃,倒了大霉,成了贼众争抢的目标。到了夜里,城外数十里连营里更是惨叫连连,火光冲天,内讧的贼众竟大打出手,互相攻讦,场面堪比一场大战。
“这!”
“这是何道理?”
守军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竟迟迟不敢趁乱出城,虽说是白白错过了战机,李承恩却始终牢记着最紧要的事情,守住突厥斯坦城,他便是大功一件。战后他也凭借这一记大功而声名鹊起了。
两日夜后,波斯北部高原,呼罗珊。
切迪率部这一路亡命奔逃,两日夜后,再次进入了波斯北部复杂的高原地带,此时他的居心已昭然若揭。说来巧了,此地距离夏国相所部全军覆灭的战场,还不足十里,沿途仍随处可见战死的士卒,马尸。
哒哒哒,嘈杂的马蹄声停了下来,张水子勒住战马,瞧着前方影影绰绰的敌骑,路边几具伏尸大致完好。数骑翻身下马,将那伏尸翻转过来,便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
“回张帅,是关宁军。”
“哼!”
张水子面色有些阴沉,眼睛眯起来看着远方的山脊上鬼祟的骑兵,一咧嘴露出几颗大黄牙。此前邓承志领兵夜袭,受了些伤,领兵追击的便换成了这位张帅,一进入波斯北部的高原山区,他便警觉起来了。
“算计咱?”
一声冷哼,张水子嘿嘿干笑了起来:“张某奉陪!”
然而骑兵已进入呼罗珊地区,奋力登上光秃秃山脊上,张水子就越来越吃惊,他终于明白夏国相是如何战败覆灭的了。这地方简直就是穷山恶水,且山势越来越高,越是身强体壮之辈呼吸便越发困难。
“希律律!”
驱策着战马越走越慢,奋力登上一处坡地,连战马也难以适应这里的高度,相继出现虚弱的迹象。咒骂声中,一干明骑有些目瞪口呆,瞧着这座陡坡的北面,西面生长着茂盛的灌木,南面则植物稀少,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嘿,这鬼地方。”
“此地便是呼罗珊。”
在中原王朝的历史上,最远也就打到这里了,呼罗珊,昔盛唐天宝十年,大唐统帅高仙芝率两万唐军,与大食军队激战于怛罗斯。唐军惨败,大食惨胜,这个怛罗斯城的确切地点,大致便是在呼罗珊附近了。历史出现了惊人的相似,昔年唐军两万精锐远征,如今,张,邓二人麾下的明骑也刚好两万。
且先前夏国相所部关宁军,八千余骑覆灭于此,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呀。
“止步!”
“下马,戒备!”
傍晚时张部奋力爬上了高坡,将人马藏于北侧山麓的灌木丛中,暂做休整,追击两日夜后已然疲惫不堪。然而复杂难走的地形,对大家伙都是公平的,前头逃跑的奥斯曼骑兵估摸着,也实在是跑不动了。两山之间隔着一块平原,追击的明军,逃跑的奥斯曼骑兵各自休整,相距也不过三四十里。
此时,便显出开原铁骑与关宁军的差别,所谓的训练有素。张部士卒虽疲惫不堪,夜间扎营,却仍是一本正经的按照操典,侦骑四出,布置警戒线,明暗哨藏于北坡的灌木丛中,随军携带的铁蒺藜也撒的到处都是。细致处见真章,这便是一支常备骑兵军所具备的基本素养,端的是一丝不苟,井然有序。
夜色凄迷,一轮明月高高悬着,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夜袭也是讲究天时的,这样明亮的月色照耀下,恍如白昼,夜袭便等若是送死。
三十里外另一处山脊上,奥斯曼人的营地。
切迪率部逃了两天两夜,也累坏了,然而他手中却死死捏着几张王牌,他是信心满满要故技重施,一等战机成熟了,便返身一击吃掉这部明骑精锐。便如同他的老祖宗曾经做到过的那般,将东方帝国的强大骑兵,歼灭于这片帝国坟场。
说起半个月前,他是如何歼灭夏部八千骑兵的,便与他手中这几张王牌有关。
那一日山脊上出现的鬼祟人影,说穿了也不神秘,无非是一支投靠了他的波斯高原骑兵,也便是曾经打败了唐军高仙芝的呼罗珊骑兵。这些土著高原骑兵人数约两三千人,却实实在在是虔诚的信徒,作战勇猛不怕死。
这些呼罗珊骑兵最大的优势在于,这些骑兵熟悉地形,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了如指掌。切迪手中另有一张王牌,便是从埃及找来的马穆鲁克骑兵,都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