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宗人府大院,现在是总理大臣治所。
  日上三竿时,孙传庭才踩着厚底官靴,进了衙门,诸位下属排着队的来问安,忙里偷闲,孙大人细细研读着一封王爷的私信。和王爷私信往来,那可不是寻常人等,能有这个荣耀的,能和王爷保持着频繁通信的,那都是得是大明柱石。
  王爷下旨免了农税,举国震动,孙传庭也不免上表恭维一番。上折子,这是官面上的文章,私底下他和王爷书信往来,越来越频繁了,关于治国理政两人谈了许多。马城在私人信件中了,赠了孙传庭四个字,轻税,少管。
  就是这四个字,让孙传庭每每辗转反侧,越琢磨越觉得高深莫测。
  大明如今的商税,是十税一,孙传庭认为这个标准太轻了,马城则认为这个标准,还是比较恰当的。孙传庭百思不得其解,据理力争,轻税,少管,那不是重蹈了崇祯初年的覆辙么。
  马城在回信中,娓娓道来,今时不同往日了,在资本主义的发展之初,万万不能以苛捐杂税,绊住了重商主义大兴的苗头。后来,孙传庭被说服了,在马城的循循善诱之下,这位孙大人从一介书生,慢慢弄懂了这四个字的真谛。
  十税一,算是轻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商税标准不会改变了。
  少管,这又是让孙传庭琢磨了许久的两个字,等到他琢磨透了,便开始大刀阔斧的裁汰衙门,清退官员。开城四年正月里,总理通商衙门,天字第一号的政令,就是把五花八门的地方衙门,盘根错节的地方官员,狠狠的裁撤了一番。
  南方官场,再次地震,这回却没几个人,敢和如虎似狼的标营新军过不去了。大明官场,进入千百年来中原王朝,吏治最精简的阶段。此后资本主义发展道路上,最后的障碍也被扫除了。
  轻税,少管这四个字的秘诀,让资本主义在大明帝国的发展,很快进入了长达百年的黄金时期。这一时期,大明从一个农业社会,快速变成了商业帝国,各行各业的商行公司,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出来。
  最后,这些公司发展成了巨无霸,托拉斯,诞生了一个个百年豪门。
  唯独,在大明帝国辽阔的疆域里,没有诞生军工复合体,这完成是马城,吸取了后世西方国家的教训。军工复合体,这个东西太可怕了,要是被这玩意绑架了朝廷,迟早要出大乱子。
  故此,大明庞大的军工体系,从诞生之初就是官办,强有力的中枢,牢牢掌控着先进,并且规模庞大的军工企业。因此,大明走出了一条,和近代西方截然不同的道路,这也是由大明王朝的封建特色,决定的路。
  这套体系大概顺利运转了一个世纪,百年之后,当这套体系老化,腐朽之后,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秦淮河畔,正月里的寒意,有些刺骨。
  吕安穿一身笔挺军服,领着一队巡兵,走在挂满灯笼的秦淮河畔。盛世大明,歌舞升平,沿途丝竹之音,不绝于耳,一个个虎背熊腰的巡兵,却没人说话,目不转睛,个个抱着火铳笔直的走着,只能听见整齐的脚步声。
  行至一处岸边一条画舫,嘤嘤的哭泣声传来,吕安一摆手停下脚步。
  画舫之内,隐隐传来女子尖利的骂声:“我瞎了眼,养了你个赔钱货!”
  然后是一个女子,软语央求:“妈妈开恩,奴欠你的,赖不了账,只求你给奴留个清白身。”
  “清白,你还要清白,你的清白留给谁的,王生?”
  “奴与王生,早一刀两段。”
  两个女子一个尖酸刻薄,一个软语央求,吕安听着眉头皱了起来,迈步径直走了过去,呼啦,麾下巡兵齐刷刷平端火铳,对准画舫。画舫里的女子被惊动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走了出来,瞧见一排黑洞洞火铳,吓的一屁股坐在船头。
  吕安面沉似水,一双豹眼瞪着那妇人,吓的她筛糠一样哆嗦了起来。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长官
  吕安瞪着那妇人,良久方道:“大明律,凌虐他人,从事不法,该当何罪!”
  一旁,有个虎背熊腰的巡兵,答道:“按律,当鞭刑,戴枷示众,流放。”
  那浓妆艳抹的妇人,吓的哆嗦着,叫了起来:“军爷饶命,奴知错了,知错了。”
  吕安冷森森的瞪着她,说道:“念你是初犯,暂且罢了,倘若再有下次,本官决不姑息!”
  那妇人魂都吓飞了,小米啄米一样猛磕头:“谢军爷开恩,谢军爷开恩!”
  吕安训诫了这妇人,又往画坊里瞄了一眼,瞧见一个纤弱窈窕的美貌女子,低着头,掩着脸正在啜泣个不停。
  吕安想了想,便提点一番:“自助者,天助之,本官的治所,在国子监对过。”
  说完,不再理会这两个女子,一挥手,虎背熊腰的军兵收起黑洞洞火铳 ,整队,整齐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翌日,清晨。
  南城警察分司点了卯,巡兵,官员各自散了。
  吕安站在大院子里,往门外扫了几眼,未曾瞧见那较弱的俏丽女子,眉头一皱,她竟然留恋秦淮风月之地,不肯从良,吕安心中便有些不爽利。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她不来分司衙门告发,吕安也不好帮她脱身。
  一转身,吕安正有些失望,身后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这位长官,留步。”
  吕安又转过身来,便瞧见一个双十年华的俏丽女子,穿着素色衣裙,纱巾蒙面,胳膊里还挽着一个小小包袱。
  微微一笑,笑容很快收敛了,吕安又正色道:“卫兵,带她去写个状子。”
  不久,秦淮歌妓贾珍儿,告义母李氏凌虐,从事不法,状子落到了南城分司长官,吕安的手中。吕安当即命人将状子,送到南京三法司,三法司当日判决,拘捕李氏,鞭挞二十,戴枷示众三日,流放塞北,贾珍儿恢复自由身,来去尊便。
  这件案子,吕安是徇了私的,他父亲吕长海是西北总督府正三品大员,他又是军情司长官丁文朝的爱将。南京三法司,看在他的情面上,重判了李氏,还了贾珍儿一个自由身,也是徇了私的。
  本来,以吕安这样的新朝新贵,欺负一个秦淮河上讨生活的老女人,也闹不出什么乱子,吕安也是这样想的。不料,这画舫的后台老板,却不简单,这画舫老板是崇祯初年,首辅温体仁的次子,温时译。
  温家也不是好惹的呀,早些年温体仁下野返乡,仗着当过首辅的人脉,做起生意来了,如今也算是大宅院。贾珍儿这块活招牌,被人拆了,麼麽被人抓走了,大鞭子狠狠抽了一顿,还流放到关外塞北去了。
  温氏第二子温时译,哪里吃过这种亏,这位温二公子暴跳如雷,告到南京三法司。南京三法司不理,这位二公子犯了混,混不吝,这块滚刀肉竟然联络了一班同乡好友,闯了公堂,告到律政司去了。律政司可不能不理会了,只得收下温家的状子,拖延起来,律政司虽明知此案不妥,却也不敢随便翻案。
  这天底下谁都晓得,当今摄政王什么都好,就是太护短了。这个涉案的吕安是什么人呐,此人出身军情司,军情司长官丁文朝,那又是个什么人呐,王爷的左膀右臂。这军情司妥妥的,就是当今世上,天子头一号的嫡系人马。
  一来二去,最后,南京律政司也不敢管,索性将案子公文发去辽王府,请王爷给点明示吧,该怎么办。吕安万万想不到,他随手管了一桩闲事,竟然闹的满城风雨,最后竟然上达天听,闹到王爷那里去了。
  这案子当时,在南京闹的沸沸扬扬,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吕安毕竟还是年轻,又性子忠直,他不晓得他这样的身份,和一个秦淮名妓,要是发生了点什么,舆论很快就发酵,传播,最后闹成了一桩大丑闻。
  他是辽东军情司背景的将领,转官南京,他相当于摄政王马城,派来南京坐镇,弹压地方的。偏偏,他和一个秦淮歌妓,发生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事。于是这桩丑闻,就好像一块散发着臭味的烂肉,引来了无数只苍蝇。这江南的繁华锦绣之下,不服辽东系的人,可太多了。
  吕安心中后悔不迭,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做这个烂好人呐,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开城四年,二月里。
  辽东,青泥洼,虽然正月才过,辽东各地还在新年里边,这海港内外丝毫也不冷清。樯桅如林,白帆如云。粗略一眼看过,少说停泊了有上百条的大小船只。有的离岸较远,不时见有水手在船板上行走,有的临岸较近,或搭了板子、或用小船来往,正在装、卸货物。人很多,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其中,有穿戴较好的,或绫罗绸缎,或狐裘缓带,保养不错,眉眼中透露出精明,一看就知,此等人必为商船的管事。
  不过,既为港口,人群里自然还是以劳力为主,多数劳力都是说汉话的。说汉话的人中,又有语调生硬,听来怪怪的,大约本为高丽人,汉话说的不甚利索。一个个大呼小叫,脚步飞快,或扛着麻袋包裹、或用小车推送,大冷的天,全都是汗水淋淋。
  夹杂在商船管事与劳力之间,间或又有穿戴吏员服饰的人。有的在与管事沟通,有的在指挥劳力搬运。这些人,马城也知道,应该就是金州市舶司的僚属。他领着一些乔装打扮的护卫,行在人群中,边走边看。
  和崇祯初年比,这辽东半岛最大的海港,出海口快速发展了起来。
  马城嫌弃青泥洼这个名字,不好听,亲自给改了个名字,大连。随着大明北方疆域的不断扩张,新兴建的大连港,发展的速度极快,港口的规模也越来越大,很快成为海运贸易,连接南方和辽东,塞北的转运枢纽。
  各种港口设施,道路,仓库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走不多远,因马城穿的是军服,有船舶司的吏员注意到了他。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雷霆
  那官员忙的头晕眼花,又看到马城气度不凡,赶忙快步迎上,作个揖,说道:“作揖,大哥,从哪里来?”
  马城回个礼,答道:“客气,从抚顺来。”
  “如今哪里去?”
  “到处转转。”
  “大哥此来,不知是为公事,还是为私事?”
  “却是为公事而来。”
  那市舶司官员十分警惕,围着马城东问西问,还警惕的看着马城身边,几个虎背熊腰的护卫。
  “大哥,瞧着有些面善。”
  “哦,是么?”
  闲扯了一阵,那官员猛的打个寒噤,瞧着马城的面容,吓的两股颤栗了起来。
  “王,王爷!”
  马城冲着他温和一笑,左右亲卫护着两人,走进不远处的市舶司治所,治所内外很快轰动了。官员们汗流浃背的跑来觐见,还有不少商人围在外面,隔着大门给王爷问安,喧闹中,市舶司上下忙碌了起来,安排警戒,膳食,做好迎接王驾的本分。马城对微服私访,倒是没什么瘾头,只是这几日在王府呆的烦闷了,就近出来转转,左右也离不开辽东地界。
  进了市舶司治所,召见了几个本地官员,当夜,王驾住进了一位观风使家中。
  这位本地观风使姓戚,祖籍登州,是已故名将戚金的晚辈。这些年戚氏后人得辽东军司上下照顾着,如今也是家财万贯,主要做高丽人参,辽东貂皮一类的生意。这辽东一地,人人都晓得王爷的性子,念旧情,又护短,故此那些战死,病死的辽军将领,后人都混迹的不错。
  当晚,大连戚府内,蓬荜生辉。
  这府内还是供奉了戚金灵位的,马城亲去灵前上了几柱香,摆了祭品。打从戚氏祠堂里出来,又给了府邸主人一个面子,出席本地官绅组织的晚宴,还破例饮了几杯水酒,这已经是极大的荣耀了,说出去,戚家人腰杆可以挺的倍儿直。
  入夜,戚府气派宽敞的上房,胳膊粗的红烛,将房中照的纤毫毕现。脚步匆匆,外面几个属官将积押的公文,般了进来,都小心翼翼的堆在案上,堆起来也有半米多高。马城虽不愿意,却还是被堆积如山的公文淹没了,他处在这个位子上,这便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想当年金戈铁马的岁月,如今,也只能是一点不切实际的念想了。
  下首,三名属官弯着腰,将堆积的公文按照轻重缓急,分门别类,呈给王爷御览并朱砂批复。马城拿起一册公文,翻了翻,面色便有些不悦了,下首一个属官顿时汗流浃背,白净的手哆嗦了一下.
  马城灼灼的眼神看着他,轻声道:“收了钱?”
  那属官吓的扑通跪地,大汗淋漓,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马城拿起手中案卷,竟然是南京府温氏画舫一案,南京三法司的请示公文,公然送到他的面前来了。此案,无非是一个警察司官员,顺手管了件闲事,三法司量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