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哲引咎辞职,当可安抚江南商会的不满,自然,这是治标不治本。马城心里是明白的,新旧交替,大明体制,又到了不得不变革的时期,当即挥毫泼墨回了一封长信。信中对方大人百般劝慰,请他站好最后一班岗,改制吧。
  开城三年,八月。
  摄政王马城主导下,江南改制,废三省六部制,改总理通商衙门。
  中原万朝盛行的六部制度,走到了尽头,由新成立的总理通商衙门代替,总理衙门下属,又细分为名目繁多的专管衙门,以司为编制。如农业司,水利司,这是编制较小的司。编制大的通商总司,那可就太大了。
  总司下面,又有地方分司,形成了新的权利架构。
  这道王命里最轰动的一条,南京六部原有大小官员三千多人,全部裁汰,这可是轰动天下的大事,这可是三千多个实缺呀。说穿了也不稀奇,这是摄政王马城被江南官场,再一次激怒,掀桌了。以马城如今的威望,不耐烦了,掀桌也是寻常事,王爷这一掀桌,接下来就该分蛋糕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青云
  王爷翻脸掀桌了,王命很快传到南京,轩然大波。大地震,把江南官场震了个底朝天,三省六部从方从哲以下,三千多官员全部开革,这是有历史记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江南官场来了一次大换血。
  衙门里,丢了乌纱的官员们呼天抢地,犹如末日。有点骨气的则挂冠而去,硬是没人敢说王爷半句坏话,标营官兵,可就在外面守着呢,一个个新军士兵瞪圆了眼睛,就等着有人闹事,他们也好冲进来拿人。
  江南官员,如此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军政分离。
  那些个标营新军,个个二十出头的年纪,虎背熊腰的,手中端着黑洞洞火铳,只认军令,不给面子。管你是四朝元老,还是清流首脑,一言不合,这些小狼崽子就敢搂火,太吓人了呐。
  喧闹中,崇祯爷在武英殿呆坐了一整天,痴痴的看着房梁。
  到了晚上,这位皇爷才发出畅快的大笑声:“天下文臣,人人可杀,哈哈哈哈,马城,朕不如你呀!”
  外头皇后,公主听的眼皮直跳,却也不敢声张,左右在这南京皇宫里,由的这位皇爷折腾去吧。三千个中枢实缺开革了,六部要改总理通商衙门,人心惶惶的,接下来怎么办呐,王爷大笔一挥点了将,急调台湾巡抚孙传庭入南京,就任总理通商大臣。
  由此,孙传庭这个幸运儿,成了大明帝国首任总理通商大臣。
  台湾巡抚治所,淡水城。
  快船从天津,直入澎湖水寨,轻骑快马加鞭将公函送至巡抚衙门。
  孙传庭打开公函,一字一句的看完了,白净的手竟也哆嗦了一下,他这样老成持重的人,竟然喜形于色了。孙传庭可是个聪明人,这个聪明人这些年在台湾府,任劳任怨,做事情做的极为低调,从不去抢风头,也从不抱怨。
  这个聪明人心里明镜一般,晓得这些年王爷将他调来调去,领过兵,打过仗,鸡毛蒜皮的公务一大堆。聪明人懂得这是王爷,在磨砺他的性子,压着他的升迁,早晚有一天是要大用的。如今这一天来了,来的竟如此突然,孙大人不免眉飞色舞了。
  不免,巡抚衙门外头,噼里啪啦的放起鞭炮来了。
  孙传庭喜形于色,想起当年种种往事,当年王爷一见到他,便另眼相看,直到今天他还云里雾里的,不晓得王爷为何对他如此青睐。赶忙找来几个得力的属官,参详这份冗长的公函,他也急着弄个明白,这个总理通商衙门是个什么章程。
  这一参详,官厅里顿时鸦雀无声,平日里能言善辩的属官们,都瞠目结舌。因为这个总理衙门的职权,实在太大了,大的简直没边了,很可能比古时候的宰相还大。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呀。
  孙传庭拿着茶碗的手,又哆嗦了一下,镇定了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嗡的一下就炸了,他竟然一飞冲天,成了大明帝国,南方行政中枢的首脑。这可真是位极人臣了,从长江以南都在他的治下。
  来不及回乡祭祖,孙传庭便带着几个得力属官,急赴南京上任去了。
  南京,城外。
  一队黑衣军兵,轻骑飞至,吕安在城门外勒住了战马,抬头看着高大城门,心中竟生出一丝亲切的感觉。
  数年前,他还和军情司的弟兄们,守过南京,一眨眼都几年了。
  军情司甲营,奉上命急赴南京,在信任总理大臣孙传庭,孙大人帐下听用。吕安如今积功,升迁至甲营中校营官,见识也不同以往了,他年龄大了些,颌下留起了粗短的须发,瞧着更成熟稳重了。
  “来骑止步,腰牌!”
  城门处响起一声低喝,吕安便滚鞍下马,一抱拳,从怀中掏出要牌,公文递了过去。不多时,数十精骑穿过城门洞,在空荡荡的南京大街上,策动战马缓缓的踱着步子,街面上到处都是一队队标营新军,山雨欲来风满楼。
  傍晚时,秦淮河边的军情司据点。
  这一路风尘仆仆从西北赶来南京,大家伙都累坏了,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吕安便领着部下们,就近寻了一处茶楼酒肆,用些饭菜。
  “哎哟,几位爷,快里边请!”
  两个酒肆伙计正在打盹,瞧见有客人来了,慌忙唱了个喏,忙前忙后的伺候了起来。吕安一呆,退到门外看仔细了,确实是酒楼没错,不像是风月场所呀,怎么这酒楼伙计瞧着像烟花柳巷里的小厮呐。
  一行人进了酒楼,果真有美貌的伶人,伺候起茶水来了。
  吕安神色便有些古怪,果然,南京还是那个南京,天底下一等一的风月之地,销金窟,青楼都和酒肆分不清了。微微一笑,吕安取出几块龙元,将美貌的伶人打发走了,点了一桌子好菜,到了南京,可以和兄弟们交个底了。
  他取出贴身放着的调令,微笑着说道:“今后,咱甲营弟兄就常驻南京了。”
  众军兵一呆,忙追问起来:“营头,咱成锦衣卫了?”
  “对呀,常驻南京,咱不是成了那个,那个鹰犬了?”
  吕安一脚踹了过去,没好气的笑骂:“你不是鹰犬,还要当从良的妓子不成。”
  话虽是这样说,吕安心中也有少许不快,军情司出身辽军,一向是个军事单位,大家伙也一向是以辽军自居的。突然从辽军编制里,切割出来,大家伙不免有些难以接受,都是身为辽军的荣誉感作祟呀。
  “营头,上头到底怎么个章程,不是真让咱当锦衣卫吧。”
  吕安拿出公文看仔细了,才低声道:“锦衣卫,以后就没有这衙门了,咱甲营弟兄,现如今算,算这个,警察司。”
  众兄弟一呆,满脑子雾水:“营头,警察司,这又是个什么名目?”
  吕安把公文收仔细了,不耐烦骂道:“老子咋个知道!”
  这样的非常时期,总理大臣孙传庭还没上任,总理通商衙门下属第一个职能部门,警察司就提前成立了。这个新成立的警察司,以部分军情司老兵为骨干,就地招募青壮,很快成了孙传庭整治地方的一把利剑。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风雨
  两日后,南京。
  孙传庭带着几个得力的属官,进了南京,就被崇祯爷召见皇宫去了。
  崇祯此时心情十分痛快,主动把南京皇宫让出来一半,作为新成立总理通商衙门的治所。孙传庭推拒不得,再说原来的衙门本来地方就小,施展不开,他只得笑纳了皇上的好意,把衙门搬进皇宫了。
  南京皇宫一分为二,中间隔了一道围墙,分出来的几百间房舍,大殿,就成了总理衙门的新治所。这位崇祯陛下总算干了件好事,此后时代变迁,几次修缮,总理通商衙门的地点却始终没变。
  孙传庭到了南京,有了治所,手下又有两千多名军情司老卒助阵,便打起精神,开始大展拳脚。他四十许人,正值壮年,精力可比方从哲旺盛多了,下面的属官,地方官员想蒙蔽他,难上加难。
  这位孙大人睁开慧眼,和人在辽东的摄政王马城书信,公函往来。
  他是个极聪颖的人,心里明镜一般透亮,知道王爷拿出这三千多个实缺,这是要给大家伙分饼了。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平日里谦谦君子一般,十分低调,骨子里却是自视甚高的,却独独对当年摄政王马城,心服口服。
  王爷主政大明这两年,都干了些什么,可说是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王爷先稳定了军心,民心,先革新军制,五十万常备新军,各就各位,仅南京各省标营新军,人数就多达十万之众。十万装备精良的新军,经过半年多的整训,士气正是最高昂的时候。
  十万新军,虎视眈眈的弹压地方,试问谁还敢上蹿下跳的蹦跶。
  扬州之乱闹的沸沸扬扬,新军一进城还不是烟消云散了,一排黑洞洞火铳打过去,任你是江湖上的好汉,市井街头上的泼皮无赖,还是身家显赫的大豪商,身上都得多几个窟窿,往外喷血。
  王爷鼎力支持,新军得力,孙传庭便有恃无恐,开始施展他的拳脚。
  这第一条,先清算旧账,新成立的警察司,带着新军士兵分赴各地,开始抓人,凡参与叛乱的通通抓起来,押解到南京。或斩立决,或发配流放,绝不含糊,江南之地,这块大明帝国心尖子上的恶疾,再次被惨烈的清洗了。
  江南,始终是大明帝国的一块心病,这也怨不得别人。钱能通神,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带来了科举的发达,加之一千年来,学而优者仕的传统,江南的繁华锦绣之下,不免藏污纳垢,见不得人的斑斑劣迹,太多了。
  孙传庭心里明白,王爷,是真的不耐烦了,下决心去掉这块心病了。
  王爷不耐烦了,后果很可怕,杀气腾腾的新军士兵,在两千多名军情司老卒的率领下,凶神恶煞般踹开大门,轰开一个个据点,庄子。江南再次被清洗了,这回清洗的力度之大,连地方三法司也噤若寒蝉,不敢吭声,免的犯了王爷的忌讳,触了这些官兵的霉头。那官兵一队队的虎背熊腰,手中火铳黑洞洞的,腰刀明晃晃的,太吓人了。
  一面大肆抓人,清算,孙传庭一面细细思量,总理通商衙门这块大饼该怎么分呢。
  有几个职位是早就内定了的,王爷不可能把诺大个南方,完全交给他,如警察司司长,这个名额,得留给军情司大佬丁文朝。通政司司长,这个位子得是郑芝龙的人,这都是随王爷起家的嫡系,马虎不得。
  除此之外,剩下的饼怎么分呢,王爷的意思是廷推。
  廷推,明制,凡朝廷遇有重大政事,或遇有文武大臣出缺,皇帝必诏令廷臣会议,以共相计议,衡量至当,然后报请皇帝,取旨定夺,其有关政事得失利弊之研商者,谓之廷议;其有关人事升补任用之拟议者,则谓之廷推。
  然而南京三省六部衙门已经裁撤了,三千多官员已经卷铺盖了,还怎么廷推呐。孙传庭思前想后,一咬牙,一跺脚,还是按照王爷的意思来吧,召集江南各省民间观风使,总计两千一百二十八人,入朝议政。
  榜文一出,江南各省又震塌了半边天,这震撼未免也太大了。
  这便是马城为江南吏治,下的一剂猛药,虎狼之药,这回王爷不但把桌子掀了,还把房子也拆了。一向目中无人的江南豪强们,几次三番挑战马城的威严,终于把王爷给激怒了,尝到了王爷震怒的后果。
  新军四出,抄家,抓人不提,由民间观风使入朝议政,廷推大臣这样的事情,那还得了吗。观风使,那都是些什么人,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的翘楚,首脑什么都有,有富甲天下的大海商,也有码头上打滚,讨生活的车马行当。有急公好义的大镖师,也有牙尖嘴利的大状师。
  总之是鱼龙混杂,两千多人聚在一起,怕是要闹成菜市场了。
  廷推,也不是公推,这些个候选官员,还是要孙传庭来挑选,简拔的,孙大人手握大权,脑门上却常常大冒热汗。这个饼分不好,他可是要遗臭万年的,王爷,百姓,上上下下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呢。
  一咬牙,一闭眼,孙传庭喟然叹道:“长痛不如短痛,罢了!”
  于是总理衙门,召集各地观风使,入南京参与朝政的榜文一出,整个江南再次刮起了十级台风。各行各业,百姓奔走相告,有见机早的,已经连夜收拾行装,找官府开具文书,赶往南京抢占个先机。
  不几日,南京从萧条冷清,突然变的喧嚣热闹了起来。
  日上三竿时,南城门。
  吕安穿着军情司制式的黑衣黑甲,抱着把刀,在南城门外站的笔挺,身后是眼神锐利,腰杆笔挺的一干部属。他的军情司甲营,全员转入警察司,军装还来不及更换,索性还穿着原来的黑衣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