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之乱,对大明政局的影响极大。
丁文朝借大胜之威,坐镇江南,麾下军情司精锐从四面八方赶来,大肆拘捕捉拿参与叛乱的旧党中人。抄家,杀头,流放,磨刀霍霍的军情司一举肃清了江南旧党,士绅,一干冥顽不灵的守旧势力,新政,随之在江南各地顺利实施。
经此一乱,南京,很快失去了商业中心的地位,从而变成了单纯的行政中心,繁华渐去。大明南方的商业中心开始向两广,福建转移,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情。
傍晚,官厅。
方从哲埋首于堆积如山的上书中,翻看着各地新学举子们所上的条陈,从中挑选优秀者为官。江南大乱,各地官员死伤的极多,各府急缺官员,属员,新学人才严重不足,便不得不从新学举子里,挑选一些优秀的补缺。
下首,孙传庭又从西北调回来辅政,傅宗龙又补了他的缺。
这一连串走马灯似的调动,任命,孙传庭便如同一个救火队员,疲于奔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明新政,大量旧学门生被裁撤,流放,孙传庭这样有能力又开明,又能文又能武的人才便显得弥足珍贵。
大明进入严重的人才断档期,这是新旧交替必然会出现的。
如今在南京做阁臣的,非得是文武兼备,三头六臂的能人才行,方从哲便深感心力交瘁。前些天,台湾府又传来噩耗,南居益南老大人终究是去了,大明东南又断了一臂。瞧着年轻儒雅的孙传庭,方首辅琢磨着过几日,等南京朝局稳定了,就把他调去镇守台湾。
可惜呀,可惜,孙传庭,傅宗龙这样文武兼备的人才太少了。方首辅回想起来神宗朝,崇祯初年那些党争,恶斗便觉得讽刺,斗来斗去不就是出了些酒囊饭袋么,不堪回首的那些年,尽出了些只会喷口水的废物。
拿起一份宣镇举子的条陈,方从哲眼睛便亮了起来:“学生之策,便是四事六政之法。修复驿路,建渠养蚕,屯粮、种棉、造林、牧畜、贸易诸计。我宣镇之地,向不以产粮见长,然有煤铁之利,东为京畿,西为三晋。临近塞外,当可大兴农牧,贸易往来。”
方从哲看的眼睛一亮,宣镇这种九边之地,竟然也有这样头脑清醒的举子。这在早些年怎么可能,这也就是新学大兴,才出了这么些个务实的人才。宣镇很快就要裁撤了,此人倒是调来江南做个县官。
再拿起一份条陈,上书:“如今朝廷所获二十万叛军,朝廷可令之转为军户,发配西北,可每数千人集于一屯,每屯相距数十里,置行幕于荒秽中,披荆棘、拾瓦砾,集粮养望。底蕴既展。百废俱兴。”
这个说的倒也没错,大可以当个兵备道的属官。
“以东路百姓之教化,学生以为,可每屯设之学堂一所,百姓幼子均需识字。全民教化,使之邑无不学之户,户无不学之人,让百姓人人皆知礼义廉耻。设之教化司,学生献尊皇攘夷之策。”
这个就差多了,方从哲随手将这大言不惭的条陈搁置一旁。
方老大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眉头竟然舒展开了,看了这些举子的条陈,方知大明不是没有人才,而是这些人才报国无门呀。稍一琢磨便提起笔来,写了一道政令,开恩科吧。
恩科,那是皇上才能开的,这会儿皇上还在巡幸倭国呐。
皇上不再南京,方首辅只好越俎代庖了,壮着胆子拟了一道政令,替皇上开了一次恩科。放下笔,老大人还觉得心惊肉跳,嘴唇发干,这要在早些年,妥妥的大逆不道呀,哪有臣子替皇上开科举的。
情势如此也由不得他不做,江南各府可不能没人治理。
于是,大明开国以来,第一次由内阁首辅下令开的科举,诞生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过了一年方从哲尝到了甜头,又下令开了一次恩科,用于简拔各类稀缺人才。随着大明占领的地盘越来越大,人才的缺口也越来越大,这每年一科竟然成了定制。科举涉及的领域也越来越广,从士农工商到航海人才,最后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形成了每年一度的国考。
但凡有秀才功名的都可以参加国考,自然,得是新学秀才才行。
随着这一时期独具特色的国考制度形成,千百年来,士大夫垄断官位朝局的局面被打破了。
然而随着崇祯皇帝不问朝政,云游四海去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摆在方从哲面前。他毕竟不是皇帝,总不能老是替皇帝下圣旨吧,皇上一怒之下解散了后宫,遣散了太监,大明长期实行的内廷制度便土崩瓦解了。
崇祯爷一贯的不负责任,拍拍屁股跑到海外去了,可苦了方老大人苦苦支撑,真是呕心沥血了。面对日益混乱的朝局,方老大人也不是白混的四朝元老,很快便想出一个好办法,恢复中书省吧。
于是乎,被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废除的中书省,在崇祯十四年重立了。中书省重立,只会制造唯一的结果,那就是制造出一位真正权倾朝野的宰相,代替皇帝行使军政大权。
方从哲自己不敢当这个宰相,这个位置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敢坐,天下兵马大都督,辽王马城。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驱策
三省六部制,打从北宋改成三省合一,大权统归于一位宰相,便成了权相的代名词。如今方从哲在南京折腾着重设三省,不可避免的,要在战后将马城推到这个权倾朝野的位置上去。
只是如今马城在北方前线,还一无所知罢了。
西域,孤石山,唐王城。
顾绛,吕长海两人所率的出使队伍,五千护卫骑兵等到了后续甘凉团练的支援,便沿着古丝绸之路大举向西推进。十余日后进至一座无名坚城,坚城内外被西蒙古残部盘踞多时,还修建了城防。
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天,蒙古人的马匹掉膘很严重,死了不少,逃也是逃不远的。得到后援的明军兵力骤然增加到两万余众,后续援军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大明西北军民扫荡西域的战争,渐入佳境。
山下,明军步骑肃然列阵,散发出一股摄人的气势。
明军虽补充了大量团练兵,军纪却仍是森严,所有军士只是静静而立,整个军阵没有一丝的喧哗。远远看去一团团红云盖顶,在明军大军的正中后方,正高高竖立着一根日月战旗。
肃静中,便只有顾绛在放声谈笑,谈论着这座无名坚城的历史。
顾绛自幼博览群书,博学多才,稍一辨认方向便认出了这座无名土城,此城叫做唐王城,是汉,唐,北魏时的郁头州治。唐史中记载叫做拒史德城,始建于汉高祖元年。
一旁,吕长海听的眉开眼笑,马鞭一指憨笑道:“听听,听听,唐王城,这地方能是外人的么,咱的呀!”
日夜军旗下,一帮西北出身的大老粗,团练将领纷纷点头应诺。昭昭日月,郎朗乾坤,有理走遍天下,这地方一千多年前就叫唐王城了,怎么听着都是咱们的地盘呀,不过是被人取走了,不打紧,咱们今日再拿回来便是。
这个城可也不好打,从山脚下延伸到半山腰,更稀奇的是蒙古人竟然坚壁清野了,方圆百里内,竟然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补给掳掠的小堡村落,尽是人去楼空,空荡荡的。这让明军上下非常愤怒,一把火的将那些空空如也的村落尽数烧了,最后集结到了唐王城下。
“兔崽子,学乖了!”
吕长海嘴上骂骂咧咧,心中却乐开了花,和咱大明人玩坚壁清野,鞑子这是发昏了。咱大明和鞑子玩这一套,是凭着西北城高墙厚,又有军堡,烽火台,城防大炮在内的完善防御体系,鞑子只学了个皮毛。
顾绛也哈哈笑道:“这岂非作茧自缚,鞑子是真的没落了。”
明军众将都眉开眼笑,这些鞑子情急下坚壁清野,将人口物资尽数集中在这城堡内,到时破城后,他们的财富尽归自己所有,里面的丁口女子也尽成自己的奴隶。
顾绛笑的十分畅快,千百年来都是鞑子抢咱们大明,这回,终于轮到咱们抢鞑子了,不胜唏嘘呀。说话间吕长海马鞭前指,明军轻骑便脱离本阵,打马奔到离唐王城一百多步的距离,远远的停了下来。一个明将对他身边的那位通译大喝几声,那通译应了一声,战战兢兢的出来。
那通译又奔了几步,对城头大叫:“楼上的鞑子们听着,你们速速投降,否则大明天兵攻进堡内,玉石俱焚。尔等可要仔细思虑,免得后悔莫及!”
城头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吕长海却得意道:“这叫什么来着,先礼后兵,戏文上都是这么说的,咱是中原上国,讲礼数的!”
顾绛在马上笑的前仰后合,抹着眼泪道:“对对对,先礼后兵!”
四周围哄笑声一片,吕长海马鞭又一挥,后头便传来一阵阵的喧哗哭叫声,竟然是一群明军团练,押解着一大群鞑子老弱从军阵里出来,那群鞑子老弱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只是惊恐哭喊,都是这一路上掳掠来的。
西北明军以甘凉团练为主,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卒,自然不晓得怜悯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一个哨的团练兵都洋洋得意,一边肆意抽打着那些鞑子,一边对着城头不时怪叫。
没多久,唐王城鞑子守军终于憋不住了,黑压压的鞑子兵从城头上冒出来,愤怒非常,个个上蹿下跳的大骂不止。见到城上的反应热烈,吕长海更是得意非凡,当年鞑子骑兵在延绥镇怎么干的,今日,老子便原样奉还。
“瞧见了吧,这些乌龟王八鳖孙子,忍不住了吧!”
一片恭维声中,顾绛算大开了一回眼界,心中唏嘘,大明边军还是有好些人才的,便如同身边这个趾高气扬,长相如老农一般憨厚的指挥使大人。不是大明边军不能打,而是被朝中那些不要脸的读书人扯了后腿,如此而已。
吕长海一不做二不休,下令驱赶鞑子老弱攻城,以为大明天兵之前驱。那些鞑子不服,纷纷跳起来叫骂,砰砰砰,被明军团练们用火铳击毙了一些,剩下的便老老实实往城墙进逼。
吕长海脸上横肉抽搐着,森然道:“出!”
一声令下,数营明军提着刀盾,扛着云梯,抬着几门轻炮在骑兵掩护下,尾随鞑子老弱们发起攻城。城墙上的鞑子兵面对潮水般用来的族人,老弱,竟然迟迟发不出箭来。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鞑子学会坚壁清野了,明军也不含糊,学会驱策对方的老弱攻城了。
城墙上大量鞑兵弓手喧闹着,咒骂着,军心士气受了重挫。
顾绛终究是读过圣贤书的,看着这样悲戚的场面,眼皮直跳,这要在崇祯初年可了不得啦,吕长海此举妥妥的就是残暴不仁,是要被正人君子们跳起来骂娘的。这个事情要是传回中原,那就是一场轩然大波,吕指挥使必然被雪片一般的弹章淹死了。
然而时至今日,吕指挥使这番作为就算传到大都督耳朵里。
大都督会如何做,多半会冷着脸骂他一句胡闹,也就仅此而已了。
嗖嗖嗖!
城墙上箭如雨下,上千个准葛尔人的老弱惨叫着扑到,惨死在族人射出的箭雨之下。吕长海眯着眼睛,心中盘算着这一招,对付鞑子的坚城是具有奇效的,一个鞑兵憋的面红耳赤,脖子上青筋直冒撑死了能射几箭,二三十箭吧,宝贵的体力都用来射杀自己的族人了,哪还有力气守城。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唐王城
西域坚城,天山脚下,大多是易守难攻的山城。
如何快速攻占这些古丝绸之路上的要塞,不料这样的千古难题,却被把总出身的甘凉团练指挥使吕长海破解了。吕长海想的很简单,他就是想用大量鞑子的老弱,去消耗守军宝贵的体力。他就是一个边军把总,没读过书,不晓得什么军略之道,这就是他能想出来的破城之策。
然而这个办法却大放异彩了,他不懂军略,祖大寿祖大帅懂呀。祖大帅得知了这个办法,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想出了一个更巧妙的办法,下令从西域大批鞑子俘虏里挑选青壮,以严苛军法驱策,编练了一支奴隶军。
这支奴隶军人数大约有两三万,其中还混杂着大量明军伪装成的细作。
每逢难以攻克的坚城,明军便驱赶大量奴隶军,以为大军前驱,或强攻,或诈城。这招还是祖大寿,和建州女真的老祖宗努尔哈赤学的,当年努尔哈赤就是用这一招攻破了抚顺,又攻破了沈阳,屡试不爽。
当日,吕长海初次效仿鞑靼人的做法,便奏效了。
前面,千余鞑靼人的老弱死伤殆尽,后头,明军踩着狼藉的尸体很快推进到城下,组成盾墙,排着铳阵,和城墙上密密麻麻的鞑兵对射起来。这样的对射不会有任何结果,只是在消耗守军的体力。
叮叮当当!
城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