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如此,王月百思不得其解,细琢磨却又心中释然。
  她这个小叔子年纪虽轻却身经百战,军中神射之名,如雷贯耳,行走间都是一派铁血战将的模样,让王月不由得心生敬意,开原马氏这一家子,父慈子孝,兄恭弟谦,这便是将门世家的涵养。
  此时她又回味着临行前太夫人的嘱托,堂堂马府六爷,为何要寻一个江南歌姬做正妻。再联想到这一遭马灿去南京公干,见过皇帝,京中盛传陛下对他宠信有加,传言道皇帝要给马灿封王,还要招揽他做乘龙快婿,将大公主嫁给这位小辽王,京中传的沸沸扬扬都是这样说的,假的都快传成真的了。
  如此这般顺藤摸瓜,反复思量,有心人便多半心中有数,怕是南京那位皇爷又出妖蛾子了。招揽个小辽王当驸马爷,那还了得么,这大明便只有一个辽王千岁,再封一个小辽王,那不是居心叵测,有意挑唆兄弟骨肉相残么。
  王月是何许人,汉社魁首结交天下英才,更与当今皇后,大公主是闺中密友,这些流言蜚语骗的了江南人,却难逃她的一双慧眼。这回可并非皇帝出要妖蛾子,而是有人造谣生事,这天底下看不惯新党威风的人,可多着呐。王月那颗七窍玲珑心早洞悉一切,塞北战事久拖不决,京中舆论不免出现些反复。
  塞北之战陷入旷日持久的泥潭,旧党势力死灰复燃,在所难免。
  此事可大可小,十分微妙,一个处置不好便是兄弟阋墙,骨肉相残,非得她这个长嫂出面化解。此时又想起马府那位深明大义的太夫人,想出这个自污的好办法,两个女子在府中嘀咕了数日,公主是万万不敢娶的,倘若娶个身份低贱的歌姬进府,做了正妻,那便不要提什么皇朝驸马了。
  没奈何她这叔子眼光甚高,这一路行来,什么千娇百媚的江南佳丽都入不了他的眼,剃头挑子一头热呀。
  王月轻移莲步,步入驿站,芳心中又是一声长叹,家国天下事,这马府的事情就没有小事,神射马六那也是大名鼎鼎的英雄汉,他的终身大事悬而不决,终究是不妥,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绞尽脑汁想把女人送到他房里。
  吱呀!
  马灿将客舍房门推开,命驿卒生起炭盆,便在房中翻箱倒柜的搜了一阵,搜了床下房梁并无异状,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瞧着那通红的炭盆发起呆来,此刻,分外想念身在前线的张水子,想念奇兵队那一班生死弟兄。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芳华
  江南异动,马灿怎会一无所知,他烦透了江南繁华之地那些勾心斗角,满心后悔去了一趟江南,和皇帝老子见了一面便麻烦缠身,深陷舆论风暴的漩涡,无法自拔,便如同吃了苍蝇般恶心。
  瞧着那快速烧红的炭盆,心中惴惴不安,此行他惹出了天大的麻烦,只怕兄长会责怪他,他对兄长,心中除了崇拜,仰慕还有些敬畏。马六爷血里来,火里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惹的兄长心生不满,对他起了嫌隙之心。
  想着心中竟有些惊恐不安,门开,王嫂婀娜多姿从外头走了进来。
  马灿起身,谨守着叔嫂之防,低头轻道:“嫂嫂且稍等片刻,此地盛产江鱼,美味一绝,不可错过了。”
  王月从鼻子里应了一声,瞧着他龙行虎步的走了,方柔柔的叹了一声。这对兄弟倘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那必然是兄恭弟谦的一段佳话,偏偏他两人一言一行,事关重大,那便是身不由己了。
  入夜,喧闹的白山驿安静了下来。
  长夜漫漫,天寒地冻,娇弱的江南歌姬吃不消旅途劳顿,早早便睡下了,瞧着王嫂房中烛火熄灭,马灿才提着个食盒到了前院,与一班随扈军官为伍,显露出百战骁将的本色。
  前院,厢房中一班军官正在喝酒谈天,瞧见上司便吓的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大人!”
  “六爷!”
  五六个难奈严寒,正在喝酒取暖的军官吓的站了起来,慌忙施礼,却不料马灿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放下食盒也不在乎那美味的江鱼凉透了,便端起一碗关外高粱酒灌了下去,火辣辣的烈酒入腹便喊了一声痛快。一班随扈军官都看呆了,良久方纷纷落座,替上官将茶杯满上。
  “六爷海量!”
  “大人爽快!”
  恭维声不绝于耳,马灿只是嘿然一笑,与这些粗人武夫为伴,打心底里才觉着痛快舒畅。于是便推杯换盏,于是便推杯换盏,酒意上涌,平日里大家伙喝酒都得偷着喝,这番上官领着大家伙犯军纪,那还不趁机猛灌一通,不多时那些粗俗言语便层出不穷。
  酒意上头,一伙疆场上的厮杀汉,言语间总离不开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
  “啧啧,那东花院的白鹭儿,那身段那样貌,勾魂呐!”
  “没见识的货,那还是个没长开的雏。”
  “她今日冲着咱笑了两回,莫不是瞧上了咱?”
  哄笑声起,马灿重重将酒碗往桌上一顿,抹一抹嘴,奚落道:“这些个笼中鸟,金丝雀,甚是无趣。”
  此话一出,登时便招来一干部属的不快,纷纷高声反驳,那些个江南名家里出挑的歌女舞姬,怎的便无趣了,那一个个千娇百媚俏佳人,也不知多少豪客富商排着队,人家还不愿意搭理呐。喧闹反驳声四起,险些将房子也震他了,马灿便只是嘿然一笑,也不计较,猛然想起张水子家的那婆娘,怕是已经生产了。
  夜深,开了酒禁的军官们在温暖的厢房中躺的四仰八叉,呼呼大睡。马灿拿脚踢了踢,都睡死了,咧嘴嘿嘿一笑便摇晃着推门而出,外头寒风刺骨他却浑不在意,便顺着前院往上房走,行至途中摸摸脸,再抬头看看天,竟下雪了。
  三月间一场沸沸扬扬的大雪落下,道路变的越发难行。
  清晨,白山驿。
  生长在江南的女子多是从未见过大雪纷飞的,百余个妙龄女子在驿站里闹腾起来,年纪大些的裹着大氅在房中赏雪,年纪小的在院中闹的欢实,总不免有几曲悲风秋月清唱起来,与驿站内外忙碌的军兵相映成趣。
  马灿抄手站在前院,瞧着一个个俏丽佳人在他面前转来转去,心中竟古井无波。他生长于将门世家,家教甚严,格外不喜这些娇滴滴的江南女子,他与辽王妃于凤君极亲近,那也是个能骑马的将门贵女。只可怜王月这番巧妙的安排,多半是落了空。
  上房里,房门大开。
  王月与几个交好的歌姬敞开了房门赏雪,一时无奈,却也察觉了这塞北之地,林海雪原的民风与江南不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反差极大。江南之地未经战乱波及,仍繁华似锦,秦淮河上整日里歌舞升平,画舫云集。初临塞北,哪知这塞北之地粗犷豪放,深处无边无际的林海雪原,人力竟显得如此渺小。
  细看这驿站之中竟有许多年轻女子,身量高挑,与男子一般做些搬运,清扫的活计。那一个个身量高挑的北地女子,穿着厚实的夹袄与男儿无异,行走间利落矫健,竟还有女子在驿站里做挑夫的。歌姬们从敞开的房门往外看,不免咋舌,这些女子好大的力气。
  有两个小脚的歌姬竟心中艳羡,低头瞧瞧自己那双小脚,不免黯然神伤。王月因自幼习舞没有裹小脚,便招来了一帮闺中密友的艳羡,房中富贵华服的江南丽人,和外头挥汗如雨的北地女子,冷暖自知。
  马灿昨日大醉了一场,身上不甚爽利,便欲提着刀步出驿站,松松筋骨,却闻得院中传来一阵笑闹起哄声,抬头望去,便瞧见一个身量高挑窈窕的女子,穿着对襟鹿皮袄,清爽利落,竟挑着两个藤条箱晃晃悠悠,打里头穿房过院,沿途引来一众歌姬乐师啧啧赞叹,欢呼笑闹。
  “这位姐姐好大力气!”
  “好姐姐小心些,莫闪了腰!”
  马灿眼睛便亮了起来,这姑娘二八年华,声量高挑窈窕,全身上下透着一个清爽,瞧着那姑娘便如同一个骄傲的女将军,领着一帮年纪小的歌姬乐师,众星捧月一般,欢声笑语中穿过院子,也不知看呆了多少人的眼。瞧着那姑娘光洁的额头上香汗淋漓,不免失笑,做挑夫倒也不需要多大力气,这是讲究个节奏技巧。
  一个窈窕的女子擦肩而过,香风袭人,这二八年华的女子身量长开了,竟比他只矮了小半个头。马灿这一失神盯着人家看,小娘子俏脸一红脚步便乱了,马灿眼疾手快一把捞过去,将那沉重的扁担抄在手中,那清请爽爽的北地佳丽竟俏面绯红,不知所措了。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筹备
  那出挑的北地女子年纪尚轻,在马灿灼灼目光注视下,竟窘的嫩脸涨红,半晌,一个轻轻柔柔的谢字才说出口。马灿瞧着她香汗淋漓的洁白额头,一呆,劈手便将扁担仍给一个护兵。
  “哎哟!”
  他那部下毫无防备接过扁担,竟险些一跟头栽倒,哄笑声起,马灿一张脸也颇觉尴尬,发烫,恼羞成怒的大步走了,心中怒骂这等酒囊饭袋,连个扁担也接不住么。
  上房里,王月等女早笑成一团,其乐融融。
  王月笑的眼睛眯了起来,瞧着那犹自不知所措的北地胭脂,眯着桃花眼审视一番,那笑容中透着些深意。
  半月后,外兴安岭西麓。
  温暖的静室中,马灿见了兄长便眼眶泛红,满腹委屈却又无法诉说,下首王月默然肃立,感受着静室中压抑的气氛,外头厢房中尚不知埋伏着多少虎狼之士,多半只等着摔杯为号,那便是一出骨肉相残的惨剧。这样的戏码在中原王朝历史上,也不知上演了多少回。
  偷偷抬头,瞧一眼上首那个威严,不苟言笑的男人。
  王月芳心中竟有些惊悸,虽说那是枕边人,可也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所谓伴君如伴虎,莫过于此。压抑中王月甚至有些惊恐,倘若枕边人翻脸无情,这便将胞弟推出去杀了,她又该如何自处。上首那威严的君王动了,起身,不紧不慢的走过来。
  王月娇躯战栗起来,却又有些恍惚,眼睁睁瞧着威严的男人,和他兄弟来了个熊抱。
  马城瞧见自家六弟,便打心眼里欢喜,嘿然笑道:“胖了!”
  此言一出,王月攥紧的玉手松开了,心中阴霾便不翼而飞,瞧着马灿伸手抹眼泪,心中唏嘘又有些忐忑,她虽嫁入了辽王府,却从未真正了解过她的夫婿,终究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或许是关心则乱吧。
  一个熊抱过后,马城便决然道:“你稍做休整便去南线领兵,李帅那头缺人,你把咱开原骑队管起来。”
  “官面上的事情我最会处置,你不必劳心!”
  三言两句,马灿腰杆便挺了起来,一声低喝:“标下领命!”
  马城哈哈一笑瞧着自家千里驹,拍拍他宽阔雄壮的肩膀,小辽王么,等到这世界都臣服在马某的脚下,还巴不得多出几个独挡一面的王侯,这便是眼界胸襟的不同。那笑声中又透着几分狠辣,马某久不在江南,便有人要兴风作浪了,不杀几个怎么能行呢。
  寒夜,内室。
  夜半无人私语时,女魁首不胜娇羞,夜深人静时却突然盈盈坐起,就那么可怜兮兮的跪下请罪,她是汉社女魁首,平日里交往的是三教九流,达官显贵,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那日在白山驿恰巧出现的北地佳丽,自然是她暗中安排的,果真便入了马灿的眼。
  马城瞧着她楚楚可怜,又好气又好笑,也不忍怪罪她,只在心中一声长叹,高处不胜寒,他如今到了这种高高在上的地步,这些监视,下套,龌龊的事情自然会有人做,这如花似玉枕边人也是替他着想,竟然早早在胞弟身边安插了个大钉子。
  虽心中不悦,却也只能叹一声罢了,哄的佳人破涕为笑。
  只可怜神射马六爷还茫然不知,他一见钟情的清爽俏娘子,原也是个居心叵测的人。幸得王月赌咒发誓,那女子清清白白的,心善人美,至于马城心中信了几分,那便只有天知道。
  三月末,乌拉尔山前线。
  马灿心中阴霾尽去,也不做休整便领着随扈铁骑抵达瀚海城,面见了卢象升,便迫不及待亲率铁骑驰援前线。四月初,南线明军完成调动,补给,如今是兵强马壮,只等着雷霆万钧的一击,十万大军布置在东起乌拉尔山南段,西至哈萨克人草原的战场上,枕戈待旦。
  低矮的山脉,一片矮松林中。
  马灿三步并作两步,欲将身材矮小的张水子打横抱起来,不料被五尺刀王一肘子顶在心窝,踉跄后退两步。两人过了一招便相视哈哈一笑,熊抱在一处,心中俱是无限欢喜,笑声中两人身后旧时同袍,纷纷上前寒暄起来,俱是一派喜气洋洋。
  都是军中厮杀汉,锵,张水子拔刀出鞘,将刀一横。
  “来!”
  马灿嘿然一笑,拔出腰刀,脚下一撮便是一蓬积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