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三十里长的防线上,处处告急的明军在苦苦支撑。
  大明新军的韧性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多处防线被突破,伤亡惨重,整条防线却大致保持完整,竟未全线崩溃。三十里长的战线上处处激战,几处被突破的明军阵地陷入短暂的近战后,归于死寂,直至夜幕降临明军才借着夜色的掩护稳住了阵脚。
  斜阳落山,夜幕降临,全线进攻中的东欧联军被夜幕阻隔,攻势放缓。
  这便给了明军可趁之机,借着夜色的掩护调动兵力,竭力反击,堪堪稳住整条防线。李争鸣施展浑身解数四处拼凑兵力,连三千辎重兵都顶了上去,却仍旧死死扣着手中八千铁骑,按兵不动,就藏在随时都能出击的山腹中养精蓄如,保持着人和马充沛的体力。
  深夜,子时。
  丁怀仁拖着一条伤腿在一个士卒搀扶下,拄着一根树枝在密林间艰难的穿行,一步高,一步低,高大杉树遮掩下周遭黯淡无光,一不留神便撞在一个瘦弱的背上,牵动伤处疼的丁怀仁眼泪都下来了,又不敢吭声。打从前线败下来,他便有些晕头转向,跟着奇兵队的人在林间穿行。
  前头,密林间人影一闪而逝,打出代表安全的手势。
  “歇了!”
  前头传来一声低喝,丁怀仁便如同被抽调了全身的力气,身子一歪便踉跄着坐下,大口的喘息起来。
  嗤啦!
  一个士卒点起火把,竟被一个奇兵队老卒咒骂了一声,将火把抢过去踩灭,三十多个明军士卒被老兵的威严,竟然吓的大气也不敢出。三十余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寻了块干净处藏身,便取出水袋大口大口的灌水。丁怀仁大口的灌着凉水,心中沮丧,他竟丢失阵地成了散兵游勇,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一片悲观中,便只有十余个奇兵队锐卒仍身手矫健,分出一半人警戒,上树,这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战意仍是十分高昂。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反击
  丁守仁瞧着一棵树上,正在仰头喝水的一个老卒,还有那老卒手中长身管的火铳,心中大定,这口气泄了便觉得腿上箭伤钻心的疼,便如同散了架一般,虚弱乏力,再瞧瞧比夜枭还精神的张大人,心中惭愧,此时方知奇兵队之骁勇善战,为什么吃最好的伙食,拿最多的军饷抚恤。
  四十余人便在密林中安顿下来,进食,休整,救治伤患。
  不多时,数十步外响起一声低喝:“定边!”
  “平北!”
  对上口令,便有一个老卒领着十余明军残兵钻进林子,那十余人尽是狼狈的明军残兵,几乎是人人带伤,被奇兵队的人发现便引了过来,那十余残兵惊魂未定,进了林子瞧见大批友军便如同有了主心骨。夜渐深,挨了箭伤的丁守仁沉沉睡去,耳边一夜嘈杂丁守仁却一无所知。
  恍惚间一个激灵,睁开眼睛,丁守仁便被眼前攒动的人头吓了一跳。
  撑着树枝奋力坐起来,大吃一惊,原本只有数十人的队伍竟扩充了数倍,一时间也算不清有多少人,总有数百之众,心中了然那些奇兵队的老卒,竟在他昏睡时在周遭钻来钻去,便如同不知疲倦的仓鼠一般,将一队队残兵聚集起来,竟起了数百之众。
  此时,明军已然与欧洲军搅成了一团,双方前线部队犬牙交错纠缠在一起,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大规模夜战。夜战,本是旧明军的一处软肋,一打就炸,动辄夜啸而致全军崩溃,现如今这极北之地漫长的黑夜,却让几近崩溃的明军有了喘息之机。
  大明新军在夜战中的表现上佳,凭借的,便是严密的组织能力,先进的新式军制。野战不利,想必是克里米亚汗也未料到的变数,当代克里米亚汗杰依本格莱,是克里米亚汗国正统,格莱家族的纯正血脉,这位大汗的正妃却是个奥斯曼土耳其女人。
  如此,大都督府下属参谋司得出结论,大明倘若打痛了这条恶犬,克里米亚汗国背后的主子奥斯曼帝国将卷入战争,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汉唐之后,中原上国对中亚失去控制的时间太久了,自然便搞的强敌环绕,国事便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子时过后,深夜。
  随着深夜的降临,明军防线面临的压力骤减,多处防线被突破,被绕击,险些分崩离析的战线稳定了下来。中军大营中,李争鸣活动着僵硬冰冷的手脚,终是长长的送了一口气,却又不免恼羞成怒,他自从喜峰口发迹,出镇北方,何曾打过这样狼狈的仗。
  据险而守还是预设阵地,才打了一天竟险些全线溃败了。
  倘若不是将士们忠勇,他李争鸣便要身败名裂,成了败军之将了,这让他如何心中不羞恼。下头,汗流浃背的参谋官埋头处置着紧急军情,不停的在地图上将战场态势标注出来,触目惊心,在三十里长的战线上明军全线败退,便只有一些坚固的支撑点,还在支撑着整条战线。
  两军相争,李争鸣心中恼怒,却并不怨恨当面强敌。
  两军相争便是以死相拼,李争鸣心中恼怒的是西北那些乱民,国有难,西北必乱,西南那些土司也居心不良,都该杀,倘若不是西北叛乱,辽骑主力被迫入关平乱,他又怎会落到如此艰难的局面,没了辽骑主力的存在,塞北明军便如同失了魂。
  心中羞恼,仗还是要打的,李争鸣身经百战瞧一眼战局,便知今夜是他和五万将士的生死关。今夜倘若不能反击回去,天一亮,整个战局必然无法挽回,这必然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拉锯战。起身手按着地图,李争鸣便下令全线反击,能联络上的各部赤膊上阵,全线反击到天亮时为止。
  这极北之地的夜晚十分漫长,算一算时间他还有两三个时辰用来反击,时间足够了。看一眼怀表,李争鸣给各部预留了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半个时辰后那便是不分主次,不管前头有多少敌兵,冲锋的哨子一响都得冲上去,哪怕前头是刀山火海也不能退缩半步。
  半个时辰后,不能如期发起反击的,那可是要吃军法掉脑袋的。
  马城独创的参谋制度,保证了明军反击的协同,三十多个参谋官率少量铁骑护卫,赶赴前线指挥反击,明军严密的组织,森严的军纪保证了反击的力度,这些参谋官抵达前线后,便就地将打散,溃败的各部明军重组,讲打乱的编制重新建立起来。
  在如此危局下,马城苦心经营十年的大明新军,在绝境下爆发出令人瞠目的强悍战斗力。
  “拜托了!”
  李争鸣站在辕门外,看着漆黑的夜空回身便屈尊降贵,向着准备赶赴前线的亲信参谋官们,行了一礼。三十多个军中新贵,青年英才挺胸抬头,啪的行了个捶胸礼。
  “死战吧,诸位!”
  “天亮后若仍是不克,本帅,便亲自顶上去!”
  “遵令!”
  三十余参谋官轰然应诺,行出辕门便翻身上马,一队队轻骑飞至前线。
  后头,李争鸣目送他的心腹参谋们离开,眼中精光一闪,怒吼道:“来呀,披甲!”
  身侧一干亲兵微一错愕,才慌忙去大帐中将李帅的甲胄找来,李帅要披挂上阵了,中军大营中气氛为之肃杀。
  前线,密林间。
  张水子,丁怀仁两人并未接到全线反攻的军令,他两人还茫然不知,左右两翼的防线早被汹涌而来的克里米亚军攻陷了,他两人实际上是深陷敌后,早已被团团包围了,实际上这是一支孤军,自然,这样深陷敌后的孤军还有不少,几十万人的大战难免混乱,这是不可避免的。
  张水子并未接到军令,却在自发酝酿着一次反击。
  经过短暂的整补,医治,密林中很快安静下来,鸦雀无声,伤兵都死死咬着树枝不敢喊疼。漆黑一片的集结地,唱名后丁怀仁心中稍安,看着十余个奇兵队老卒在林间穿行,将四百一十二名散兵重新编制,按照军衔指派军官,很快重新编成了三个哨,有了新的建制,这伙败兵看上去有了军队的样子。
  ‘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突破
  战线另一头,克里米亚人的营地。
  亢奋的克里米亚人陷入狂欢,在攻占的明军阵地上生起篝火,炫耀着缴获的各种战利品,刀具,火铳,打造精良的帽盔,野战干粮都成了交换的筹码,吵闹中一张张大嘴裂开,露出黢黑的烂牙,形同十八层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
  克里米亚汗盘膝坐在篝火旁边,此人相貌倒是与寻常蒙古人不同,消瘦,身量极高,从相貌上倒更接近于东欧人,生了一副鹰钩鼻又有些奥斯曼人的特征,这便是克里米亚人数百年来的写照。蒙古帝国崩溃后,金账汗国也瓦解了,地处欧亚交界的克里米亚汗国处境便尴尬了。
  于是乎,历代克里米亚汗都与东欧人通婚,通婚自然是要寻找靠山。
  最终经过数代人的联姻,克里米亚人找到了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这个大靠山,成了奥斯曼人放养的一条恶犬。当代格莱汗盘膝坐在篝火旁,一个奴仆讨好的递了一包口粮过来,高瘦的格莱汗用鹰钩鼻子闻了几下,便用肮脏的手指,在明军配发的甲等野战干粮上抠下来一块,塞进嘴里还舔了舔手指。对明人来说太过油腻的口粮,落在粗鲁的克里米亚人手中,却成了珍馐美味。
  烈酒,兽肉,缴获的野战口粮,让克里米亚人陷入狂欢。
  格莱汗此刻心中是很得意的,自从抱上了奥斯曼帝国这条金大腿,克里米亚人没有覆灭之忧,却处处都要仰人鼻息,如今一朝得志,初战大胜,便如同一条摆脱了缰绳的恶犬,全体陷入亢奋的状态。格莱汗满脑子都是大胜明军,冲进明国的城市里烧杀掳掠。
  蒙古人的后裔,对大明的仇恨几乎是天生的,本能的。
  幻想着可以象三百年前的祖辈一般,纵马挺枪冲进明国的城市里,让明国人在自己的铁蹄下瑟瑟发抖,无助的挣扎,格莱汗能不亢奋么。更别提为了说服他出兵,俄国皇帝还支付了多达二十万金卢布的昂贵费用。想起那个鲁莽,愚蠢的俄国皇帝,格莱汗便忍不住咧嘴狂笑。
  那个蠢货将数代俄国人积攒的国库都搬空了,才组织起这样一支大军,然而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呐,或许会是波兰人,或许会是哥萨克人,反正不会是俄国人,这支强大的联军里,各部兵马也是各自心怀鬼胎的,格莱汗自然也有他自己的盘算。
  当狗当的久了,自然便有做狗的觉悟,格莱汗的如意算盘是此战过后,便将他的主子奥斯曼人,引入东欧,占据从莫斯科到西伯利亚的广袤土地,最不济,他的汗国地盘也会扩大几倍。他对偏僻的西伯利亚原本没什么兴趣,他想要俄国南部肥美的草场。
  然而人的野心总是会随着胜利而膨胀的,现在,格莱汗也想在西伯利亚占一块地盘。
  此时,远处的天空中,炸开几朵绚烂的烟花。
  那红色的绚烂烟花直上云霄,炸开,又沸沸扬扬的落下,未曾燃尽的残骸便如同坠落的流星,将漆黑深邃的天空照亮。亢奋的营地中,篝火旁,格莱汗吃惊的仰头看天,抽抽他的鹰钩鼻似乎嗅到了不详的气味。
  噗哧,密林间,一个不足五尺的黑影抬头看天,面色羞恼。
  一道尚未燃尽的火箭烟花残骸恰巧从天上落下,竟然将张水子藏身的密林间瞬间照亮了,张水子正领人夜里摸哨,一时竟毫无防备有些手足无措,亮光乍现,便瞧见十几步外一伙穿着对襟褂子,抱着火铳弯刀的敌军暗哨,正在一从灌木里起身。
  几个暗哨目瞪口呆,瞧着张水子,十余个奇兵队精锐,还有身后密密麻麻的大批明军,面露惊恐之色。
  嗖!
  几支劲箭射了过去,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人体扑通栽倒,激战骤起。
  张水子嘴里咒骂着那枚坏了事的号箭,破坏了他的摸哨计划,都摸到眼皮子底下了偏偏泄漏了行踪,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劲弩激射,偷袭改成了强攻,张水子一猫腰一挥手,四百多明军从密林中冲出去,挥舞着刀枪,抱着火铳涌向篝火通明的克军营地。
  营地大乱,狂欢中的克里米亚人为他们的狂妄,散漫付出了代价。
  嗖嗖嗖!
  树上,灌木中,稀稀落落的箭支射了过来,两个冲在前头的明军一声不吭的栽倒,更多的明军却潮水般涌出密林。
  砰!
  十余个奇兵精锐纷纷发铳,大半建功,混乱的克军营地中乱成一团,有人抄起刀枪冲出营地,有人惊慌之下往树后藏,还有喝醉的倒在篝火旁呼呼大睡,天塌下来了也叫不醒。和训练有素的波兰军团,俄军相比,散漫狂妄的克里米亚人,在明军的夜袭中吃了大亏。
  砰!
  人头攒动中,张水子手脚并用爬上一棵树,稍一瞄准,一双在茫茫大海上练就的鹰眼,便瞧见慌乱敌营中一个身材格外瘦长,穿着锁子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