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城稍一沉吟才喜道:“谢老大人赐名!”
  一幅对联换来一个表字,这买卖做的太便宜了,称呼也从部堂大人变成了老大人,这关系便瞬间亲近了。这表字可不是随便赐的,长者赐了字便分属长辈了,也是这幅对联写的太妙了,让周部堂颇为喜欢吧。
  周部堂起身,马城自然的搀了过去,一老一少到后花园叙话。
  周永春显是仍在琢磨那幅佳联,乐的合不拢嘴,马城识趣命人将那幅对联揭了下来,请老大人动笔重写一幅。如此佳联老大人也顾不上矜持了,先是闭目养神静了静心,才落了笔,进士出身的老大人书法自然是极好的,还是一笔端端正正的馆阁体。还给加了一个横批,百姓可进,如此这副佳联便完整了。
第一百零三章 老实人
  马城慎重的将对联贴了出去,自然是没有半点抄袭者的觉悟,老大人站在自家门前,越看越满意连走路都轻飘飘的了,这对联最妙就妙在通俗易懂,诙谐幽默,说不好是能流传千古的佳联呀,清流,名声就是老大人的命根子。
  又过了些日子,圣旨下,辽东巡抚周永春荐人有功,造开原大捷,加兵部右侍郎,右佥都御史,任蓟辽总督,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兼理粮饷,节制顺天保定辽东三抚,蓟州,昌平,辽东,保定四镇。
  周总督端起架子异常威严,借着开原大捷的东风,终位极人臣。
  要知道周永春是二甲进士出身,从知县做起,一步步走到总督这一步,绝对算的上是国朝一个奇迹了。很快又有圣旨,罢熊廷弼辽东经略,袁应泰代之。一连串圣旨,辽东官员如走马灯一般换了一圈,果然熊廷弼保不住辽东经略的位子,被东林党拿去了。齐党,东林党都得了大便宜,可见东林大佬们也是急了眼,急于染指辽东军务。
  马城看的眼花缭乱,升到团练总兵这个职位,在辽东是有资格和东林党打交道了。
  然而周老大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背后还有一个齐党,在辽东地界和东林党算势均力敌。
  十余日后,马城正等的有些不耐烦,才奉旨进宫面圣。
  这一日晚膳后,马城骑马跟在周总督轿子后面,从宣武门进宫,在御书房面圣。
  三叩首后,马城不敢抬头,只进来的时候扫到放在桌子一角的那张广顺关布防图,心中有数。
  少停,上首响起一个干涩沙哑的声音:“起来吧,赐坐。”
  这座位自然不是赐给马城的,而是赐给年老体衰的周永春,周总督端端正正坐在下首,马城只得低头看脚尖。
  少停,上首沙哑的声音又响起来:“马城,你说说看,这广顺关有何玄机?”
  马城稍一沉吟便低着头,娓娓道来:“回圣上,末将不敢居功,末将修缮广顺关时,只是依照山势筑墙,未想到会有奇效。”
  上首轻轻咳嗽起来,轻笑道:“你倒老实,朕听说你精于练兵,麾下有三千神射手,善射远胜建奴,你这兵是如何练的?”
  马城汗颜,善射远胜建奴,这吹的简直没谱了,最多和建奴对射不吃亏吧。
  自然不会拆皇上的台,乖乖答道:“回圣上,末将得周总督老大人提携,耗尽开原民力才练出三千神射,非是末将擅练兵,开原百姓多为猎户,本就擅射,圣上明鉴。”
  心中冒汗,要是这位皇上一拍脑袋,让老子去练三十万神射手,那牛皮可就吹破了呀,乐极生悲。
  周总督自然不会让他难堪,突然插话道:“回陛下,确实如此,辽民擅射。”
  只一句话就帮马城解围了,免除了马城的尴尬。
  上首万历皇帝又笑道:“倒是个老实人,不错。”
  马城背后已经被汗湿透了,松了口气,皇上说我是老实人呀。
  万历皇帝沉吟了片刻,才决然道:“既如此,朕若许你集辽东之力,你要多少银子,多少时日,能练出多少神射手?”
  马城心中狂喜,面上却沉吟良久,心中狂叫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
  上首皇帝也不催他,只是说了太多话身体似撑不住了,有些气喘。
  沉吟良久,马城才轻声道:“回圣上,末将也说不准。”
  这种军国大事还是推给周总督吧,涉及到银子,新军,自然是要由周总督做主的。
  周永春人老成精,很快接过话题:“陛下,容老臣直言。”
  皇帝又笑道:“说吧,你的性子朕是知道的。”
  周永春面色诚恳道:“陛下,辽地不缺精兵,不缺良将,只缺养兵的银子。”
  皇帝沉默却似乎没有生气,良久才叹气道:“朕明白,没有银子,兵是练不成的。”
  一阵叹息,马城终于大着胆子抬头,吓了一跳,看到上首一个斜躺在软榻上的老头,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眼窝深陷,露出来的脸上手上全是老人斑,仿佛将死之人,错愕过后也在心中叹气,这便是大明神宗皇帝了。
  马城突然心中一软,很想告诉这老人家,其实仿制英格兰长弓基本不需要银子,弄根木头就能造出来,自然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欺上瞒下是国朝的一贯传统,涉及辽东军费是万万不能心软的,此事没得商量。
  皇帝发了一会呆,才有气无力道:“周卿,你便多费心吧,集辽东之力先练一万神射,银子,朕给你凑。”
  周永春颤抖着跪倒:“老臣遵旨,必不负皇恩浩荡!”
  马城也赶紧跟着扑倒,一个头磕到地上,心说都是演技派呀。
  气氛正有些感人的时候,上首传来难以掩饰的喘息声:“马城,你很不错,有乃祖当年之风,退下吧,朕乏了。”
  马城匍匐在地,等着一群太监抬着软榻,把皇上从御书房抬走了,才慌忙起身把周老大人扶起来。周老大人也是入戏太深,一把鼻涕一把泪,被马城搀扶着走出御书房。马城回头看一眼朱红色大门,心知这很可能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大明神宗皇帝了。
  晚间,出了宫的老大人一声吩咐,轿子没有回府而是转向正阳门。马城云里雾里跟着轿子,一路穿街过巷最后停在一座大宅院前,看着门口大红灯笼上写着的方字,马城恍然,这里是百官之首,内阁首辅方从哲方大人府上。
  方首辅乃是齐楚浙党背后靠山,首辅位置已经做了六年。只是方首辅眼下处境似乎不怎么好,称病在家,朝中东林大佬,言官正群起而攻之,方首辅眼下正是深陷泥潭,齐楚浙党情势也不太妙,已无法维持往日的强势。老大人将帖子递了进去,很快就有一个门子引着两人,进至后堂。这内阁首辅的府邸可就豪华的很了。
  进了后院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石桥连通着一座回廊,桥下还有小溪流水,出了回廊是一条青石小路,直通一处幽雅阁楼,阁楼上方有一块行书牌匾,上书醉仙阁,整个园子都在柳树环绕中,将夏日的炎热都驱散了,那阁楼中有两位常服老者,正在手谈,颇有些闲情逸致。
  周永春撩起官服,迈着四方步走了过去,马城只得落后半步跟着。
  进了阁楼周永春拱了拱手,笑着道:“首辅大人,亓大人,好兴致。”
第一百零四章 首辅大人家
  上首一位威严老者,笑着道:“如何?”
  周永春轻一拍手难掩兴奋道:“成了,圣上许老夫在辽东编练新军。”
  下首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似是落在下风,不满道:“休要呱噪,今日只下棋,不谈公务。”
  马城瞬间释然,大理寺少卿亓诗教,齐党另一位领袖,党魁,难怪和周老大人如此轻松谈笑,胸中忽然有些意满自得,当年皇上,首辅大人今日都见到了,这便是一场开原大捷带来的丰厚回报。
  寒暄过后,周永春笑着道:“开城,还不见过首辅大人。”
  马城会意施礼道:“末将马城拜见首辅大人,亓大人。”
  高大老者惊讶道:“你怎知我是谁?”
  周永春却没有他的好兴致,吩咐道:“你回府去吧。”
  马城告退,这种级别的会谈自然没有他的份,今日来首辅大人府大人府上只是混个脸熟。
  谨慎的退出方府后院,突然一个黑影撞了过来,马城躲闪不及只得将人架住,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哎呀一声跌倒,扶着腰用幽怨眼神看过来。
  马城只得道歉:“对不住。”
  那青年拍拍屁股爬了起来,却潇洒道:“无妨,兄台是哪位,瞧着眼生。”
  马城谨慎道:“在下马城。”
  那青年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倒很随和:“辽左来的吧,我知道你,开原马五。”
  马城心中有些恼怒,这人也太自来熟了,也不知是怎么混进首辅大人府里的,正琢磨着该不该喊护兵来。
  那青年却突然搭上马城肩膀,颇为神秘道:“兄台,你有福了。”
  马城嘴角都在抽搐了,不动声色拍掉他手,冷声道:“福从何来。”
  那青年却又凑过来,嬉笑道:“我今日逛窑子缺个伴当,同去吧,兄台。”
  马城很想一巴掌拍死他,却因为不知此人深浅,只得按捺住了手痒的感觉,不再理这莫名其妙的混人。
  那青年却颇有耐心的追着,喋喋不休:“兄台,我看你四肢粗壮,又有勇冠三军之名,既来了京城岂能不逛一逛京城的窑子?”
  马城无语,终忍不住反问道:“你是哪位?”
  那青年整一整头上文士巾,傲然回答:“在下方世鸿,这是在下的家,你说我是哪位。”
  马城差点一跟头栽倒,心叫救命,这鸟人该不会真的是方首辅的公子吧,堂堂首辅大人家的公子怎会是这德行呢,委实匪夷所思也,这是标准的纨绔了吧,果然还是京城这种地方才出纨绔呀。
  那青年却以为他答应了,唤来一个小厮正色吩咐道:“你去禀报父亲,就说马兄初来京城,为兄的正该尽地主之谊,引马兄见识一下京城繁华,今夜就不回来了。”
  那小厮答应一声踮着脚尖跑了,很快又跑了回来,乖巧道:“大少爷,老爷答应了,只是让你不可生事。”
  方公子雀跃的答应一声,扯着马城头也不回的溜出了方府,还招呼了两个伴当狗腿子,直奔外城。
  那方公子上了马还大呼小叫:“快些走,快些走,迟些内城便要宵禁了!”
  马城翻身上马气的眼前发黑,敢情是被这货当了挡箭牌,找了借口,夜里溜出去逛窑子了,这首辅大人的家风未免也败坏了吧,念在他是首辅公子也不好得罪,只得陪着他胡闹一晚了,四匹马很快出了内城,内城此时已行人稀少,偶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免的犯了宵禁被官府治罪。
  一出了正阳门眼前豁然开朗,没有宵禁的外城正是人山人海,最热闹的时候,四人下马缓步而行,行不多时,马城终于明白方首辅为何家风败坏了,实不是方大人治家无方,而是这京城的风气败坏了,正阳门外灯火最亮堂的地方,居然有人在叫卖春宫画,这还是在大街上呀。
  难怪方首辅对儿子带客人逛窑子也见怪不怪了,这种风气,想洁身自好也难吧,这万恶的大明朝啊。方公子自是熟门熟路的,牵着马扯着马城,穿街过巷,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行至一处大红灯笼高高挂,三层高的妓馆前。一块碎银子扔了过去,龟公便点头哈腰的唱了个肥喏,方公子到!
  马城竟然被扯进了妓馆,有些意外,这妓馆外面喧闹吵嚷,里面却是幽雅的。
  一层是戏台,散座,二层是雅间,三层自然是做那事情的地方了,这应是京城最高档的妓馆了。一层戏台上也不知道唱的什么曲儿,马城对戏曲是一窍不通的,只能看出那扮演男子的戏子是个清秀佳人。
  看了一眼突然呆住了,这扮演男子的清秀佳人原是见过的,映雪呀,一时茫然,这丫头居然真的听了劝来京城了,也不知她如何脱的身,以她的姿色在开原是绝色,在京城只能唱小曲儿。硬被扯进二楼雅间,马城看着下面一片折扇挥舞,风流儒雅的嫖客,喟然叹气,开原和京城一比果真是个不入流的大屯子,只是一个妓馆便弄的斯斯文文,毫无半点污秽之气。
  天气闷热,方公子进了雅间便解开衣服,怪笑着道:“这潘必正倒是新来的,还是个雏儿?”
  颇有些姿色的老鸨娇笑道:“哎哟,这潘必正可是奴的心头肉,关外来的,会唱许多曲子呢,人家是清倌儿呢。”
  方世鸿怪笑道:“早知你会这么说,上回那扬州瘦马你也说是心头肉。”
  旁边一个伴当也调笑道:“可别是你那新剥鸡头肉吧。”
  那老鸨不依的撒娇起来,弄的马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美妇姿色也是上佳的,只是这做作媚态实在难受。
  那老鸨美目很快飞了过来,媚笑着道:“这位公子也眼生呢,呀,这位公子可真粗壮。”
  方世鸿笑道:“你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