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宽敞的谷口正面,吕长海是不会去堵的,那便是不知死活。他的三百兵撒到那样宽敞的谷口,怕是鞑骑一个冲锋就垮了,吕长海这般边军老把总,一门心思便想着在侧翼偷袭,阻一阻鞑子的兵锋,他挑的这个阻击阵地,进退自如,前头是险峻的山坡,后头便是一望无际的花海,灌木,倘若战事不利鞑子冲上来了,往这么一大片灌木丛里一钻,保管鞑子傻眼。
三百清涧团练趴在山坡上,土墙后头往远处张望。
山下,谷底里只闻马匹嘶鸣声,不见人影,那马匹嘶鸣声在山谷中回荡,更让清涧子弟们毛骨悚然,皮绷紧了。一杆杆轮火铳开始装填,吕长海便想着打完这一仗,得狠狠操练这些兔崽子。这崭新的轮火铳十分轻便犀利,清涧团练却使不惯。
好歹这些后生是见过仗的,若是新丁,吕长海也无法可想。
伢子呼哧呼哧喘着气,用麻木裹着铳子塞进铳管,便叫嚷道:“鞑子来了!”
啪!
吕长海一巴掌拍过去,将那不知死活的后生拍的一个哆嗦。
眼中精光一闪,低喝道:“趴住!”
他是清涧团练的主心骨,一声低喝,三百团练便纷纷趴低,只剩一伙炮手加紧摆弄着四门梯次放置的小炮。虎蹲炮,要居高临下往下打,也很麻烦,和火铳装填同样的做法,将麻布浸泡在桐油中,包住半斤重的压顶大铳子,硬塞进去,如此这般炮子便不会掉出来。
吕长海瞧着那四门八成新的虎蹲小炮,心中也没底。
这是从肃州府领到的新炮,和大明边军大量装备的小炮有些不同,新炮是做了极大改进的,炮管加长了也加粗了,压顶铳子也加重到了半斤,瞧着便很是威武不凡,就连火药也是定装的,分量何足,那军需再三叮嘱,这是新式火药威力很大,万万不能将火药随意堆砌,要分散着放。
吕长海是不以为然的,他在边军厮混了多少年,什么样的新玩意没见过。他在边军那些年,朝廷每回往西北运军械都说是新玩意,就是这些新玩意将边军弟兄坑惨了,看着全新打造的新炮,一打就炸,弄的边军上下一听说新炮来了,便叫苦不迭。
吕长海觉着不都是虎蹲炮么,分量不过两三百斤,威力又能强到哪里去。反倒对这新炮没什么底气,瞧着那厚实的炮管才觉得踏实了些,瞧着这炮挺敦实,八成新,底座上还印着台湾府军械制造司的字样,台湾府造出来的军械总不会坑人吧。
第一千零三章 封锁
吕长海瞧着那粗长加厚的炮管,瞧瞧数百步外阴森的山谷,对面山坡上突然钻出了几个人影,朝着他打旗号打手势,吕长海瞧见友军便精神大振,此时,阴森的山谷中突然喧嚣起来。远远瞧见大批鞑子涌进山谷,骑在马上,似惊慌失措不辨东西南北,蜂拥而来。
吕长海瞧见鞑骑这般仓皇,便心中畅快,心中咒骂:“丧家之犬。”
这些鞑子是落荒而逃,这般模样又怕他做甚,一声低喝,四个炮垒同时将炮架了起来,他要搏个头彩。四门虎蹲炮瞄准了鞑骑仓皇逃窜的前锋,待挤成一团的数百鞑骑进至三百步,便次第开炮。
轰!
四炮连发,火光闪烁中,虎蹲炮猛的一震,那声势竟然准备不足的吕长海吓了一跳。那半斤重的压顶炮子如流星一般轰了出去,以肉眼可见的轨迹砸在鞑骑队中,嘭的一蓬血雾漫天挥洒,那压顶竟呼啸着连续轰死了数骑,余势未消,又重重的砸在地上,激射起漫天烟尘。
血雾,黄土漫天飞舞,这威力还是虎蹲炮么。
吕长海吓了一跳,心中狂喜,这新式虎蹲炮竟如此犀利,四炮连射,炮手汗流浃背将炮搬下来,清洗炮膛,吕长海瞧着炮膛里火药残渣被掏了出来,那残渣竟比旧式虎蹲炮少了许多,立刻便知这秘密就在火药上,这新式火药点着了劲儿可真大。
再看下头山谷里,四炮过后便是一片血肉横飞,人马尸体躺了一地,残余鞑骑纷纷打马头也不回的逃了,不多时却又有更大鞑骑飞至,无意间,吕长海拉开了扁都口大战的序幕。
噼啪!
山谷中大股鞑骑飞至,清涧团练居高临下排铳齐发,这一打竟引发了友军的相应,吕长海对面,前后两侧都响起排铳声,硝烟在山野间升腾起来,鞑骑下饺子一般纷纷落马,清涧子弟瞧见友军的响应,士气大振,昨夜,不知这山谷两侧有多少友军赶至。
吕长海发觉他不是孤军作战,心中笃定,竟喝住炮手不再胡乱发炮,浪费弹药,这般边军老卒鬼精鬼精的,竟然将四门炮的火力隐藏了起来,打算着抽冷子给鞑骑来一下狠的。一是弹药来之不易,这一路行来累死了不下三十匹马,二是鞑骑暴露在狭长的山谷中,不需发炮,只是两侧山坡上密集的排铳火力,就能叫鞑骑插翅难飞。
扁都口,南侧。
曹变蛟肃立在土墙后,瞧着前头下马步战的部下打排铳,前头是挤成一排的密密麻麻铳阵,专职发铳的士卒居高临下,在军官指挥下打出一排排铳子,后头是跪地专职装填的士卒,硝烟弥漫,视线不清,便只能听见山谷中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鞑骑乱了,竟暴露在这样狭窄的山谷中,顾头不顾腚的挨揍。
曹变蛟是个暴烈的性子,一接到军令便亲率三千陕骑,寻了向导,急吼吼的冲到扁都口,三千精锐陕骑下马步战,修建了掩体土墙,前头组成密密麻麻的排铳火力,后头则是两营陷阵死士,手持刀斧长枪席地而坐,大口吞咽着肉干奶酪,随时准备冲下山短兵相接的。
密集的铳声中,曹变蛟打心眼里感激对面那支友军,他是天生的骑兵将领,步战他并不在行,领三千骑冲锋陷阵他是好手,守山他便缺乏经验,他就想不到带几门炮来。这也难怪,他这样的骑兵将领最擅长狂飙突进,人马俱甲,抡起大铁棍劈头盖脸砸过去,十分残暴。曹变蛟很感激对面那伙友军,那伙友军竟带了几门炮,这几门炮可是替他解决了火力不足的大麻烦。
只有排铳火力没有炮,曹变蛟估摸着无法彻底封锁扁都口。他连陷阵死士都预备好了,必要时一千死士冲下去短兵想接,人死绝了也要堵住鞑骑,如今死士用不着冲下去了,密集的侧射火力,加上那几门炮,联手封锁山谷是绰绰有余,鞑子冒着炮火冲过去,可也剩不下几个人了。
身侧,副官竖起耳朵听了一阵,错愕叫道;“怎的不发炮了。”
曹变蛟稍一琢磨,便会意一笑,竟与吕长海想到一处去了,这般长途跋涉的搬运火炮弹药,十分不易,想来那几门炮携带的弹药十分有限,对面那将领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这是憋着给鞑子来一下狠的呐。曹变蛟对此人极是欣赏,战后,定要和那条好汉拜个把子。
“好汉呐!”
曹变蛟能不欣赏吕长海么,四门炮,替他省下了两营陷阵死士,那可都是精锐的陕西镇标营骑兵,一千条人命呐。密集的排铳打了半个时辰,弥漫的硝烟中,再也听不见人的惨叫,马的悲鸣声,埋伏在两侧的明军纷纷停火,山风,很快将硝烟吹散。
下头,可容几十匹马并行的山谷中,血肉模糊。
也不知多少鞑骑被明军的侧射火力打蒙了,撞的头破血流又退了回去,鞑骑那懂得什么叫侧射火力,还想凭借骑兵的速度冲过去,却不料被打的人仰马翻,似乎是接受了被堵在谷中的现实,乖乖下马步战了。鞑子折了一阵也琢磨明白了,不攻下山谷两侧的明军阻击阵地,再冲也是送死。对面兵少,曹变蛟是个爽利人,便琢磨着一旦对面友军支撑不住,他好歹也得帮一把。
北侧,山坡上。
吕长海自是不知对面有人惦记着他,举着千里镜往山谷远处一瞧,便吓的打了个寒噤,毛骨悚然。心中叫了一声苦,俺的娘亲,那鞑骑冲不过去便下马步战,山谷中,远处,那密密麻麻的人影越聚越多,上窜下跳,便如炸了个马蜂窝,那得有多少鞑子。
那些鞑子闹腾了一阵,便成群结队的涌过来,开始攻山。
吕长海心中发毛,他就只有三百兵,估摸着硬顶多半是顶不住的,边打边撤吧,将炮手叫过来耳语一番,瞅准了鞑子密集处,发炮猛轰,倘若鞑子不退,那便抬着炮往后头跑,五百步外还有炮垒,土墙,他就全靠这四门炮了,累死那么些马才将这些炮运来的,怎也要赚个够本。
第一千零四章 血战
大批鞑兵涌入扁都峡,在明军射程外喧闹了起来,闹腾了良久才涌入山谷,吕长海瞧着那一个个鞑兵精赤着膀子,袒露着肚腩手持弯刀,大弓开始进兵,气便不打一处来。鞑子的模样吕长海也不知瞧见了多少回,红面孔,牛舌头,牛羊肉滋养的膘肥体壮,腰比水桶粗。
鞑子是什么德行,没人比吕长海知道的更深,这就是一伙畜类。
鞑子多数信佛却不忌荤腥,杀人又不眨眼,大明强势时鞑子很憨厚,很乖巧,成天价冲大明摇尾巴,大明势弱了,鞑子便凶性毕露,祸乱边关。野狗,在吕长海的认知里鞑子便是一群野狗,野狗是不会感念人的恩德。如今这些鞑子看着走投无路,可怜巴巴的。吕长海心中笃定一旦冲出这扁都峡,这些可怜巴巴的鞑子保管变得比癞皮狗还凶。
“阿拉!”
“阿拉,阿拉,阿拉!”
山谷中,一排排蒙古人的勇士走在前头,震天的阿拉声中什么带日户,阿哟亏都赤膊上阵了,后头,则是大批弓手,有喊着阿拉以刀击盾的,有学狼叫的,吕长海瞧着鞑子在射程外闹腾,心中鄙夷,欺吕某不知兵么,狗鞑子,这招吕某打小看到大的。
那鞑子拍带日户,阿哟亏冲阵时,瞧着声势挺大其实走的很慢,身上都攒着力气呐。你瞧着那一排排光膀子勇士提着刀盾,各种沉重的钝兵器压上来了,其实都是上身往前倾,脚底下步子迈的很小,鞑子精着呢,这就是引诱守军提前开火。
这种亏,大明边军两百年来也不知吃了多少回。
倘若守军沉不住气,被鞑子的嘶吼,狼叫声吓着了,胡乱发铳,那些身强力壮的鞑兵便会如野狗一般扑上来,将孱弱的明军撕碎。和蒙古人的勇士短兵相接,吕长海可没这个打算,那些蒙古人的阿哟亏巴特尔出战前都是喝了酒的,不怕死,挨上一铳和没事的人一样,还能杀人。
“嗷!”
渗人的狼叫声震天的响,那一排排虎背熊腰的蒙古勇士,让清涧子弟吃不住劲了。吕伢子便觉着嗓子发干,手心冒汗,不自觉动了动扣住扳机的手指,左右同乡在土墙上架着铳,瞧着蒙古人那排山倒海的架势,都在大口咽唾沫。
吕长海心中发急,提刀在土墙后奔走,咒骂:“稳住了!”
“上了阵,就是兵,临阵脱逃的,莫怪吕某手黑,不讲情面!”
吕长海猫腰在土墙后转了一圈,跑到一个炮垒里将一个炮手推开,便抓起炭盆里烧红的铁钎子,还拿到嘴边吹了吹。瞧着那一排排鞑子的勇士走进了射程内,便狠狠将铁钎子捅进火门。
轰!
因为炮是架在土堆上的,炮口朝下,那虎蹲炮猛的跳了起来,将半斤重的压顶铅弹,大量炮子轰了出去,那炮跳了起来又重重落下,将吕长海吓了一跳,这玩意劲儿可真大,不是说定装火药么,咋的这么大劲头呢。炮弹呼啸声中,山谷再次变成血肉横飞的绞肉机。
四发齐射,鞑军的横队顿时土崩瓦解。
数百步外,吕长海眼瞧着一个虎背熊腰,表情凶悍的鞑兵被一发半斤重的铅弹直接击中,那精赤的上身嘭的一下便炸开了,变成一蓬血雾,大半边身子都打没了,冰雹般的炮子碎石轰过去,大片蒙古人的勇士嚎叫着栽倒,那般惨状,反倒让清涧子弟胆气横生。
“装药,装药!”
清涧团练进入战斗状态,简陋的阵地上骤然喧闹起来,一百多杆火铳死死瞄住鞑兵,炮垒上的人使出吃奶的力气将炮抬下来,清洗,装填,嗤啦一桶清水倒了上去,硝烟水汽升腾,吕长海大口喘着粗气,竟很迷恋这呛人的硝烟味,这新式火药连气味都是香甜的,让人甘之如饴。
涌进扁都峡的鞑兵越来越多,鞑军也是有进无退,趁着虎蹲炮装填的时机,嚎叫着涌上山坡。
不多时,又是四炮轰鸣,隆隆炮声在山谷间回荡。两轮炮,将正面冲锋的蒙古人勇士击溃了,这扁都峡就这么宽,摆不开大兵,那些虎背熊腰的勇士也是血肉之躯,如何能挡的住四门新式虎蹲炮的猛轰。
哗啦!
谷底蒙古人的勇士被激射的炮子大片掀翻,失去目标的炮子打到对面山坡上,灌木被射的沙沙作响,一颗碗口粗的小树轰然倒下。看似宽阔的扁都峡,竟被四门小炮牢牢封锁住了,四门炮,竟轰的数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