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朝心中琢磨着,这西北战事越大越惨烈,事到如今已经变味了,心中一声叹息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竟突然想起那鬼见愁的白焕章,白焕章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怀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
大战落幕,全身上下十几处伤口一起疼,丁文朝咧了咧嘴在医者帮忙下,脱掉棉甲,解开锁子内甲,露出正在渗血的伤口。
那医者慌忙不迭道:“不妨事,不妨事,大人身上都是皮肉伤。”
丁文朝满意的拍拍那件精良内甲,有这好家伙护身,军中精锐老卒都懂得避开要害,用内甲最结实的胸前后背去挨刀,挨刀也是一门学问,一般的新兵上阵可没这样的能耐,因此新兵的阵亡率极高,而老兵总能在惨烈的短兵想接中存活下来。
一个个军情司锐卒从废墟中被扒出来,阵亡不少,存活的也极。
“还有气,有气!”
“能救活!”
喧嚣声中,一个心腹部下从尸堆中被扒拉了出来,丁文朝眼睛一亮推开医者,大步走过去,看着那心腹部下全身是泥,满脸是血,探了探鼻息虽是气若游丝,总算还有一口气在。
丁文朝心中狂喜,大叫道:“医官!”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朽,提着长袍下摆跑归来,众人手忙脚乱给那重伤的老卒脱掉衣服,甲胄,清洗伤口,剜掉几支箭头。
噗!
老医官口喊烈酒喷到伤口上,那重伤老卒虽是昏迷,却仍是疼的身体抽搐,伤药很快裹了上去,丁文朝悬着的心落了地,那心腹部下始终含着一口气,没断掉,有句老话说的是人活一口气,这口气不断人就死不了,求生,已然成了这般百战老卒的本能,求生的本能。
“找着李大人了!”
前头响起一声惊叫,整个张掖外城便沸腾起来。
丁文朝赤着上身大步冲过去,便瞧见几个青壮搀扶着李荣李老将军,从死人堆里扒拉了出来,李荣倒是受伤不重,在两个青壮搀扶下,惨叫呼痛,周围百姓慌忙将这位老将用门板抬走救治,丁文朝瞧着李荣没有性命之忧,哈哈一笑,心中阴霾进去。
李荣躺在门板上,瞧见丁文朝便苦笑道:“丁大人,你害苦了老朽。”
丁文朝一张黑脸竟面不红,气不喘,畅快笑道:“老兄你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李荣竟还有力气拱了拱手,忍着痛咧嘴嘿然一笑,这话倒是没错处,大难不死又与军情司丁大人并肩作战,这泼天的战功谁也抢不走,他李荣要飞黄腾达了,李荣最怕被人抢功,他在河西镇守多年,早些年也立下不少战功,却没一件轮得到他。
“李某,要光宗耀祖了。”
李荣躺在门板上沉沉睡去,肩膀还插着一支箭,咯嚓,箭杆被丁文朝追上去一手折断,才摆手命人抬走了。
河西走廊东头,兰州府。
马城亲率三万铁骑进至兰州,兰州府在河西走廊的东头,往西,便是一马平川的河西走廊,极利于骑兵集团作战。狭长的河西之地两千里江山,一片平坦,那便是两千里肥美膏腴之地,物产富饶,便是古称雍州,凉州之所在,也是中原天朝的西大门。
河西,兵家必争之地,多民族混居之所,也是人才辈出的地区。
西凉马超,大理段氏都是出自河西,做为后世一个边防军人,马城对这河西之地还是极有感情的。能否占据这河西两千里之地,是历代中原王朝强生与否的标杆,中原王朝强盛时便占据河西,坐享丰美的河西土产,中原王朝孱弱时便只能将河西让出去,龟缩中原。
大明,在历代中原王朝里不算强,可也不算弱。
因此大明的河西便十分混乱,设置了官府却多民族混居,明军只能依托几座大城驻军,大明的官府只能管管汉人,从未完全控制过河西,这边是朝中那群清流书呆子绥靖政策造成的恶果。
三万辽骑进兰州,大都督亲至河西,河西走廊东头便安静下来。
马城亲率铁骑进河西,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他是来扫荡河西的,铁骑进驻兰州府便分兵四出,清剿叛乱,天下兵马大都督,辽王王旗所到之处,龟缩在坚城,军堡里的明军士气大振,全线反击,便是最懦弱的边关守将,也不愿在大都督眼前现眼。
一是不愿,二是不敢,那个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违抗大都督的军令。
辽骑渡过黄河,出延绥镇滚滚而来,沿途收复了庆阳,固原,定西,进驻兰州,前锋铁骑马不停蹄奔向西宁,马城这一手便将河西走廊的出口堵住了,西北战局很快扭转,这一路上回回叛军作鸟兽散,装备简陋的回回,如何能抵挡三万辽骑的赫赫兵威。
困守坚城,军堡的明军全线反击,看似凶险的回回叛乱便成了一场镜花水月,全线溃败了。马城坐镇兰州府什么也没做,便将西北战局彻底扭转,铁骑四出,甘肃之地烽烟四起,一支支回回人的叛军被辽骑击溃,逃回寨子,又想蛰伏起来了。
回回的寨子大多建在山里,易守难攻,然而大明西北军民红了眼,群起而攻之。辽骑进驻兰州的第一天,固原府最大的一座回寨,便被眼睛充血的明军攻破了,在一营五百辽骑的驰援下,愤怒的固原军民围攻回寨,攻了半日,五百辽骑新军在军官指挥下,下马步战,一战破之,死伤惨重的固原百姓血洗了回寨。
这种事情越来越多,马城想阻止也有心无力,也无法阻止,这大明的西北便如同一潭死水,死水底下确是暗流涌动,朝中道德君子近百年的绥靖政策造成的恶果,一旦爆发那边如同火山爆发一般汹涌。
回乱已不足为患,马城便将视线对准了遍布河西的鞑兵。
鞑兵倾巢而来,约三万人在嘉峪关南线,被回援的曹文诏歼灭,余部仍有近十万散落在河西走廊狭长之地,烧杀掳掠。马城在兰州坐镇,前锋总制官何可纲已率铁骑五千,长驱直入河西,过西宁而不入,沿途不与小股鞑骑纠缠,直捣武威,要给武威城解围。
辽骑,作为大明最重要的战略决战力量,不出则已,一出兵便是兵威赫赫,所向披靡。
第九百九十一章 骑战
辽骑作为大明的战略决战力量来使用,一旦出击,那便是如同一把铁锤,直捣鞑军心腹,无可阻挡。辽骑主力被迫进入西北作战,北方战场便只能转攻为守,这便是一支战略决战力量的巨大价值。
河西走廊东段,马蹄声急。
何可纲初次领辽东铁骑作战,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一声戎装的何可纲身侧,全是衣甲鲜明的辽东铁骑,半数是老卒半数是新军,滚滚西去,何可纲便觉得人生圆满了,别无所求,沿河西一路行来,却又触目惊心,河西东部被鞑骑祸害的很严重,乡野之间多数村镇化为废墟。
这河西少石头,多数民宅都是用黄土木材盖成,在兵灾中被损坏的很严重。
辽骑西进,前线侦骑四出,亮处了辽骑锋利的獠牙,一队轻骑就敢追着一群鞑骑杀,两三骑就敢尾随大股鞑骑,牛皮膏药一般死死粘着,赶不走又追不上,大量装备了优质战马的辽骑,五千余众深入河西腹地,竟打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锐不可挡。
重镇武威,东八十里处。
辽军前锋一路狂飙突进,在武威外围遭遇了劲敌,停了下来,副将李平桂领一营侦骑与敌对峙,收拢兵力,半日时间聚起一千铁骑,这便是大明新军制的特色,高级将领不设常备官职,出兵时临时委任总制官,副将,有效避免了大明新军沦为将领私兵的隐患。
自然,这是只有精锐常备军才能做到的,这套制度与后世军制已然十分接近了。大军区主官轮换制,战时委任前敌指挥官,马城将后世这一套军制搬到辽东,效果极佳,有效避免了军阀割据的问题,千百年来将领私兵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大明新军就这样杜绝了军阀割据。
燕京首辅孙承宗曾言,便是这套新式军制,解决了几千年来藩镇割据的大问题,功莫大焉,虽是军中不设常备主官,却因为参谋制度的存在,有效避免了新军战斗力的损耗,新军制与参谋制度相辅相成,这也是马城能想到的最佳解决办法。
大明为了避免藩镇割据,也曾经搞过大军区主官轮换,结果造成了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然而辅以完善的参谋制度,大明新军制在经过了数年磨合后,终于算是完善了。
旷野中,河边。
一千多辽骑,与大批俄骑隔河对峙,李平桂举起千里镜瞧着河对面的骑兵,高鼻梁,金发碧眼,穿蓝色军服正是老对手俄骑,错不了。稍一琢磨便明白了,这伙俄兵在北边被打散了,大部被歼,冬天里塞北又大雪封路,无法同性,一些俄国溃兵便逃到南边来了。
这些俄人溃兵还真不少,军报说围攻武威的俄兵约六千余众,张掖也有俄兵登城作战。
“杀不尽的蛮夷!”
李平桂咒骂着,瞧着河对面俄骑军械不齐,连马匹也高的高,矮的矮,必然是在溃败途中丢失了大量好马,只得求助于蒙古人,以低劣的蒙古马充数,俄骑人数在一千到两千之间,李平桂也不理俄骑有多少人,手一挥,军旗翻卷,千余辽骑沿河往上游去,寻水浅处渡河。
河对面俄骑自是不肯善罢甘休,沿河尾随跟踪,同样往河上游开拔。
“败军之将,不知死活!”
两支骑兵沿着不知名的一条河,往上游飞驰,很快在数里外找到了水浅处,明军便凭借战马素质的绝对优势,先一步渡河,一双双马蹄踩着浅浅的河水,在河对面稍一集结,便拉开架势往那伙俄骑,席卷过去。日月军旗翻卷,辽骑先一步渡河完成了集结,花费了少许时间,只集结了两三百骑竟敢拉开架势,一个个大红色的身影在马背上起伏,向千余俄骑发起了冲锋,俄骑自然被激怒了,成群结队的迎了上来。
“够劲!”
李平桂大嚷了一声,瞧着前头大队俄骑在旷野中铺开,不停加速,加速过程中还兼顾着队形,排成三列冲锋阵,心中不惊反喜,俄骑能战,素质比鞑兵不知强到哪里去了。成群结队的俄骑摆出标准的三排冲锋阵,前排拼凑了数百骑,胯下人人一匹高头大马。
这数百匹高大的顿河马,应是俄兵千辛万苦保全下来的,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约三百俄骑挺枪跃马,杀气腾腾,竟还有些穿全身骑兵甲的龙骑兵,便是俄军精锐中的精锐。两支精骑对着头冲锋,距离不断的拉近,千里镜中,打头的俄军龙骑兵纷纷拉下面罩,将长枪夹在腋下,准备对撞。
却不料数百辽骑在冲锋中,突然减速,转向。
马蹄声中,战马嘶鸣,李平桂眼中凶光一闪,一声呼喝便打马飞出,千余辽骑纷纷打马转向避开俄骑的正面冲锋,竟一溜烟的往西边冲进农田里去了,高速冲锋的俄军重骑兵竟无法转向,只得拼命拉扯着缰绳,那高大的顿河马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停了下来。
三百多俄兵重骑,调转马头杵在农田里,便如同地里头丈出来的庄稼,傻愣愣的看着辽骑在西边停住,又成群结队的冲了上来。三百贵族龙骑兵,骠骑兵便只能傻愣愣的站着,眼睁睁看着大股明军斜刺里,冲向了来不及变阵的自方骑兵后队。
砰砰砰!
冲锋中的辽骑纷纷打响了火铳,新近装备的马战利器在河西走廊发威,一阵硝烟弥漫,密集的铳响过后,后队俄骑如同下饺子一般,被铳子射的人仰马翻,辽骑冲上来隔着三五十步的距离发铳,打完了便向两侧绕开,就在马背上咬开定装火药,快速装填。
一列列辽骑冲上去发铳,绕开,装填,再冲上来发铳。
河畔升腾的一团团硝烟中,军械不齐的俄骑竟毫无招架之力,被大明军工最新式的马战火铳射的极是凄惨。那一杆杆喷桶般样式的马战专用火铳,在三五十步的距离上威力极大。训练有素的辽骑又是排着横队,成群结队的冲上来发铳,军械不齐的俄兵又如何抵挡。
混战中,有些俄骑滚鞍下马用精心保管的火绳枪还击,还有一些取下骑弓,手忙搅乱的射箭,更多军械不齐,衣甲不全的俄骑绝望的拔出马刀,朝着辽骑发起绝望的冲锋,又一队队倒下。辽骑且战且退,装填好火铳便冲上来打,让俄兵决死的冲锋变成了绝望的挣扎。
第九百九十二章 残暴
一队队俄骑挥舞着马刀,拼命打马试图冲向明骑,却被且战且退的明骑用火铳一排排射翻,悲壮,惨烈,却又无助。这伙精锐俄兵,多数人都骑着低矮的蒙古马,追不上,打不过,剩下的只有无畏的勇气,然而勇气在装备马匹精良的辽骑面前,成了愚蠢。
李平桂领着辽骑便打便退,百余骑聚集起来一字排开。
战马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喷着响鼻,等俄骑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