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只是冷笑,诈败么,孙某便来一出将计就计。
崇祯十一年,三月末。
曹文诏率明军五万,进攻哈密,孙传庭则秘密出西宁,引三万铁骑亦步亦趋,三万铁骑都换下了军服,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装束,昼伏夜出,扮成西进的百姓就停在曹文诏大军的侧后方,静静的等待着蒙古人的伏兵。
孙传庭几乎可以确定,蒙古人的主力大军,就游荡在哈密以东的某个地方,随时会杀气腾腾的冲出来。
哈密东边,三百里。
入夜,明军主力扎稳营盘,白天四面出击的轻骑纷纷回营,回不来的便就地露营。
喧闹的大营中,曹文诏全身披挂站在营门处,翘首以待。直到深夜时,数百明军骑兵才护送着一队装束怪异的骑兵,进了中军大营,那队骑兵竟人人反穿皮袍,戴着皮帽,打扮,长相与蒙古认一般无二。
翻身下马,那蒙古人长相的轻骑,竟口吐汉话:“军情司丙三队哈奎,参见曹帅!”
曹文诏僵硬的面孔抽了抽,竟挤出笑意温言道:“哈队官不必客气,请!”
那口吐流利的汉话的蒙古人拱了拱手,入营,便在戒备森严的中军大营里,与明军主帅曹文诏彻夜密谈。这军情司队官汉名叫哈奎,他却是正经八百的蒙古人,手下十余骑全是北元大妃娜木钟的族人,心腹,后来入了军情司当了细作,深入青海肩负侦查之责。
曹文诏也是百战名将,如何不知他的五万大军处境极是危险。
然而曹文诏却是极自负的人,想当年他敢三千骑追着几十万流寇打,又如何会怕蒙古人。虽是自负,曹文诏也不是没心机的莽夫,他敢如此嚣张的轻兵冒进也是有依仗的,他的底气,便是先一步深入青海腹地的军情司密探,无孔不入的情报侦查网。
军情司在西北安插了多少,曹文诏不知道,也懒得问。
他只知道军情司以大量蒙古族的细作,深入西北草原,布下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这些出身白城的蒙古密探,有的假扮成青海牧民,有的甚至大咧咧的假扮成瓦剌兵,源源不断的将紧急军情送回来。这便是曹文诏的底气,洞悉先机,这个仗还打不赢么。
第九百五十七章 丙三队
马城此时也是心中笃定,胜负已分,大明是有组织的西进,所谓上兵伐谋,刺探,渗透,战略欺骗,乃至一个国家的组织能力,动员能力,马城认为都可以算到谋略的范畴。大规模的渗透侦查,全面的军事动员,精兵尽出,大明为这一战可算是使劲了浑身解数。
大规模敌后渗透这一招,可算是正中了蒙古人的命门。
对一支组织松散的蒙古联军来说,消息不畅,对面不识,这便给了明军渗透的机会。当年,一盘散沙的辽东明军便是被努尔哈赤用这一招,毫无抵抗便将一座座坚城丢了,如今马城又用这一招来对付蒙古人。
大明,正在从一盘散沙,变成一个组织严密的秩序社会。
前线,哈密地区。
塔里米大叔在长满水草的沼泽边翻身下马,身后,一百多轻骑纷纷拍马赶来,在这长满丰美水草的大河上游,水流平缓的沼泽地里饮马,休息,将身子趴伏在河边,饱饮清澈的河水。塔里米大叔畅快的将水袋装满,将冰凉清澈的河水浇到头上。
转身从马背上取下渔叉,孩子们便欢呼着围拢了过来,塔里米大叔的叉渔技术十分高明,眯起眼睛借着落日的余晖,瞅准了便刺过去,一条肥美的草鱼便离开水面,张大嘴巴扑腾着。孩子们的欢呼声中,塔里米大叔大显身手,很快便叉到了十几条大鱼。
百余人的准葛尔部落,就在沼泽地边上生火烤鱼。
精壮的汉子们取出弓箭,冲着一群正在饮水的野羊去了,女人们则从马背上解下帐篷,搭建营地。大河上游,被雪山融水滋润的沼泽边上,充满了一片祥和欢闹的气氛。孩子们围坐在火堆旁边,看着肥美的烤鱼流口水,塔里米大叔有些犹豫,却还是从怀中取出惊心保管的香料。
小心的将香料,盐洒在烤鱼上,塔里米大叔慈祥的看着孩子们。
这点调料还是从一个明国行商那里,用两张羊皮换来的,用来烤鱼烤肉十分美味,可惜实在太贵了。孩子们用娇嫩的小手,扒拉着散发着热气的烤鱼,塔里米大叔却警觉起来,起身往东南方望去,东南方一队轻骑出现在沼泽边上,十余骑纷纷翻身下马,安抚着疲惫的战马。
塔里米大叔眼力很好,一眼便瞧见了那十余轻骑身上的皮袍。
将手指放到嘴边一声呼哨,周围,数十个部落勇士便赶了过来,散开,警觉的朝那队轻骑靠近。
“喂,干什么的!”
塔里米大叔远远的吆喝着,一个手势,部落勇士们便纷纷将箭搭在弓上。
那十余骑脱帽致敬,恭敬的回应:“饮马的,尊敬的族长。”
塔里米大叔听到熟悉的蒙语,心里一松,部落勇士们纷纷将弓箭收好,解散了,成群结队追赶羚羊去了。
塔里米大叔想了一想,善意的发出邀请:“喂,朋友,我们这里有美味的烤肉,天快黑了,你们需要一个宿营地。”
下游,数百步外。
哈奎脸上带笑挥着手,心中却在咒骂着老东西,萍水相逢,用的着这样热情么,可也无奈,他自己就是蒙古人,蒙古人的礼数是很周到的,老东西发出邀请了,他是无法拒绝的,只能冒险靠近那百余人的小部落了。
“就来,尊敬的族长!”
哈奎大声大营了,一个眼色,军情司丙三队士卒会意,整理行装,将手弩藏在马鞍子底下,将装填好的手铳插到腰间,用皮袍盖住,互相帮忙整理行装后才做出兴高采烈的样子,才牵着马,往那个好客的游牧部落走去。所谓游牧部落,便是哪里有水草就往哪里去,在这大河上游十分常见。
走近了,哈奎爽朗笑道:“老族长,你们打哪来的。”
塔里米大叔满脸都是热情的笑意,吆喝道:“柴达木来的,要去哈密,你们呐,打哪来的。”
哈奎不假思索的大笑道:“格尔木来的,也要去哈密打仗。”
塔里木大叔疑心尽去,露出憨直的笑意:“那就是同路人了,快请过来品尝美味的烤肉吧。”
十余骑渐渐走进了,塔里木大叔却突然警觉,看着哈奎牵着的那匹马,脸上笑意渐渐收敛。
哈奎反应极快,见那老东西变了脸色,一声低喝:“杀!”
两支劲箭不分先后射出,在数士步的距离上,正中那老东西面门,一声痛叫,塔里米大叔倒了下去。
“走水了,杀!”
哈奎用脚快速上好了箭,一声低喝,十余骑突然暴起杀人,纷纷翻身上马拔出手铳,弩箭打马狂奔,优质战马凭借出众的爆发力,突然加速,十余骑在飞驰中渐渐散开,追杀那些在远处捕猎的青壮。宁静祥和的大河上游突然杀机四起,沼泽边,老鞑子怒目圆整身体还在不停的抽搐着,鲜血从中箭的眼窝里汩汩流出,很快将草地染红了。
砰砰砰!
哈奎率十余骑以少打多,呵斥着中,人在马背上翻滚,抱着马脖子将身体探出去,以手铳,弩箭迎击愤怒的牧民青壮,一轮铳子,箭矢横飞,冲上来的牧民纷纷落马,一伙牧民如果能是军情司精锐的对手。
锵!
哈奎将射完的手铳往褡裢里一插,马刀出鞘,一猫腰一夹马腹,胯下战马竟再次加速,与敌骑错身而过时将马刀一横,一抹,一颗硕大人头冲天而起,那马背上无头的尸体直直的,被马匹驮着跑出去十几步,才轰然栽倒。
“都杀了!”
行踪暴露,哈奎心中发急一声大喝,全是蒙古人组成的丙三队,下手越发狠辣了,手底下不留活口。
入夜,营地里。
篝火熊熊燃烧,全身浴血的哈奎杀气腾腾进了营地。
嗖!
哈奎微一侧身躲开一支无力的软箭,抬手一弩,一个躲在帐篷后头放箭的少年颓然倒毙。
嗖嗖嗖!
箭矢横飞,大开杀戒的丙三队涌入营地,挨个帐篷清理残余,一声声惨叫,让空旷的大河上游变的阴森起来。哈奎不紧不慢的用脚上箭,一脚踢翻一个低矮的帐篷,帐篷里响起女人的尖叫声,哈奎却面色不变扣动了扳机,一箭,将那乱叫的女人射死。
第九百五十八章 叛逆
哈奎想着她若不叫,便留她一条性命无妨,却又觉得自己有些虚伪,她叫不叫都是个死,丙三队行踪暴漏,除了杀人灭口再没有别的选择。一侧,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挥舞着短刀冲过来,嚎叫着,眼睛通红。
刷!
哈奎一刀将这蒙古少年,从头到脚险些劈成两段,却被鲜血溅了一身。
营地里,不时响起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一颗人头滚到脚下,皲红的脸,留着牛舌头,与哈奎长相打扮都十分相近,哈奎却看也不看便踢远了,老子是大明人,可不是这些鞑子的同族。哈奎今年二十五岁,他是北元大妃娜木钟的族人,也是北元大汗额哲的心腹。
并且,哈奎还是开原兵学的门生,当年随大汗额哲在开原进学的蒙古少年之一。受额哲的影响,哈奎一向以明人自居,穿大明的衣裳娶大明的妻子,丙三队人人都是忠于大明的白城子弟,这和大汗额哲的态度有极大关系,额哲,早就形同大都督马城的养子。
深夜,营地。
十余个不到十岁的童子瘫坐在地,哈奎木然站在篝火旁,看着这些瑟瑟发抖的童子竟面无表情。
哈奎心中不悦,低喝道:“为何不杀!”
一侧,两个手下不满的禀告:“那武不让杀。”
哈奎粗壮的身体微微一侧,盯着一个身材矮壮,三十来岁的蒙古汉子。
那汉子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辩解道:“还都是些童子,杀了,不过是再多几个冤死鬼。”
哈奎看着他一言不发,稍带片刻,才冷声道:“既是如此,你留下,看着他们,将尸体都处置了吧,我等自往哈密方向去。”
那汉子嘴唇动了几下却终究是于心不忍,拱了拱手,歉然道:“那某惭愧,遵命!”
哈奎眼角也不看他,下令将帐篷砍倒,统统烧掉,将马匹,皮货,牲口都收拢起来,十余骑换掉血衣便赶着牲口马匹,往哈密方向渗透。哈奎心中十分不舍,却还是下令全体换马,方才为何被那老鞑子识破,哈奎心中是有数的,因为丙三队配备的优质战马实在太扎眼了。
训练有素的战马,和牧民骑的马匹是不同的。
经过训练的战马跑起来是小碎步,普通的马跑起来是高抬腿,一受惊吓就会撂蹶子。这些优质战马的姿态,动作落在经验丰富的牧民眼中,便无所遁形,被那老鞑子一眼便识破了。哈奎强忍心中抽搐,将战马通通留在营地里,命那武将十余匹战马,连那些童子一块带走。
“出!”
一声低喝,丙三队换上普通的牧马,赶着牲口连夜离开大河上游,举着火把,往哈密方向进发。半里外,火把猎猎,哈奎真就象是一个牧民,挥着马鞭驱策着战马,落在后头保护着牲口,响亮的马鞭声中,夜色渐深。
哈奎一拉缰绳故意落在后头,沉声道:“回去,将那武收拾了,做的干净些。”
一侧,两个手下先是一呆,却一声不吭的领命,调转马头返回半里外的营地,在军情司对待叛徒,或者违抗军令是很严重的事情,多半是要掉脑袋的,似那武这般立场不坚定的,哈奎便只能在心中默念对不住了,兄弟,丙三队容不下这等叛逆。
两个回去灭口的轻骑,熄了火把在草原上缓缓而行。
两个人在黑暗中沉默了一阵,才有一人叹气道:“那武,怎会如此糊涂。”
另一人则沉默半晌,方轻声道:“你可知此事若是被大汗晓得了,大汗会如何处置那武?”
沉默,无语,那清朗的声音又慷慨道:“你可知此处便是黄河的源头?”
先前那人颇有些错愕,狐疑道:“是么,这倒是不晓得了。”
那晴朗的声音打马远去,竟越发慷慨激烈:“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两骑一前一后在旷野中,如箭一般飞驰起来。
等两人拍马赶至营地,大吃一惊,那处营地竟被狼群包围了,夜里,成群结队的灰狼蹲在营地外头,怕不下几百头。胯下马匹受了些惊吓,两人安抚着马匹又对看一眼,心知这些饿狼必是被血腥味吸引来的。狼群虎视眈眈,两人慌忙打马跑远一些。
“天意。”
两人打马跑远了,远远看着数百条饿狼夹着尾巴,将一个小型营地包围了。两人都是马背上出身的察哈尔人,对狼的习性很了解,一等营地里柴火烧完,火把熄灭,狼群就会一拥而上将那武撕碎,吃干抹净。两人领了军令竟心如铁石,远远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