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城竟调笑道:“兀自小心些,莫被张贼抓去做了狗头军师。”
  倪元璐哈哈一笑提着刀,扬长而去,李定国看着军服笔挺,提着战刀的倪元璐,眼中不免有些艳羡之色。
  马城却不去理他,不多时亲兵来报,找着几个先期入川的奇兵队士卒了。
  马城大喜过望,笑道:“请进来罢。”
  不多时,两个军服肮脏不堪,胡子拉碴的士卒被带了进来,施军礼,马城大步走过去将两人抱了一抱,劝勉一番。李定国不敢言语乖乖站在一旁,偷偷看着那两个也不知遭了多少罪,眼窝深陷,一面疲惫憔悴之色的辽兵,心中一声喟然长叹,孙可望,便是被这伙奇兵堵在剑门关大营,连营门都出不了么。
  心中一阵软弱,沮丧,他戎马一生自认能征善战,几日间所见所闻,却将他的自信击了个粉碎。
  清晨,日出东方。
  两万辽军在剑门关正面发起火力试探,侧后方,散落在关城背面的三千奇兵大举集结,形成前后夹攻之势。李定国见到辽军这般架势,便知孙可望抵挡抵抗辽军兵锋,孙可望是个什么货色,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同一时间,南京。
  南京城外,燕子矶。
  悬崖峭壁上,一伙风流雅士,秦淮名妓簇拥着一位倾国佳人,席地而坐,对酒当歌皆有几分醉意,本是风流儒雅的江南名士竟人人狂放不羁,嚎叫,嘶吼闹的气氛十分炽热。悬崖之下,长江上浩浩荡荡的水师舰队,缓缓沿江逆流而上,那高大的战舰竟似遮天蔽日,威武雄壮处竟让王月为首一干汉社中人,如痴如醉,状若疯狂。
第八百零一章 暗流
  汉社背靠国公府,在南京将势力渐渐做大,言必称强秦汉唐,还招揽了一帮江南名士发起了第二次新古文运动,提倡散文应继承两汉文章,通俗易懂,并将矛头对准了八股取士,时常聚在一起大肆抨击八股制艺,曰国朝两百年八股制艺,早已暮气沉沉走进了死胡同,大叫着新学当兴,八股必亡。
  废八股骈文,兴两汉散文的声势越造越大,官府早已无力弹压。
  投奔汉社新学的学子越来越多,与东林余孽组织的复社天天吵,月月吵,早已闹的不可开交。江南各科举大省,旧学中人奔走联络,奋起反击,与新学中人要分一个高下,争一个胜负,虽然未被战乱波及仍乱作一团。
  南京如今是暗流涌动,南京六部便如同坐在火山口上,如坐针毡。
  旧学士子胜在人数众多,势力根深蒂固,自是不肯乖乖就范,新学中人则背靠魏国公徐弘基等一干南京勋贵,也不是好惹的。
  自然,汉社背后还站着一尊大神,辽王马城。
  在南京一地,国子监,书院,正统的旧学士子聚集之地,辽王马城是禁忌话题,无人提起,偶尔提起便会啐一口唾沫,道一声乱臣贼子。然而市井民间,茶肆酒楼却人人颂扬,传唱辽军之勇,天下无双,每日都有宣传西南战事的话本开讲,每每讲到精彩处,三教九流便轰然叫好闹出好大动静。
  崇贞八年,腊月十五。
  大明台湾水师大小战舰八十余艘,沿江而上直取重庆府,路过南京。
  燕子矶上便聚集了数千汉社门人,摆酒庆祝,办诗会,观军威闹腾起来,引来十余万南京百姓沿江围观,喧嚣声震天,魏国公徐弘基动用南京驻军沿江警戒,南京六部衙门,旧学生员便噤若寒蝉,大气也不出一口了。
  不讨论辽王马城,便不代表那支天下无敌的大军不存在了。
  无敌舰队缓缓进入南京水域,燕子矶上热闹非凡,方世鸿,徐文爵,王月领着一班汉社中人驻足旁观,下面是悬崖峭壁湍急的江水,数里外是浩浩荡荡,遮天蔽日的无敌舰队,上蹿下跳者有之,潸然泪下的不少,数千汉者名士,新学学子尽数被那般威武雄壮的气氛感染,人人振奋。
  人群中,一个个精悍的汉子不时驻足,逡巡,防止有人破坏这盛大的集会。
  江面上,那无敌舰队缓缓靠近,甲板上站成一排抱着火铳的水兵,衣甲鲜明,经过燕子矶时竟齐刷刷举起火铳,向天鸣铳致敬,一团团硝烟升腾,一阵阵密集铳声让暗中观察的旧学士子,心惊肉跳,却让燕子矶上汉社门人兴奋起来,南京百姓头回见识到的鸣铳礼,将气氛推上顶峰。
  狂士,士子的狂呼乱叫中,夹杂着秦淮名妓悦耳笑声,又被一阵阵铳声盖了过去。
  正午时,十二条艘八百吨级的大明自造新式战舰,缓缓通过燕子矶水域。喧闹声竟戛然而止,数千汉社成员,十余万南京百姓竟鸦雀无声,人人皆屏住呼吸,呆看着一艘艘庞然大物在江面上驶过,一个个身穿大红军服的水兵立在甲板上,抱着火铳,提着刀盾,竟如钉子般钉在船上,腰杆竟如标枪般挺直。
  十余万南京百姓头回见识到台湾水师的威风,看着那甲板如虎似狼的水兵,阴森密布的一个个炮门,竟心神震撼,不能自制。
  “辽王殿下,有诗到!”
  燕子矶上,一个清脆婉转的女声朗声道,下首数千名士学子便纷纷振奋起来,纷纷叫了一声好。
  “殿下诗曰,已亥平乱。”
  己亥平乱四个字一出口,数千人便有叫了一声好,此时,江面上缓缓通过的战舰纷纷打出旗号,联络致敬。
  “万里乘云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
  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
  浊酒不消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
  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诗成,轰然叫好声响彻云霄,数千集会士子人人振奋,回味着辽王马城这首极应景的诗作,如饮醇酒。
  江畔,一员身穿青色外袍,相貌儒雅,与身侧几个护卫静静看着江面上,军容鼎盛的强大舰队。当是时,台湾水师在东方是不可能有对手的,台湾水师的对手是盘踞在印度,对马六甲海峡虎视耽耽的欧洲联军,一个极强大的假想敌。
  欧洲人的战舰被台湾水师死死挡在马六甲海峡,自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欧洲人正在组织强大的联合舰队,远征马六甲,这是在欧洲尽人皆知的事实,西班牙,英格兰两大海军强国为首正在集结舰队,反倒是实力最强的荷兰人态度摇摆不定,尚未加入欧洲联合舰队,应是被台湾水师打怕了。
  欧洲联合舰队迟早会组建起来,大举来攻,这是必然之事。
  涉及到整个亚洲,广袤的太平洋归属问题,正值上升期的欧洲殖民国家怎肯善罢甘休,数年之内马六甲必有一场惊世大海战。马六甲大海战的胜负,将决定欧洲人,明人,谁才是十七世纪的海上霸主。
  欧洲人战败还可以退回欧洲,坚守本地,大明水师却万万不能败。
  马六甲一败便会形成连锁反应,连台湾府,中南半岛,爪哇都得让出去,又被欧洲人堵在家门口了。
  江畔,那位中年儒生沉默不语,看着江面上一艘艘高大战舰穿行。
  身侧,一个随从颇不屑道:“乱臣贼子!”
  那中年儒生猛的回过头来,盯着出言不逊的随从,眼色竟有些不满,甚或有些凶厉,那随从自知失言吓的脸色苍白。
  中年儒生不悦道:“这等话,也是你一个小小游击能讲的么?”
  那游击将军打个寒噤,眼皮一耷拉便嘟囔道:“孙部堂莫怪,标下知错了。”
  这相貌英俊的中年儒生,便是刚刚出任陕西巡抚的孙传庭,如今亲率三千标营兵马,往五省兵马督师洪承畴帐下听用。西南战事如火如荼,洪督师麾下兵力已成不足之势,便四处调集兵马往援。
第八百零二章 招降
  孙传庭转过身去又观察着江面上高大战舰,低声道:“以下犯上,目无尊卑,倘若再有只言片语传出,你便自回榆林去罢。”
  那游击心中苦涩只得连连赔罪,也怕极了这位不怒自威的巡抚大人。
  良久,孙传庭方撤步离开,带着几个随从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剑门关,前线。
  百余门大炮上了山,沿山势构筑了十余个炮兵阵地,居高临下瞄准了剑门关。
  炮阵中竟鸦雀无声,一队队炮兵镇士卒举着火把,握着烧红的铁钎子,如标枪般挺直立在山坡上。山上参天大树被砍伐一空,草木尽毁,露出光秃秃的山石黄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防火攻要清理射界,便得开山毁林。
  马城看着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山坡,琢磨着这地方可得交代下去,补种些树木,灌木,也不能让川北盛产的各种林木绝种了呀。两军阵前却容不得慈悲心肠,首次以独立编制出战的辽军炮兵第一镇,在剑门关前亮出恐怖的火力。
  此战过后炮兵第一镇扬名天下,这可真真正正是国之重器,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炮兵第一镇此战的对手,便是数千年来从未被从正面攻破的剑门天险,号称天下天险之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所在。
  “哼,天下第一关么。”
  马城看着耸立在群山,正堵在山口的那座关城,森然一笑,几千年没被人攻破么,凡事总有头一回嘛。身侧,被反绑的李定国竟有些心惊胆颤,不敢正式那些标枪般笔挺的炮手,这些炮手随意挑一个,放在闯军中那也是出类拔萃的精兵。这等精兵,在辽军中还只是炮手,何其恐怖。
  李定国耷拉着眼皮,心中却起伏澎湃,躁动不安,野心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他不想指挥这样的无敌雄师南征北讨么,说不想那便是骗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位百战良将,不想指挥这样一支纵横无敌的雄师,开疆裂土,封王拜相。
  日出东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马城轻轻一挥手,死寂的各处炮阵瞬间沸腾起来,那静与动之间的转化,强烈的反差让李定国呼吸急促起来。
  “装填!”
  “两刻度,甲一就位!”
  “三刻度,丙三就位!”
  沿山势修筑的炮兵阵地上,一个个汗流浃背的炮手忙乱着,装药,装弹,夯实,调整刻度,一个个炮长扯着嗓子嘶吼着,一门门大炮炮口仰起,直瞄火炮架在低处,曲射臼炮架在山顶,一门门大炮将剑门关天险瞄住。
  “两发试射!”
  上百面日月军旗翻卷,发出旗号,一个个传兵令在各炮阵之间穿行,传令。
  那闷雷一般的炮声便又响了起来,各炮阵试射便闹出了好大动静,一颗颗硕大炮弹带着尖锐呼啸声,出膛,在山谷上空划出一道道高低不同的曲线,或低空高速掠过,在剑门关前后左右激射起一团团烟尘。
  “升半刻度!”
  “降一刻度!”
  一刻钟后完成两发试射的一百余门大炮,纷纷调整刻度,再次装填,呛人的硝烟升腾起来,将光秃秃的山岭笼罩在烟雾缭绕中,竟如人间仙境。不多时,一门门大炮完成试射,装填,那喧闹的炮阵上竟又安静下来,只余猎猎燃烧的火把,一个个腰杆挺直,目不斜视的士卒。
  李定国正偷偷观察着前面一个炮阵,手按战刀的马城竟突然转过身。
  马城眯起眼睛看着李定国,直欲看到他心里去,竟让胆气很壮的李定国心中发毛,慌忙将视线避开。
  马城一笑,竟森然道:“剑门关,是存是亡,只在你一念之间!”
  李定国耳边似响起一声闷雷,竟口干舌燥,心中百般纠结如同两个小人激烈的争吵,一面是养育之恩的义父,一面是有心招揽他的当世军神,心中自是百般纠结,一时难以痛下决心。
  马城反倒更欣赏他,不愿叛离张献忠么,这也是人之常情,更显忠义。
  看着迟疑不决的李定国,马城便又长笑道:“既要栽培你,马某自不会让你难堪,攻下了剑门天险,你可不必与张贼对敌,便在某身边做个参谋官罢。”
  李定国听得不必与张献忠为敌,便松了口气,至于剑门关的孙可望,李定国心中竟生出些恶意,孙可望这个无德无能的混蛋早该死了。
  耳边,又响起马城不悦的说话声:“怎的如此不爽利,是去是留,早做决断。”
  李定国也不是没有缺点的圣人,想起四大义子之首的孙可望处处排挤,针对他,便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发炮!”
  李定国痛下决心猛的吼了一嗓子,日月军旗挥舞,凄厉竹哨声顿时响成一片,之后李定国便被震傻了,天崩地劣,听不清炮声只觉得震耳欲聋,耳中生疼,脚下颤抖,险些被响雷般的炮声震的一屁股坐倒。
  前眼,竟有两团棉花递了过来。
  李定国忍着耳内疼痛一抬头,竟然看到马城以下各位辽军将官,到护兵都面带笑意看着他,竟毫无痛苦之色。李定国毕竟年轻,嫩脸很快涨红,看着身边所有人耳中都塞着两团棉花,心知他被戏弄了,人人都早早塞好了棉花,对巨大的响声早有准备,惟独他被震的头晕目眩,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