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城不免笑骂道:“一介纨绔。”
  倪元璐想起方世鸿握着一把折扇,鼻孔朝天的纨绔形象,不免失笑,心中却暗赞这位辽王殿下行事,从无虚言。他说要入关争民心,那便是真的来争天下民心了,这位殿下一生行事走一步,看三步,智谋百出,当世这些英雄豪杰,不世出的枭雄人物,风流名士与他做对手便是极大的不幸了。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马城憧憬着江南繁华似锦,胸中豪气顿生,便轻声吟道。
  倪元璐眼前一亮,拍桌赞道:“好句!”
  马城老脸竟面色不变,对于剽窃后人诗词这种事情,早做的顺手了,便琢磨着给王月回一封信,挑一首佳作哄一哄她,这位女中学士倾城佳人劳苦功高,可得将她栓住了,又担忧她被人惦记。丁文朝的军情司,魏朝的坐探司在江南都有大批人手,按理是不会出什么乱子,却也难保。
  脑中浮现起王月那张欲语还休,千娇百媚的俏脸,终究是放心不下,一声低喝,便命人将丁文朝找来。
  深夜,戒备森严的行辕中。
  马城琢磨了半晌,终沉声道:“文朝,你亲去南京拜会国公爷,多带些礼品,人手要精悍,先不必急着回返。”
  丁文朝会意,施礼,含糊道:“少爷,咱底下人手黑,要死要活。”
  马城眼皮一抬,一道寒光一闪而逝,哼着道:“他不来惹你,你去惹他做甚?”
  丁文朝跟随马城多年,自是很好的领会了少爷的意图,这话得反过来理解,复社那些人不来招惹便还罢了,倘若对王月对了什么歪心思,那便怪不得丁某手黑,往死里弄了,这话中机锋就得反着听。
  给王月回了一封书信,嘱她万事小心,便交给丁文朝带去南京。
  深夜,汉中,蜀道大军调动是人喊马嘶,行辕内重又安静下来。
  嘱丁文朝带人去南京公干,倪元璐便听的眼皮直跳,心知这江南繁华之地,便很快要闹将起来了。
  江南,那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大本营,闹将起来那还了得。倪元璐心中却又隐隐有些期待,倍感爽快,江南是繁华之地可也乌烟瘴气,若能一扫阴霾沉疴,去了这枚压在大明头上两百年的毒瘤,倒也不错。
  “谁无暴风劲雨时,守的云开见日月。”
  倪元璐微觉错愕,轻笑道:“殿下也喜读水浒么。”
  马城老脸一红,含糊过去,心说这句诗原是出自水浒的么,有些尴尬,心中赞叹这市井之言,话本名著的生命力真是顽强呀,话本演义里一句诗竟然也能流芳百世,说不得要授意汉社,炮制出一些颂扬辽军将士忠勇的话本,代代流传下去了。
  深夜,嘉陵江畔。
  二十二个精兵爬行了半个时辰,人人弄的遍体鳞伤,才杀气腾腾从乱石岗中暴起,端着劲弩强攻烽火台,爬上高处控制各处制高点。几声短促的惨叫过后,甲二烽火台第三层的守兵,身中数箭从高中坠落,扑通落地。
第七百七十章 恩主
  不多时,甲二烽火台第三层,一个黑影打出暗号手势。
  山下,大批明军精兵一片欢腾,此时天边竟微微泛白,血战一夜,五百精兵竟悄无声息摸掉了二十余座烽火台,望楼,还将流寇守兵的衣服扒下来,套在身上,装模做样在烽火台最高处走动,巡逻。
  翌日,清晨。
  嘉陵江对岸,几个黑色人影闪了出来,挥动旗子打出暗号。
  江北,马灿大喜过望放下千里镜,一声轻喝:“出!”
  小小渔村中便沸腾起来,数千精兵自房前屋后,山中,树上纷纷冒了出来,将打造好的木排推进水中。
  一刻钟后,近百条渔船,木排满栽着明军精兵,大举渡江。
  马灿放下千里镜,抱起那三岁女童,温和道:“老丈,请了!”
  那老渔民精神一振,吆喝一声,方圆数里内两三百渔民,老幼互相搀扶着上了船,随大军一起渡江行动。红日东升时,四千五百明军精兵过了江,忙着将木排拖进杂草中,以刀斧劈毁后扔进江中,不多时,一块块木头便沿江而下,消失无踪。
  马灿满意的拍拍手,留下一队照管三百川中百姓,便一咬牙追上前队。
  五十里外,便是剑门关天险的西侧,山高林密。
  数个时辰后,日正当空。
  一队三十余众的轻骑穿青色军服,戴宽檐毡帽沿山间小路巡逻,矮小的川马踩着小碎步,打着响鼻,让马背上一个身材粗壮高大的粗鲁汉子,看上去显得十分滑稽。川马矮小,实在不适合作为战马使用。
  三十余轻骑在马上左顾右盼,戴着遮阳毡帽一看便知是陕西边兵出身。
  陕西边兵出身的流寇,在张献忠部是绝对的精锐,都是常年与蒙古人打仗的精骑,战技不俗。陕西边军精锐骑兵,单对单碰上蒙古轻骑是稳占上风的。然而这种精骑都是边军军头的私产,家丁,待遇优厚却久无战心,一个个都是兵痞,军纪败坏。
  军中欠饷,可欠不到这些精骑头上,喝兵血不是这些兵痞造反的缘由。边军将领供养的家丁精骑还会欠饷么,自是不会的,这些兵痞造反是不想去辽东打仗,说白了就是一伙逃兵,却将替天行道的大旗打起来了。这伙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兵痞,不愿去辽东打仗,不愿对上凶悍的八旗兵,便纷纷造反成了明末流寇中的精锐主力。
  李自成,张献忠两个边军出身的匪首,便是这伙逃兵中出挑的,成了气候的。
  三十余轻骑沿山中小路逡巡,左顾右盼,沿途烽火台纷纷打出旗号,这是每日例行的前沿巡兵,却多半是敷衍了事。
  杂乱的马蹄声中,三十余骑渐渐停了下来,那身材粗壮的头目却有些疑惑。
  “这不对呀,这些烽火台,怎的换了一拨人么?”
  左右轻骑都手搭凉棚往左右山上张望,都是边军精骑出身,长期出入草原大多练就了好眼力,这是边军夜不收,侦骑的基本素质,隔着几里远便能看清人的模样,大致身材,这也是精兵的一种素养。
  那壮汉头目观察片刻,凛然色变道:“退,走水了!”
  话音方落,数百步外山坡上,灌木中伏兵四起,身穿黑色衣甲的大批精兵暴起,端着硬弩,提着刀盾蜂拥而至。数十流寇轻骑竟吓的面无人色,纷纷掉转马头,拼命打马奔逃,奈何川马又能快到哪里去。
  后方,山道两侧伏兵又起,箭矢横飞,激射。
  后队数骑身中数箭惨叫着栽下马,杂乱脚步声中,数十流寇轻骑落入精心设计的陷阱中,不时有人要害中箭惨叫着栽倒。
  “弃械!”
  几声马嘶,眨眼间数十轻骑被黑压压的明军团团围住,一具具硬弩不怀好意的指着。
  侥幸未死的流寇纷纷翻身下马,从腰间,背上解下兵器纷纷丢掉。
  “绑了!”
  一声低喝,数十流寇轻骑连人带马被拖进山林间。
  一刻钟后,山间小路上竟又变的空旷,静谧,竟是连血迹,杂乱的脚印都被浮土掩盖了,颇有些诡异。
  林间,树荫下。
  重重一脚踹在腿弯上,那流寇精骑头目扑通跪下,大颗热汗顺着额头直往下流淌,马灿一笑,命人将堵在他嘴中的破布取出。
  “愿降,愿降!”
  堵嘴的破布取出,那流寇头目翻着白眼直咽唾沫,慌忙叫道。
  马灿坐在一个树墩子上,闻言笑道:“你倒知趣。”
  那流寇头目慌忙赔笑:“标下延绥镇,定边堡守兵李四贞,叩见将主。”
  马灿脸色转冷,森然道:“奸猾,砍了!”
  刷,两把刀一左一右架在脖子上,那流寇头目吓的眼泪鼻涕都下来了,痛哭流涕却又不敢喊叫,心知一声大叫便会人头落地。马灿心中连声冷笑,这一看便知是个兵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思细腻的边军轻骑夜不收,哪里是什么边堡守兵,大明什么时候奢侈到,用这等精兵守边堡了,简直荒谬。
  虽是精兵可也太刁滑了,这便是典型的九边精锐,也是奸猾的老兵痞。
  战刀,在那兵痞脖子上拉出一道血痕,又被刀背狠狠抽在背上,抽出几道血痕连青色军服都湿透了,血迹渗了出来。
  那身材粗壮高大的兵痞抽搐了几下,慌忙改口:“将主开恩,小人知错了,知错了!”
  “小人李四贞原属延绥参将张公讳杰麾下马队,驻神木县,如今是张大王,啊,张贼部下巡兵队把总,将爷开恩!”
  马灿森然哼了一声,逼问道:“参将张杰是你的恩主么,你那恩主何在,也投了流寇么?”
  那刁滑的李四贞痛哭流涕道:“死了,小人恩主死在辽东了。”
  马灿心中估摸着多半这就是实话了,九边将领死在辽东的,不知凡几,那位延绥张参将也算为国尽忠了。
  看着面前丑态百出的逃兵,厌烦道:“你那恩主既为国尽忠了,你独活何用,砍了,送他去九泉下见张参将。”
  “将爷开恩,小人都说,甚么都愿说!”
  马灿强忍着心中厌烦,看这李四贞是真的快崩溃了,才使个眼色,左右亲兵会意将这流寇首领架起来,双手反剪绑起来,在山中潜伏到夜幕降临便押着他,由此人带路夜袭剑门关西侧流寇大营。
第七百七十一章 破关
  那流寇把总李四贞被反剪双手绑起来,与一干手下被扒光衣物蜷缩在树下,全无生气,三十余匹战马便拴在林中阴凉处。三十精兵敢死之士被张水子挑了出来,换装,都换上了流寇一般的青色军服,戴遮阳毡帽,取出些饼子喂食安抚战马。
  张水子将毡帽压低一些,盖住头脸,闷声道:“如何?”
  马灿轻笑道:“不出声,几与流寇无异。”
  张水子自知一口浓浓的闽地口音瞒不过人,便装聋做哑起来,一长一短两把倭刀也用绸子裹了藏在马鞍下,竟是挑不出半点破绽。
  马灿上前,重重的将他搂过来,叮嘱道:“多加小心,不必强取。”
  张水子颇没心没肺的咧嘴笑道:“省得,别人去,我放心不下。”
  天将将黑,剑门关
  马灿放开麾下爱将,转身看着远处山川奇险,心中盘算,李四贞招认的十分详尽,剑门关守将孙可望倒是员良将,连接剑门与成都的多条栈道,宽敞的金牛道,阴平道,连人迹罕至的米仓道都有精兵把守,沿途密布烽火台。然而他却不知还有一条来苏道,可直通成都,孙可望向来没有开原兵学教授们的考证本事,找不着这条宋人开辟的秘道。
  入夜,三十一骑举着火把,出林。
  马灿将李四贞扶上马,温和道:“破了此关,我保你一个锦绣前程!”
  李四贞鼻青脸肿,眨巴着眼睛慌忙应了:“小人明白,明白的。”
  一侧,张水子鄙夷道:“你可知我家少爷是什么出身,什么来历?”
  李四贞自是一脸茫然,可怜巴巴道:“小人,实在不知,敢问将爷名讳?”
  张水子轻声道:“你听好啦,我家少爷便是当年辽王殿下胞弟,讳灿,你当知如何做了么?”
  李四贞吓的打了个哆嗦,惊呆了,往左右张望,查颜观色,见左右官兵皆是一面傲然之色,立知不假。
  这流寇把总慌忙翻身下马,砰砰磕头:“小人死罪,小人竟有眼不识泰山,死罪!”
  马灿估摸着亮出身份,这刁滑的兵痞应是愿意出力了,又向着张水子使个眼色,此人若途中想逃,想叫,先砍了他。
  不多时,三十一骑出密林,上了山道往西剑门方向行去,骑兵在山间小路上踩着小碎步,速度不快,身后山林间人影晃动,五千精兵沿山路两侧尾随,搜索,警戒,掩盖大军通过的痕迹。
  夜间,剑门关西侧,一道关碍。
  这剑门关也并非只有一座关,而是由大大小小的关碍组成,还分大剑门,小剑门,各处关碍却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
  关碍下,密林间。
  马灿举着千里镜仰起脖子,便看的直抽凉气,此时方知为何数千年来,剑门关从未被人正面攻下过,几次被攻破都是大军绕路。宋军是绕路夹击,蒙古人则干脆以重金收买了守将,才攻下了这道不可能攻破的天险。
  往上面看,马灿脖子便有些发酸,看的嘴角直抽,这剑门关西侧的悬崖峭壁间一条支字型盘山道,蜿蜒曲折,自山脚一直延伸到山顶,九曲十八弯,过了一道关还有一道卡,最狭窄处仅容一匹马通过,稍有不甚便会坠落万丈深渊,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李四贞说此地有三百守军,何用三百,就是三十个人守关往下扔石头,也能守的稳如泰山。
  马灿看的嘴角直抽,盘山道上,三十一骑已然下了马,战战兢兢的沿盘山道,曲折前行。张水子一只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插在马鞍下面,装作安抚躁动的战马,只待李四贞大叫起来便拔出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