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抿着嘴,柔柔应了:“我穿着夹袄呢,哪里会冷。”
  孙必正伸手接过食盒,摆摆手:“家去吧,冷。”
  水仙俏脸竟然一红,低头微不可闻道:“有一叠千层糕,一盒蜜栈是你的,你偷着拿,别让人瞧见了。”
  孙必正做出颇为不耐的样子摆摆手,转身挺起肚子迈着四方步,走到无人处却又轻轻叹了口气,将食盒放下。
  左近,一个相熟的士卒疑惑道:“队头,那正白旗女人不是病死了么,你怎的没跟水仙说么?
  孙必正眼睛一瞪骂了过去:“呱噪!”
  两日后,水仙还是求得那位营官开了恩,将大福晋的尸身从乱葬岗领出来,埋在一处山清水秀处。
  一座新坟,一捧新土,坟前摆着一个食盒,食盒里盛满了精致点心。
  水仙盈盈跪下拜了三拜,一侧孙必正领着几个部下,咧了咧嘴,对这死心眼的秀丽女子,早已熟悉了她的性子。起身,水仙觉得一身轻松,竟如大热的天洗了个热水澡,一身的轻松爽利,回过身来嫣然一笑,如鲜花盛开将孙必正看的呆了。
  开原,帅府。
  新收复的辽阳,沈阳,辽东各地,官府正在重建,社会秩序正在恢复,日渐变的繁华起来。街道一天天热闹起来,城市渐渐繁荣起来,人心,社会秩序的重建却非一日之功,几十年也未必行,两座大城二十余万汉民,早习惯了被异族奴役,习惯了被人打骂呵斥。
  懦弱,木讷,细微谨慎,是这二十余万新生汉民头上的标签。
第六百八十四章 追逃
  后世辽东曾经有一个有名的笑话,一个开原人和一个辽阳人坐在一起,外八字走路的是开原人,内八字走路的是辽阳人,极容易分辨。
  异族统治,奴役带来的恶果触目惊心,让马城这后世来人心中发寒,辽沈之民才被女真人统治了几年,才不到十年就成这副鬼样子了,木讷,迟钝,连走路都战战兢兢的,说话轻声细语的,倘若是一百年,两百年后又会如何,想想便让人心中发毛。
  马城自然想起后世那些晚清老照片,一个个骨瘦如柴,表情木讷呆滞,行尸走肉一般的汉民,便会觉得毛骨悚然。清末,中国缘何屈辱百年,任人宰割,从这二十余万辽沈汉民身上,便可看到答案。
  参谋司对这二十余万辽沈汉民的评估是,只可用于屯田,不可招募为兵,战必溃。
  这异族统治造成的恶果,甚至需要几代人才能改观,渐渐恢复辽沈汉人心中的自信,任重而道远。
  民政,交给孙承宗去做,孙老大人年事已高,实不适合再领兵打仗了。
  外蒙,草原。
  三十万众在草原上拉成长长的行军队列,绵延二三十里,遮天蔽日。
  皇太极裹着厚厚的貂皮大氅,站在御辇上,看着前后左右都在激战,前面十里外前锋骑兵正在大战,尽力突破数万明军轻骑,蒙古轻骑的阻拦,左右两翼,大批明军骑着马,携带着短铳,弓弩时不时冲上来乱射一气。后队,则被衣甲鲜明的开原,关宁骑兵追着打,逼的皇太极数次集结大批旗兵回救。
  竟似一夜之间,辽东便冒出来十万明人骑兵,围着一块大肥肉不停下嘴,嘶咬。
  自从沈阳出逃以来十余日间,皇太极损兵折将,三十万出逃青壮每天都在大量减员,便如同一头怪兽被群狼不停的嘶咬,流血,那股蛮力正渐渐被消磨。并且,每每到了夜间扎营时,汉人便会大量逃亡,十余日间三十万众已损失五六万,平均每天有五到六千青壮的损失,这是一个极可怕的数字。
  皇太极举起千里镜,看着前线激战处穿铆钉甲,戴八瓣盔的八旗勇士,与穿皮甲,戴毡帽的白城轻骑追追逃逃,互射,互砍,不时有蒙古轻骑被骁勇的八旗勇士追上,挥刀从马上劈翻,也不时有旗兵追着追着,便慢慢从马背上歪倒,扑通落地摔的筋断骨折,到处都游荡着无主战马。
  皇太极心中憋闷,察哈尔王廷投靠了明人后,连蒙古轻骑也敢与大金勇士在野战中争锋了,心里堵的慌。白城,宰赛两部拼凑了两万轻骑,这一路上与八旗勇士缠战不休,将蒙古人死缠烂打的韧性拿了出来,让皇太极也颇为无奈。草原本就是蒙古人的主场,两万蒙古轻骑牛皮糖一般粘着他,打不跑,赶不走,极大迟滞了逃亡大军的速度。
  十余日间只行进了百里,走出漠北草原还遥遥无期。
  举起千里镜再往后队看,更是让皇太极心中发麻,落在后面的马车,辎重,老营被明军成建制的骑不停侧击,绕击,红云一般席卷而至的明军骑兵,每每一个穿插包抄,便会皇太极心中绞痛,几乎明人骑兵每一次大举出动,便会一支辎重车队被明骑夺去,逼的他不得不大举回援。
  喧嚣,混乱了一天的塞外草原,天色渐晚。
  疲惫不堪的建州大军,寻了一处不知名的小河停下来扎营,休整。
  入夜,同样疲惫的明军骑兵,蒙古骑兵也同样一团团,一簇簇聚起来下马休息,胆子大的蒙古轻骑还四处收拢着无主战马,有了明人撑腰这些察哈尔骑兵胆子可越来越大,就差没骑在大金勇士脖子上撒野了。
  “狗才,贱民!”
  皇太极恨恨的咒骂着,从站了一天的御辇上跳下来,落地时一个踉跄。护兵慌忙扶住,皇太极将手中千里镜递给护兵,一个护兵小心的装在匣子里,自得了这千里镜皇太极便爱不释手,日日把玩,还当成宝贝供起来了。
  净了手,一队护兵提着一些甲胄进来,放到空地上,暗黑色的甲胄上还沾着些血迹。王营中,豪格领着叶布舒等几个不满十岁的弟弟,妹妹凑过来,围着十几件甲胄啧啧赞叹起来,七岁大的四子叶布舒胆子很大,还将一件甲胄费力的提了起来,跑过来讨好卖乖。
  皇太极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接过沾血的甲胄,细细品鉴。
  七岁大的四子,奇道:“阿玛,这是明人的甲么,不好,太轻。”
  皇太极面上温和心中却有些苦涩,这是明人骑兵的内甲,内甲自然是越轻便越好,一个七岁孩子都提的动,确是轻便。
  豪格兴致起来了,踊跃道:“一试便知。”
  命一个护兵到三十步外,将一件内甲挂了起来,他自取一张强弓瞄准了,破甲重箭叮的一声射穿了那件甲,深深扎了进去。
  “不过如此。”
  豪格有些得意到,叶布舒几个年幼弟妹便蹦跳着欢呼起来。
  皇太极面上露出笑意,命长子带着弟妹去王帐里用膳,几个幼子幼女簇拥着兄长走了,才一摆手,一个护兵识趣将那件内甲,连着箭一起取下。四两重的破甲重箭,虽是射穿了这件内甲,穿深却极为有限,周围护兵也皆知是身经百战,皆知这一箭射在人身上,最多入肉半寸远不足以致命。
  大阿哥想以此提振军心,骗的了几个顽童,却骗不了身经百战的护兵们。
  皇太极掂量着内甲的分量,赞道:“好甲,明人的甲胄越造越精良了。”
  营中护兵也不敢搭腔,皇太极心胸气度自然与豪格不同,仍下那件甲,便从容道:“这些甲洗干净了,给海兰珠,叶布舒分一分吧。”
  “嗻!”
  护兵轻轻答应一声,将摆在地上的十几件甲取走了。
  一声叹息,夜色下的后方,十里外响起隐约的铳声,嘶杀喊叫声,隐约起了几处火头,皇太极只是充耳不闻,护兵们低头看着脚尖,人人皆知后队辎重营,明人轻骑又在偷营放火了。
第六百八十五章 逃奴
  下半夜,十月末的漠北草原气温已极低。
  草叶上前半夜还有些露珠,后半夜便结了一层霜,湿滑难行,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到处都是翻倒,燃烧的马车,牛车,遍地的人马尸体有穿明军大红棉甲的,也有穿杂色铆钉甲的旗兵,更多的则是无甲,手中只有猎弓,轻箭的包衣,汉军,蒙军,大量杂兵死在惨烈的夜袭烧营战中。
  大批粮车向一侧翻倒,谷物,糙米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大批明军轻骑看不上这点粮食,靠近了以火铳,火箭密集攒射放火,引发了大火便守在不远处,耐心的等着虏兵四散而逃,在夜色中将一个个慌不择路的旗兵,包衣,奴才兵乱铳打死,尸体沿河边一路蜿蜒到数里外,大火烧到后半夜才渐渐熄灭。
  黑夜,大部明军呼啸而去,扎营休整。
  少量精锐明军却下了马,沿河搜索己方伤兵,见到虏兵便会补上一刀,这种天气,这种环境下,伤兵和死人没什么区别,明军自不会分出人手照亮敌方伤兵,补上一刀还死的少些痛苦,很人道了。
  马灿抱着铳,小心翼翼的在冰霜上行走,前后左右尽是轻手轻脚的锐卒。
  能承担这类战场搜索任务的,多是各部明军中精锐的奇兵队,各军新变成的奇兵队是一个极特殊的作战单位。这个作战单位承担着战场侦察,搜索的重任,伤亡率极高,却人人都想挤进来。道理极是简单明了,伤亡率高,可立功机会也多,故此奇兵队锐卒,军官升迁极快。
  因此造成各部明军,奇兵队的编制越来越庞大,从卫级编制变成营级编制,又很快变成哨级编制,又很快取代了侦察骑兵的功能,成为马城筹划中,类似侦察营,侦察连这一类的精锐作战单位。马灿统管这一个奇兵营,人数从五百锐卒,很快膨胀到一千余众,直属上司是台湾镇军副将乔一琦,直属帅营。
  自然,十余天的追逐战中,各部明军编制早就打散了。
  马灿身边只有一哨他自己的兵,余下的都是跑散的各部轻骑,此时,开原军制严密的组织性,便展现的淋漓尽至,在漫长的围追堵截战中,起点了极关键的作用。各部轻骑跑散了,打散了便就地重组,成了一支极有韧性,牛皮糖一般难缠的坚韧之军,让皇太极,骁勇的八旗将领们百般无奈。
  黑夜里,前面不时传出沉闷,短促的惨哼声。
  沿河搜索的明军下手极狠,天上一轮若隐若现的明月,地上的明军也很精明,将牛皮纸漆成黑色,做成灯笼既可以照明,又不会暴露行踪,情急时还可以当成纵火工具使用,极为便利。昏暗烛光下,前面突然响起两声夜鸦叫声,马灿身边十余名锐卒纷纷蹲低,单膝跪地,人手一杆线膛火铳。
  马灿身边使精良线膛铳的神射,已经增加了十二人,人人都是军中千挑万选的神射。
  军中神射数量极多,这种精良的线膛枪打造却十分不易,上好的印度铁纯手工打造,纯手工雕刻膛线,一个月也造不出来几支。然而这种装填十分不便,造价昂贵的线膛火铳,还是在军中悄然流行起来。什么人能用的起这种铳,一想便知,多是担任军官,家境富裕的勋贵子弟。
  以至于后世人,一提起大明崇贞年间,中兴复辟的大明勋贵子弟,第一印象便是人人善射,几乎是神枪手的代名词。鸦雀无声,几声鸦叫过后,前线突然爆出一阵密集的铳响,火光闪烁,硝烟在明军队列中弥漫。前线与敌接战,后队百余锐卒却仍单膝跪地,保持警戒状态,训练有素的精兵气质,一览无遗。
  不多时,前面跑来两个士卒,蹲低道:“禀官长,遇着旗兵出营追逃奴了。”
  马城不动声色道:“多少?”
  士卒恭敬道:“看不清,估摸着怎的也有一个佐领,营头,咱打还是撤。”
  这类事情明军已遭遇无数次,到了晚上虏军扎了营,便会有被裹胁的汉人青壮出逃,汉人逃了,旗人便自然会派兵来追。逃奴的下场全看明军将官的心情,心情好了便上去接应,一通乱枪将旗兵打散,旗兵多半也便识趣退走了。遇到明军不愿接应,那便只能被凶悍的旗兵一个个追杀,砍死,极难逃脱。
  马灿想也不想,便森然道:“打,散了!”
  一声令下,百余精兵纷纷起身,抱着铳提着刀盾,猫着腰在草原上快速展开,转瞬间,便由行军状态展开成绵密的散兵线。
  马灿低头打开火门盖,瞅了瞅,便轻声道:“水子,瞅瞅去,散了散了,这伙靼子命不好,遇上咱爷们儿就算栽了!“
  张水子一声不吭猫腰蹿了出去,十余个明军神射在夜幕下快速散开,一个个都是千挑万选的军中精锐,自然都是极自信的,谁也不愿落在人后。
  前线,激战处,起了火头。
  越聚越多的明军排成数列横队,隔着一条无名小河,与对岸使用强弓的旗兵对射,突然遭遇的双方渐渐打出火气来了,谁也不肯退让。浅浅的河道两侧,才没到膝盖的河水中,如人间地狱,箭矢,弹丸激射,数百逃奴踩着冰凉的河水,连滚带爬,拼命逃离对面的河岸,往明军接应的一侧逃跑。
  夜战,刀枪无眼,不时有逃奴中弹,中箭哭嚎着软倒,尸体沉了下去,又很快在水面上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