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起身了,三人落座侍女上了茶。
  袁崇焕欠了欠身,低语道:“些许小事便来劳烦马帅,惭愧。”
  马城一笑,到底是久居上位的人,一句话便将来意说明白了,这是为了那彻侯的爵位,万亩良田的恩赏来的吧。
  下首,卢象升痛快道:“如此,元素恩赏的土地有两个去处,一处是在漠北,贞河沿途的上好水田,连水稻也是可以种的,也可圈一块草场。另一处是抚顺东边的农庄,只是如今都荒芜了,须得整饬一番方可耕种。”
  袁崇焕假意犹豫起来,马城笑道:“我替元素兄拿个主意吧,就选抚顺东边的农庄了,如何。”
  袁崇焕老脸一红,有些尴尬的拱手道:“倒是袁某占了马帅的便宜,惭愧。”
  马城洒脱一笑自不会在意,又闲聊几句袁崇焕便撩起长袍,告辞了,马城将他送至衙门外,方依依惜别。
  回来时卢象升早笑的直打跌:“这位袁督,倒是个妙人。”
  马城也不免失笑道:“他只是面子上抹不开吧。”
  笑了一阵,卢象升奇道:“开城,有一句话某是要问的,你到底是看中他什么了,如此器重。”
  马城咧嘴笑道:“自然是他的大气。”
  卢象升沉吟片刻便释然一笑,调侃道:“这世上也便只有开城你,能用的起此人的大手笔了。”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袁崇焕是极要面子的人,既领了万亩良田的恩赏,办差便认真了起来,第二天便跑去开原兵学办公了,将兵学总制官这个担子挑了起来。马城要用他的大气,袁崇焕还真是够大气的,上任第一天便嫌弃地方太偏,要将开原兵学从西罗兵城,搬进寸土寸金的开原城中心。
  兵学上下被惊的瞠目结舌,这不是瞎胡闹么。
  开原城中心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寸土寸金的销金窟,这么大个兵学搬进开原城,这得拆掉多少家产业,关停多少家铺子才能腾出地方。议论纷纷,这还是做过蓟辽督师的人,办事怎的如此不靠谱呢。却谁也没料到马帅竟然准了,一片哗然,开原上下便有了些抱怨,埋怨大帅对袁崇焕偏信偏听。
  马城便只有一句话,这是兵学总制官份内之事,准了。
  既是大帅准了,那么这个事情便办成了,提督衙门属官便在开原城中心,重新给兵学圈出一大块地皮,圈子里的商铺,民宅都得搬,这可是一项大工程,难度不亚于修缮抚顺城,一切只因为如今,开原的商业实在太繁荣了。
  兵学,统制官官厅。
  袁崇焕身穿大红袍服,一面威严的端坐上首,不急不徐的处置公文,当久了督师的人余威尤在,上上下下也不敢怠慢他。这是个极孤傲的人,心中想的是袁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然而想收袁某的心,那便要看看那一位的手段了。
  下首,孙元化看着他直咧嘴,这不就是在怄气找别扭么。
  果然袁崇焕大笔一挥,又嫌弃开原兵学的格局不够大,校舍太小气,要建大的还要建青砖瓦房。学子的营房倒也罢了,毕竟是来学本事的,教员的营房那能凑合么,教员里尉官要两人一间,校官那就要豪华单间了。
  孙元化看的嘴角直抽,翻个白眼扬长而去,不愿与这人再理论。
  最后新兵学的设计图摆在面前,卢象升先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可比京城国子监还气派呢,这得花多少钱才能建起来。心中又是一动,明镜一般敞亮,开原兵学难道不该比国子监更气派,更雄伟么。后世名气极大的开原兵学,便因此在开原城最繁华的地段,拔起而起,耗银整整八十万两。
  然而,这座耗资八十万两的开原新兵学,却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
  卢象升拱了拱手,心服口服,马城自问对于用人之道也是有些心得的,用袁崇焕,用的就是他的眼界,大气,当过督师的人眼界能和小门小户的地主一样么,不可能嘛,天大地大由着他折腾去。
  稍一思索还送了袁崇焕一副字,曰,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一副字送到袁崇焕官厅中,正在埋头处置公务的袁总制只抬头看了一眼,便风轻云淡的命人裱糊,挂起来。日后果真如马城所言,两人益师益友又是君子之交,袁崇焕渐渐接受了新角色,也开始参谋军机出谋划策了,着实办成了不少大事。
  崇贞七年四月间,镇江。
第五百九十九章 轻骑
  天气转暖,镇江外海铺天盖地的大小战舰,武装商船,满载着台湾镇军士卒跨海而来,在东江镇停靠补给后,迅速占领了辽东两千里海岸线。浩浩荡荡的水师战舰,封锁了山海卫至鸭绿江出海口,在东江镇稍做补给便登陆镇江,后金镇江守军闻风而逃,头也不回的逃回辽阳了。
  东南风,镇江。
  十余艘狭长高大的战舰在海面上起起浮浮,百余条武装商船,大型福船在近海处下了锚,便有一队队士卒下了船,高举火铳,踩着齐腰深的海水攀到岸上,半日后镇江已克,大举登陆的台湾镇军开始修筑防御工事。
  镇江被建虏破坏的极为严重,建虏可也不傻,逃走前将镇江百姓都掳走了,还将四面城墙都拆毁了。东南信风吹的日月军旗猎猎做响,头发花白的袁可立顺着长长的坡道,下到松软的海滩上,身后跟着乔一琦,沈有容等一干登莱旧部,大红军服吹的猎猎做响,三万台湾镇军分批次登陆。
  袁可立的旧部里乔一琦四十许人,沈有容六十多了,都是常年领兵打仗的名将,万历,天启两朝孕育的名将何其多,数不胜数,只是到了崇贞朝却报国无门,纷纷遭到排挤,倾轧,故此台湾,开原两府崛起,便给了这些名将安身立命之所。
  沙滩上,毛文龙,毛文义兄弟领着一干义州,朝军将官亲来迎接。台湾海军司主官张永产,东江镇总兵秦邦屏,镇军副将李开元也纷纷从旗舰上下来,一时间镇江城下将星云集,兵威赫赫。
  台湾镇军携带装备极多,都卸下来可也是一项繁重的工作。
  毛文龙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单膝跪地啪的行了一礼:“给阁老请安。”
  袁可立斜眼看着他,不温不火道:“防御都做足了么。”
  毛文龙慌忙道:“做足了,做足了,万无一失。”
  袁可立又哼着道:“稳重点,毛毛躁躁的!”
  毛文龙登时旱流浃背,赔笑起来,他生平天不怕地不怕,世上最怕两个人,一个是大帅马城一个就是袁可立。当年他在义州镇总兵任上,袁可立任内阁次辅,这位袁阁老每每收拾的他痛哭流涕,这是形成条件反射了。自然,毛文龙对袁可立是又怕又敬,当年袁可立对他的义州镇可是无条件支持的。
  “进城吧。”
  袁可立闷闷的哼了一声,拢了拢花白的华发,一干将领踩着松软的沙子迈进镇江城。
  台湾镇军登陆后快速展开,骑兵四出,步兵则快速向两翼展开,控制了镇江外围的战略要点,三万义州军,朝军则大举渡过鸭绿江,沿河布防。
  镇江城破败的城墙上,将星闪耀。
  台湾镇军若是将全部人员,重炮运到辽东,起码也得耗费两个月时间,军粮还可以从朝鲜,日本就近调集,海量的大炮,弹药却急不得,这还是台湾水师将大量福船改造成了运输船,大大加快了运输速度。
  袁可立在城墙上站了一会,左右将官陪他站着,当可理解这位老大人的激动。
  开辟东江镇走海路反攻辽东,最初便是袁可立提出来的,先帝对此极为赏识,君臣一心,朝廷对东江镇是极为重视的,如今袁可立达成愿望终于站在镇江城头,那心情自然是极为激荡,压抑难平的。
  “诸位,死战吧!”
  一声轻斥,各军将领纷纷赶回本部,安排各营轮值,警戒,并朝着辽阳方向派出大批侦骑。台湾镇军大量装备的战马,极为健美,便是台湾新近从阿拉伯半岛引进的新马种,大名鼎鼎的阿拉伯马,所谓的汗血宝马便是阿拉伯马的一种。引进阿拉伯马的成本极高,故此,台湾府也在尝试用阿拉伯马的血统,改良大明西南矮小的西南马种,效果极佳。
  改良后的马种耐力极佳,爆发力也不错,极其适合东南亚战场。
  然而改良马种用于辽东仍显不足,故此,台湾镇军骑兵大量装备了,高价从阿拉伯半岛引进的名贵阿拉伯马。与建虏正黄旗装备的辽东马,大量蒙古马相比也是占足了便宜的,这便是大明人打开国门后,眼界,格局变的不同了。
  马城极为崇尚拿来主意,台湾,开原两府便将拿来主义运用到了极至。
  台湾骑兵所使用的武器,也并非传统的眉尖刀,骑兵弓,而是大量装备了新型齿轮打火短火铳,手铳。每骑配备一杆短火铳,两把手铳,一把马刀一柄手斧。这是一支彻底放弃了长兵器的火枪轻骑兵,又配备的是优质阿拉伯马,将其超强的机动性发挥到了极处,军中只有少量披全甲的闷罐子重骑兵。
  这仍是一支用银子堆起来的骑兵,火枪轻骑兵可也一点不省钱。台湾府编练的火枪轻骑兵人数约有两万,自然,战情紧急时步兵也是可以骑马作战的,这便是将马城骑马步兵理念贯彻的很彻底,这也是当世规模最大,最先进的一支轻骑兵部队,为台湾府东征西讨打出了好大名气。
  轻骑四出,辽阳虏军自然不肯坐以待毙,以大量蒙军轻骑迎击。
  台湾轻骑与八旗蒙军轻骑,少量正牌子满兵,在辽阳东南方的第一次碰撞便打的火星四射。
  辽阳东南方向,丘陵。
  辽东丘陵绵延起伏,是极为复杂的地形,山也不太高,水也不太深,骑兵既可快速通过,又处处可以设伏,于是便注定了这是一场伏击,与被伏击的骑兵前哨战,也注定了装备轻便短火铳,手铳的台湾轻骑占尽了上风。伏击与被伏击,必然是近战驳火,于是身披轻便棉甲,使用轻便短火铳的新式火枪骑兵,便在辽东之战中大放异彩。
  台湾轻骑穿一身用料很足的棉甲防箭效果极佳,建虏轻骑穿一身草原皮甲,满兵也是穿棉甲的,然而皮甲棉甲能挡的住火枪么,自然是挡不住的。因此在大规模的轻骑前哨战中,台湾轻骑常常是伤而不死,虏军轻骑挨上一枪那便万难活命。
  火枪轻骑兵,第一次在明末的辽东战场上,展现出其轻骑兵王者的风范。
第六百章 为将者
  辽阳东南,凤凰山。
  百余轻骑控制着体型健美的战马缓缓而行,短火铳横在身前马鞍上,手铳都插在马腹的褡裢里,一伸手便可以抽出来。百余轻骑小心戒备着,在丘陵起伏的山间行进,尖兵,后卫都放了出去,如临大敌。
  前面不远处尖兵一挥手,大队停下来戒备,战马不安的打着响鼻。
  马灿警觉的趴在马背上,举起千里镜往两侧山坡上观察,心中暗骂这鬼地方,有山,山却不高,有水,水也不深,到处都是浓密的树林,草丛,逼的他走走停停两天走了三十里,有些草木皆兵了。他虽是土生土长的开原人,却从未到过辽阳地面,他六七岁时辽阳便失陷了。
  又记起兄长的千叮万嘱,为将者,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兄长那是百胜无敌的统帅,他的话自然是不会错的,此来辽阳,父亲的意思是让他来军中混个资历,早为他日后前程铺好了路。马灿自然是不愿意的,他仰慕的是兄长马城,想做的是开疆裂土的无敌统帅,自是不愿意蹲在中军大营里混日子。
  此番请战,好在兄长是支持他的,兄长言开原马氏没有不敢战的子弟。
  有兄长的支持马灿便兴冲冲领了一个哨,杀气腾腾奔赴辽阳,却不料才出镇江便被这起伏绵延的丘陵挡住了。
  趴在马上,马灿舔着干裂嘴唇道:“甲哨呢,在前面?”
  身前一骑羞愧道:“少爷,甲哨过去半天了,咱跟丢了。”
  马灿气的嘴角直抽,整整一个哨一百多骑还能跟丢了,这些没上过阵的少爷兵,不顶用呀。他这一哨兵是千挑万选的精锐,然而军官却都是一群大少爷,从前往后看一溜人都是名将之后,有台湾巡抚南居益的长孙,南京魏国公府的小公子,云南沐国公府的小少爷,这两位还是发小,吃饭睡觉都形影不离的。
  马灿气的眼前发黑,看着山路两侧绿油油,青葱般的灌木,前方幽深静谧的树林,心中发苦,本以为打仗便是两军各自排开,摆开堂堂之阵挺直了腰杆,你不许动,我也不准动的对着捅。哪知上了阵方知战争之道,真真是千变万化,上要通天文下要知地理,风霜雨雪都可决定一场战争的成败。
  这鬼地方早晚冷的象冰窟窿,午间却又热的汗流浃背,还有大太阳晒的人眼前发黑。当年萨尔浒之战杜松是怎么败的,就是被早晨结冰,中午解冻的浑河断绝了后路,又被建虏骑兵借着一场大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