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争鸣安慰道:“让他背着,拿我的弓上山。”
  将背后大弓解下来,递到鹅蛋脸小娘面前,鹅蛋脸小娘茫然将弓接了过去,看着弓身上一道道划痕呆住了,木制弓身上划痕极多,新军士卒肃然起敬,看着李争鸣满脸的崇拜,呵斥那民壮赶紧把米背上。集合哨响了起来,李争鸣大咧咧的一摆手,这集合哨也吹的太不是时候了,老子还不知道这小美娘叫什么呢。
  太阳西下,喧闹的官道上平静下来,只有满地的尸体破碎的车驾,东侧山上的大炮还在不停的轰鸣,打的西侧山上烟尘四起,树木倒下,李争鸣活动着酸痛的胳膊忍不住咒骂,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海盗兵呀,真是做贼的出身败家的玩意,这炮打的莫名其妙么,火药炮弹不要钱呀。山脚下,数千百姓默默的排着队上了山,不时有人失足跌倒。
  深夜,还远楼军堡南侧。
  临时开辟的定居点,山上的树都被砍光了,整个山坡光秃秃的,居高临下能看见一个大湖,湖面在月光下磷光闪耀,湖边有军兵驻守不得随意靠近取水,也不得在湖中沐浴洗漱,这可是十万人的水源。
  一个穿军服的士卒打开一扇木门,回头笑着道:“放下吧。”
  一个民壮乖乖把米袋放下,走了,三个小娘呆呆看着那士卒发愣,两个小的紧张的捉住姐姐的衣袖。
第三百七十四章 争鸣
  那士卒有些尴尬道:“小娘子早点歇了吧,每日午时取水不要耽搁了,治安所在西边,有不法之事可去治所出告,告辞。”
  士卒也走了,三个小娘才相视无语,意识到这里是给她们姐妹三人的住所,一座木屋有木床却没有被褥,屋外有灶台却没有木柴,进了木屋紧紧把木门关上,两个小的才瘫软到地上,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深夜,山上。
  王贞拖着疲惫的身子打开米袋,想给两个妹妹生火做饭,却发现有灶有锅却没有柴火,更没有火刀火石,只得作罢,想来这军堡重地是不许百姓有火种的,一旦失火烧起来,这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百姓便要葬身火海。借着月光放眼望去,山坡,谷地,能住人的地方全挤满了。
  王贞本有些担心被人欺凌,细看却发现这山上山下都极有章法,居然是男女分开住的,女子住在山坡上男子住在山脚下,心中稍安,不知此地朝廷兵马主帅是哪一位,此处是长城要塞,应是距离塞外不远了,也不知这位将军是如何做到攻下了这处险关,还救下了如此多的百姓。
  回到屋中躺在冰凉的木板床上,眼泪止不住的流,自幼也没吃过这种苦。
  自己可是巡抚王元雅的亲侄女,有个做督抚大员的三叔,父亲也是有举人功名的京畿名士,却不料有一日落难至此,那日在遵化家中和闺阁里的好友品评诗集,突然城头大炮打的震天响,不到半日城就破了,街上到处都是溃兵到处都在杀人,三叔王元雅回到家中便自尽了。
  当时自己就在身边,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三叔用刀抹了脖子,还喷了好多血,这可是朝廷的巡抚大员呀。三叔死后虏兵进了城,挨家挨户的搜粮搜钱,自己和两个妹妹机灵,躲在枯井中才没有失节,后来饿的实在受不了便出去找吃的,被虏兵发现抓了起来,自己果断报上了身份,才让禽兽般的虏兵有所顾忌。
  后来自己姐妹被送给了虏酋豪格,本已经认命了,以为这辈子就这样毁了。奇怪的是豪格一直没有碰自己,想来是军务繁忙吧,在遵化昏头昏脑的过日子,下了一场雨天气冷了,又和数千百姓被赶着上路, 先向西又向北一走就是上百里,直到在官道上遇到了官兵设伏,侥幸活了下来。
  想到身边不认识的女子一个个中箭死去,王贞泪流满面,不自觉的抓紧那把大弓,这把大弓可真长呀,收住眼泪好奇的在弓身上摸索着,想到那故做斯文的官军好汉便忍不住想笑,那两句杜工部的诗是极好的,从一个五大三粗的官兵嘴里念出来,便让人很想发笑,那汉子年纪可也不大呀。
  摸索着大弓上的痕迹,这把大弓弓身发黑也不知用了多久。
  借着皎洁的月光,在弓身上发现了主人的名字。李争鸣,王贞默默念叨着,好名字,弓身上那些划痕应是代表着杀敌之数了,一道,两道,整整五十四道划痕,王贞睁大了秀气的眼睛,杀敌五十四么,这可是极了不起的战功了。大明军制斩首三级可升一阶,这人杀敌五十四人,岂不是可以连升十八级,从小兵连升十八级是什么官,王贞觉得自己脑袋不太够用了。
  谎报军功么,王贞觉得不太象,是了,他是弓手远远的杀敌,首级战功都被别人割走了,王贞就这样说服了自己。却又替这个李争鸣不平起来,赏罚不严,好坏不分,这个大明的将军和遵化那些将官是一路货色,克扣军饷,贪墨战功,有一个当巡抚的三叔,这些事情王贞知道的多了。
  有一个闺阁中的好友,父亲就是卫所军官,经常说这些事情听。
  想到这些王贞眼神一黯,那位好友应是死在遵化了,她可没有自己这么好的运气,能被虏兵保护起来送给主子当侍妾。当侍妾,王贞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给虏酋当侍妾是很惨的,自己亲眼见过一个官家小姐,被一个虏将折磨了十多天,折磨够了就送去当营妓了,营妓,那真是生不如死。
  胡思乱想着,王贞沉沉睡去,梦中仍紧紧抓着那长长的大弓。
  天亮了,王贞晕头转向的爬了起来,两个妹妹仍在酣睡,自遵化城破口担惊受怕的,这还是头回睡了个好觉。肚子极饿,王贞整理好衣裙到了屋外,看着灶台发起呆来,再看周围光秃秃的,能砍的树早就砍光了,轻轻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在闺阁中就该学一学砍柴,做饭,也不会陷入这般窘境,难道要吃生米么。日出东方,霞光万丈,王贞惊奇的睁大眼睛,看着昨日那民壮背着一担柴,提着一桶水走过来。那三十来岁的民壮朝她笑了笑,取出火刀火石生起火来。
  王贞呆滞了,忐忑问道:“兄长,为何如此,奴奴死也不从的。”
  那中年汉子讨好笑道:“小姐说话就是斯文,人又生的好看,果然就被辽军爷爷看上了,好运气呀。”
  王贞心下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奇道:“辽军,这长城关碍哪来的辽军,兄长将奴说的糊涂了。”
  那中年汉子更讨好了:“可不敢当,小人姓关排行老四,小姐管咱叫关老四就行。”
  王贞客气道:“原来是四哥当面,请问四哥此地驻守的是哪一路辽军,主帅又是哪一位将军?”
  中年汉子朝着山上拱了拱手,得意道:“自是开原来的辽军爷爷。”
  王贞大吃一惊叫道:“辽东伯麾下开原铁骑么,原来是他,开原铁骑不是在蓟州么,怎会被围在此地。”
  那中年憨子关四翻脸道:“你这小娘好不晓得事,光瞎说,你看这里哪里被围了,那不是从长城运兵运粮么。”
  日出时霞光万丈,王贞转身呆看着远处长城上,隐约可见蚂蚁般穿行的人影,整个人石化了。
  清晨,女营。
  两个少女就着野菜马肉羹,扒拉着香喷喷的白米饭,小脸洗干净了露出粉嫩的肌肤,只是脸上都有些伤痕破坏了美感。王贞吃相便斯文多了,吃着米饭仍看远处长城上隐约的人影,俏脸上露出赞叹之意,用长城来运兵运粮,也亏那位辽东伯想的出来,难怪开原铁骑能从蓟州飞到这处险关。
  吃着白米饭,王贞心情极好轻笑道:“秀儿,雨儿,你们可知辽东伯其人。”
  两个少女抬起头来猛点头,圆脸的秀儿含糊不清道:“辽东伯么,还吃过父亲的弹章呢,就是四五间的事情。”
第三百七十五章 幸运
  王贞稍有些尴尬,这个表妹秀儿是三叔的嫡女,十三岁了也懂得不少,连这种事情都知道的这么清楚,今年四月三叔确是上过一本弹劾这位辽东伯,却不料三叔的嫡女,倒被开原伯麾下兵马救了。
  秀儿努力回忆道:“那日父亲大雷霆,大骂辽东伯父子乱臣贼子,擅启战端,凌虐藩邦,要治他的死罪呢。”
  王贞慌忙掩住她嘴,这话可还是不要再提了,被人听去便不妙了。凌虐藩邦么,应是说辽东伯兵压李朝还废了光海君吧,这位辽东伯可真有些跋扈呢,也不知他会如此对待三叔的儿女,辽东伯鼎鼎大名总不会为难一个小女孩吧,还是谨慎些将身份隐瞒下来。
  吃着饭,王贞鬼使神差的替辽东伯开脱起来:“那光海君应是一心向虏的,辽东伯这样做也是无话可说,你看这长城运兵之计,奇思妙想,辽东伯不愧是当世白起呢,上将得良策,恩威作长城,如今并州北,不见有胡兵。晋野雨初足,汾河波亦清,所从古无比,意气送君行。”
  秀儿捏着鼻子道:“好酸,好酸。”
  王贞宠爱的笑了笑,看着挂在墙上的大弓怔怔的出神,原来他是辽东伯麾下开原铁骑,难怪那位关四哥要讨好他了。想起来他装腔做势,假扮斯文便觉得想笑,开原铁骑呀可是鼎鼎大名,一路从辽东打到关内,也是辽军最后的精华了。
  王贞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盛名之下无虚士,开原铁骑呀。”
  秀儿甜笑道:“是呀是呀,他还管辽东伯叫少爷呢。”
  王贞嗤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辽东伯在开原发迹,在靖安堡练兵,麾下俱是开原子弟,管他叫少爷的人不知凡己。”
  另一边雨儿轻笑道:“姐姐想嫁了。”
  王贞俏脸飞红轻啐一口,自己一个官家小姐,怎可能去嫁给一个军汉,心情突然一黯官家小姐也是过去的事了。三叔殉国,父母家人都死在乱军之中,早就是无依无靠的孤女了,他可不是一般的军汉,他可是辽东伯麾下开原铁骑呀。常听人说开原铁骑纵横辽东,古之飞将军不过如此。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俏脸一红,王小姐起身收拾碗筷,取水的时辰快到了,也要去远处找些野菜,拾些柴火,学着照顾两个妹妹了。想起那些被虏兵折磨死的姐妹,王小姐便一阵阵心里发寒,把心一横若辽东伯也败了,那便自尽殉国吧,此生不愿再落入虏寇之手,白白将贞洁断送了,死便死了吧,只可惜两个妹妹年纪还小。
  午间,帅营。
  马城有些错愕道:“找到了王元雅的嫡女?”
  下首一个治安官恭敬道:“正是,殉国王巡抚的嫡女,两个侄女,如今都安顿在女营,小人好生照料着。”
  马城只是微觉得错愕,只是觉得这三位小姐命太大了,这些天也从救下的百姓里找出不少官小姐,这三个是最显贵的。这种娇贵的官家小姐,治安官自然能轻易分辨出来,对山上流民的管控自然是十分严格的,不但任命了治安官还有士卒负责监视,老贼狡猾擅用奸细,不得不防。
  稍一沉吟,马城吩咐道:“带过来吧,你叫什么。”
  那治安官狂喜道:“小人关二,遵命!”
  马城摆手将人赶走,埋头处置军务,这三位娇小姐再忙也要见一见,王元雅是殉国而死的,照大明惯例人死为大,免不了要给个身后哀荣,不见也太托大了。一任巡抚大员殉国了,照例是要要给谥号,荫其子孙的,也不知王巡抚除了这个嫡女,还有没有儿子可以继承家业,总之是要安抚一番的。忙了片刻才猛的惊醒,下首三个娇小姐已经跪了半天,亲卫也没出声提醒,应是觉得不重要吧。
  起身,温和道:“王家娘子请起,坐。”
  一大两小,三个官小姐忐忑不安的坐下,王贞还抱着那把比她还高的大弓,让马城有些惊奇,这是怎么说的弓哪来的,这是哪个混蛋给她的,就这弱不经风的小丫头,能使的动开原长弓么,瞎胡闹。
  轻咳一声,马城安抚道:“莫怕,本镇来问,你们来答。”
  两个小的战战兢兢,王贞却大方道:“伯爷请问。”
  马城看她抱着一张大弓总觉奇怪,沉吟着问道:“遵化,城高墙厚,当日城是如何破的,你可晓得?”
  王贞眼神一黯,轻声道:“回伯爷的话,遵化半日被破,奴听说是虏军预先在城里安插了细作,趁激战时打开了城门。”
  马城大皱眉头果是如此,那位王巡抚也是个蠢才,后金用这一招破了抚顺,又有这一招破了沈阳,这位巡抚大人也真是不长记性,又被皇太极用这一招破了遵化,这大明朝的督抚真是无能的不可救药了,三女见他大皱眉头,神色不悦都有些慌张。
  马城总不至于为难三个少女,安抚道:“下去吧,明日本镇派人,送你三人去滦州安置,如何?”
  王贞大吃一惊慌忙道:“伯爷垂惜,我姐妹不愿走。”
  马城看她小脸都白了,无奈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