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化按照《泰西水法》制作的龙尾车、玉衡车、恒升车还有田间的灌溉、排水渠道却让众人开了眼界。
孙举人指着山边一口深井道:“此井亦是依《泰西水法》里寻找水源之法才确定位置的,往年这一带找不到水,干旱并非不能克服,天灾虽烈,依然能以人力缓解。”
马城心服口服赞叹了一番,名副其实的西学达人,可惜不得官场之门而入,这便是天朝被西方超越并远远甩在身后的原因。当晚,孙元化宴请诸举人,所有鸡鸭鱼肉全部庄园自产,米饭也是松江引进的八月白晚稻,只是饭粒粗大一些,没有寻常水稻种出来的那么香,但这已然难能可贵,这牛人已经在研究优良育种了。
天黑前,小公爷自回南京去了,方世弘也要回扬州盘点货物。
马城带着柳王二女留在孙氏庄园过夜,围炉夜话,两女旁听。
有美相陪两人谈兴极佳,两个人不谈什么科举八股,直接从强国富民之术谈起。
孙元化道:“富民必以本业,强国必以正兵,当以人力克服天灾的危害。’
马城虽心中唏嘘却赞了几句,只是叹气幼稚的科学家呀,当前最大的危机是建奴和天灾,北方推广水稻费时费力,干旱之地根本没法种,若要兴修相关水利则耗资巨大,朝廷不会出这个钱,北方士绅也没有这个眼光,终究是不切实际的。盛世时此人当是治世能臣,乱世则必然是个悲剧人物。
二人谈到西学,让马城惊奇的是,孙元化的哲学基础理念竟然是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孙元化最佩服的就是西学中的数学化成分,他认为自然本身就“有理、有义、有法、有数”,是可以认知并以数理来表述的,这正是从伽利略到牛顿一脉相承的通过一系列实验求得必要的数据从而归纳为一个个数学模型,就是近代科学的主流。
孙元化的这些思想不可能是传教士教给他的,就是利玛窦也还在宣扬欧洲中世纪的九重天学说,这显然是孙元化,也很可能是他老师徐光启自己摸索总结的天才发现,照这条路走下去,大明应该能诞生近现代意义上的科学。
马城真真是吃了一惊,相比在火炮制造上的造诣,马城更看重此人朴素的科学观,这是真的捡到宝贝了,难怪那么多穿越众一定要将此人收入囊中,货真价实呀。眼睛一转下定了决心,绑也要将此人绑去开原。这人可比自己这个半调子科学家强多了,此人是真有一套科学观的,并且更容易被这时代的人接受。
眼睛一转,马城笑道:“时不我待,孙兄应该回到京中任职,只有为官才能最大限度地造福于民,不然水稻北种之法,乃至泰西新历和水法又如何推广得开。”
孙元化苦笑道:“三第不中如何入朝为官,总镇大人说笑了。”
马城岔开话题也不着急,慢慢的勾搭总能将这大大的人才,勾搭回去,让开原成为大明近代科学诞生之地,指日可待。
第二百六十九章 恶客
翌日清晨,有恶客登门。
一群年轻举子有二十多个,踩着田埂而来,老远便嚷着道:“初阳,初阳,柳三绝,王月娘在你这里么。”
孙元化无奈致歉,迎了出去羞恼道:“嚷什么,不要踩坏了我的田!”
那些举子只是起哄:“不就是几亩破田么,赔你便是,快让柳自华,王月出来见客。”
“小生仰慕已久,总是要见一见。”
马城脸黑,这是找上门来做死的,存心给自己这个阉党难看来了,一群不知死活的书呆子呀。看一眼有些忐忑的王月,心情好转反倒不急着砍人了,这佳人总是死守着最后一关,心中未尝没有纠结之意,应是在献身和离开之间纠结无比。倒并非全是儿女之情,只是汉社离开她玩不转呀。
可不要小看了这名妓的能量,能流传千古的总是才子佳人风流戏。
就连钱谦益那等脏官,连南京会试考题都敢卖,还能名传千古尽人皆知,秦淮八艳更是大名鼎鼎还有人给树碑立传。这不是荒谬而是人性如此,汉社要在江南发展壮大,离不开风月行当的鼎力支持,过几日柳王两女便要编排歌舞,走汉唐复古风,在十里秦淮上公开表演,唱的正是王越的词作。
为一个无敌统帅扬名还要靠江南名妓传唱,荒谬嘛,一点也不荒谬,古来如此。
说话间,那二十几个举子已经进了园子,自来熟的介绍开了,眼光灼热总是离不开两位绝代佳人。
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马城脸黑一手一个,握住两女纤纤素手。
柳自华只是盈盈一笑还反握回来,让一干举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跺脚的有,叹气的也有。王月则俏脸一红轻轻将手抽了出去,马城气闷却又不能责怪她,还没睡在一起当然不能算数,心中懊悔前几日没有霸王硬上弓,偏偏要学方纨绔玩什么郎情妾意,不值当呀,悔的肠子都青了。
又觉得期待,做那种事强迫有什么意思,还得你情我愿的才够意思。
举子里,有个沉稳儒雅的轻声道:“月娘,你瘦了。”
王月大窘不敢抬头看人,讷讷道:“友夏,怎的是你。”
那儒雅举子仍沉稳道:“我来救你,月娘,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他还敢凌辱你一个弱女子么,但有委屈只管说出来。”
王月看一眼马城,慌忙辩解:“你这人好没道理,我是来陪大姐的,没人强迫我,谭公子慎言!”
孙元化在外面急的直跳脚,马城强忍着一巴掌拍过去的冲动,一眼瞪住了丁文朝,心中不爽这是旧情人来了呀。虽然知道王月还是冰清玉洁的清倌人,却仍是大吃飞醋,这郎情妾意的好生缠绵。
一怒,便沉声道:“哪来的疯狗乱吠。”
那谭友夏昂然道:“竟陵举子谭元春,拜见总镇大人,大人要将在下一并捉拿下狱么,请吧。”
马城反倒被他呛住了,为了争风吃醋构陷一个举子么,太不值当,倘若真的如此便要大大的扬名了,只是会沦为笑柄。两人呛了起来,王月一阵委屈美目泛红,马城没来由心中火起,不悦拂衣而去,犯不上和这等混人一般计较。众举子好象打赢了胜仗,起哄呼哨,王月终羞愤起身走了。
静室,马城冷冷哼了一声。
柳自华苦着脸道歉:“是我考虑不周,夫君息怒。”
马城喜道:“终于肯唤我作夫君了么。”
柳自华温柔似水白了一眼:“傻子,人都是你的了,还要问。”
马城因这一声夫君阴霾尽去,不再去管那王月如何,倘若不是真心实意要嫁,娶回家也日夜不得安宁。那些举子倒是得意忘形了,扫了马城的面子还不肯走,居然在田间地头烧烤起来了,弄的孙元化百般无奈又不好赶人,二十多个同乡举子总不能都赶走吧,那就别想在家乡混了,是会被孤立的。
烧烤还办起诗会来了,二十多举子大声谈诗论道,让马城终于明白什么叫狂生了,二十几个举子凑在一起百无禁忌,连官府也未必敢管。如今只是盘坐在田间地头做恶客,算很收敛了。
“法不前定,以笔所至为法,词不准古,以情所迫为诗。”
那谭元春坐在田梗上,一手提着酒一手敲着田埂,故意高谈阔论连在静室也能听的清清楚楚,连柳自华也不面凝神倾听,气的马城眼前发黑。
“吾辈论诗,止有同志,原无同调。”
马城听的昏昏欲睡,只觉得好象一只苍蝇不停的在耳边飞来飞去。
柳自华却赞叹道:“夫君可知此人论诗,颇有见地,竟陵一派诗词以此人最佳,还是有些才学的。”
马城气道:“不知,你也要来气我么。”
柳自华抿嘴偷笑轻移莲步,难得主动投怀送抱,马城恨恨的哼了一声总觉得心中不是滋味,狠狠的看了她一眼。
气苦道:“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柳自华慌忙赔笑:“自是站在夫君这边的,看我为夫君出气,驳一驳他!”
马城这才满意了,恰好那颇有诗才的谭元春高声叫道:“月娘,我新得一首佳作,你出来嘛。”
半晌,隔壁房中传来王月柔弱声音:“我在房里听也是一样的。”
谭元春大为得意提着酒壶,酝酿着感情做沉思状,让马城恨不得一个大脚丫子踹在脸上,太招人恨了。
“月娘你听好了,诗曰,石选何方好,波澜过接时。应须高下坐,徐看吞吐奇。鱼出声中立,花开影外吹。不知流此去,响到几人知。”
一片轰然叫好,二十多个举子状若疯狂,拍着田埂大声叫好。
马城气闷,虽然听不懂在说什么,却觉得应是很厉害的,只是这诗未免太艰涩难懂了,听的一头雾水。
叫好声中,谭举人得意叫道:“月娘,此诗如何。”
隔离传来王月柔弱声:“元春的诗才自是极好的,此诗奇竣,冷峭,上佳之作。”
外面二十多举子纷纷起哄,才子佳人配,今日便是良臣吉日便入了洞房吧,借着酒意也是斯文扫地,污言秽语层出不穷,想来是在秦淮河上放荡惯了。
那谭举人却一本正经道:“我与月娘两厢情悦,当是要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此生无怨也无悔。”
马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太肉麻了,真是要人命了。
第二百七十章 幽情
隔壁房中良久无语,应是有些心动的,王月这种秦淮名家不缺银子,欠的只是一个稳重良人。这谭元春颇有才华又稳重老成,又是一副痴心,任谁来看都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这痴心人还是竟陵诗派领袖,人又长的儒雅俊秀,妥妥的高富帅呀。
柳自华也皱起眉头,终于忍不住出手替爱郎出气:“虽是奇竣却并非佳品,鱼出声中立,花开影外斜。用奇字,押险韵却又艰涩难懂,语句拮据,文风艰涩,不通,不通。”
她一番品评让举子们安静下来,柳三绝江南人称女中学士,自然不是白来的,替夫出手倒也切中利害。
马城恍然,大声道:“正是,鱼出声中立,花开影外斜,纯粹为了押韵而押韵,狗屁不通也。”
话一出口便知道糟了,怕是要被逮住话头下不了台。
果然外面二十多举子哄笑起来,纷纷叫骂:“粗鄙军汉也懂诗么。”
“想来是懂的,开原再穷总能买到几本唐诗宋远吧。”
叫嚷声中,那谭元春却极有风度道:“柳大姑娘错了,古人精神只是幽情单绪,所谓孤怀,独意,讲究性灵,不知柳大家以为然否?”
柳自华语塞,无论辨才诗才都不是此人对手,倒沉默了,外面那些举子起哄的更厉害了,污言秽语层出个不穷。
谭元春喝了一大口酒,潇洒道:“马大人既觉得在下诗作狗屁不通,想来是诗中圣手,不如做出来让谭某开开眼界,月娘,你说如何。”
马城叫糟,一句话就被逮住不放了,骑虎难下恨不得自刮一嘴巴。
众举人大声起哄将田埂捶的乱七八糟,隔壁房中,王月倒分辨起来:“元春你太过了,欺人太甚。”
话一说完,众举子纷纷起哄:“不会做诗也敢评诗,要脸不要。”
“军中粗汉,大字不识一个也敢学人论诗,无耻。”
叫骂声中,丁文朝挽起袖子要冲出去揍人,被马城叫住了,输人不输阵,论诗论不过便出去揍人,传出去名声就更要臭大街了。以江南文人的无耻还不定被传成什么样呢,名声应该会臭大街吧。马城本来也不在乎名声,只是看着爱妾脸上愤然之意,隔壁房中绝代佳人良久无语,心中火起。
那谭元生偏偏又激道:“做不出来么,歪诗也可,月娘人称美人学士,托付终身之人,总不能是个不通文墨的莽汉吧,如何能谈及嫁娶?”
隔壁王月默然不语,马城心说这话也对,没有共同语言呀,长不了,表情有些古怪,居然差点就被这人说服了,这才是真真的花言巧语,好一出才子佳人戏,好一个感人肺腑的有情郎呀。
身侧柳自华百般无奈,十分懊悔将闺中好友引来身边,平白让爱郎受了折辱,好心办了坏事。马城看着她仓皇俏脸心中甜蜜,她今年已经快二十五了,这时代二十五岁早过了嫁人的年纪,属于大龄剩女,她把王月招来也是怕年老色衰,宠爱不再,因此想尽办法讨自己欢心。
这风华绝代的美人儿其实也挺脆弱,独居京城时,想来也失眠过很多次,这时代便是如此了,且不闻千金难买有情郎,将她玩腻了一甩了之,在这大明朝是常有的事,有几人是真心宠她爱她,这便是这时代女子的悲哀,终身幸福全都寄托在男人身上。
心中一软便不再犹豫,高声道:“歪诗倒是有一首。”
外面二十多个举子先是安静,随即狂笑起来,尽情奚落:“既是歪诗便不要现眼了。”
“军中粗汉能做几首歪诗,不易呀,说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