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营。在堵胤锡的调教下颇有君子之风,军纪极为严格。打起仗来偏偏又很厉害,广西之战中不计代价的和西军拼命,几次在关键时刻救援隆武帝和御林军,皇帝对堵胤锡本人也极为信任和依赖,所以才造就了君子营这种超然的地位……当然了,君子营到底不是皇帝的嫡系出身,只能顾住自己驻扎处的一亩三分地,全州城其他地方还是乱轰轰的,堵胤锡对此虽然忧心忡忡。却也无力改变什么。
其他的各家勤王军吃了上顿没下顿,军心士气极为低迷,高级军官也是满腹怨气,如果搁在平时他们早就“轰”的一下各自散去了,眼下却想走也走不了。
刘文秀用兵老辣,步步为营,指挥着数万西军从几个方向朝广西东部和南部推进,隆武军节节抵抗,却始终无法扭转形势。除了最东边的平乐府、梧州府一带,广西境内几乎处处都是杀气腾腾的西军,况且攻克桂林的消息后传到云南后,孙可望又从云贵、四川派来大量援兵。有消息说他本人也打算亲自率军前来,意图乘胜进攻广东,一举把隆武政权打垮……隆武军的残兵败将缩在全州。背靠湖广总算还留着一条安全的后路,谁也不敢轻易离开。
对于湖广。对于楚军,大家的怨气却越来越大。越来越重……
正是寒冬腊月的时候,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肃杀冷寂,天亮已经很久了,太阳却一直躲在云彩后面看不到,全州城内外就像一个巨大的贫民窟,垃圾场,混乱、无序、肮脏、大白天的也看不到几个行人,一切都了无生气。
突然间,城门洞里传出来一阵喧哗声音,几辆吱吱呀呀的大车从吱吱呀呀的城门里推了出来,头前的车子上插着一面三角形的红色旗帜,周边有百十个军兵护着,一个个的还算精神彪悍,身上的穿戴装备也还算齐整,只是衣甲上多有污秽之处,弓梢刀鞘也磨损严重,一看就是曾经多日苦战却没有充分补给休整的样子,每个人手中都紧紧握着刀枪,不停大声发出恐吓,驱逐周围越来越多的溃兵饥民,小心翼翼地护着大车上的一个个木桶。
君子营的兵!都是身经百战的厮杀汉,亲手杀过鞑子,杀过西贼的!
他们是来放粥的!
城中正在极度缺粮的时候,谁来放粥都会拼命的上下其手,只有君子营能担起这个任务。
溃兵和饥民散开了,马上又围拢过来,再被驱散,又再次围过来,就像执着的苍蝇一样,君子营是奉圣旨来放粥的,每天一次,城外有很多溃兵和饥民全靠这碗粥吊着命,只要能抢到一个紧挨大车的好地方,挨两下打又算什么?
突然热闹起来了,越来越多的饥民和溃兵围过来,转眼已经有四五百人,都眼睁睁地盯着从车上搬下来的一排木桶,君子营领队的是个名叫蒲正的把总,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并不急着停下放粥,而是指挥着把大车挪到城墙下面的一片空地上,紧接着城楼上敲响了一通梆子,宣布开始放粥!
田野间,树林里,枯草堆中,矮墙后……一个个脑袋立刻探了出来,眼睛紧盯着放粥的方向,目光或狡黠、或呆滞、或茫然,但都充满了焦灼的渴望。
不到一刻钟,放粥的地方已经聚拢了两千多人,里三层,外三层,互相厮打争抢,场面混乱不堪。
如果任由这种混乱发展下去,就是一场流血骚乱,君子营的士兵毫不客气,挥舞刀背枪杆一阵乱打,碰到不停招呼的举刀直接就砍,接连放倒七八个后,终于恢复了基本的秩序。几个被砍伤的溃兵一时不死,躺在地上挣扎哀嚎呼救,却没人理会,寒冷的冬天,也没有食物和伤药,只要一个晚上就能要了他们的命,有人敢于作乱就要杀人立威,君子营的兵虽然是君子,却不是慈悲心肠的菩萨。
但是,乱七八糟的溃兵和饥民不可能一下子学会规规矩矩的排队。
经过血腥弹压,场面上暂时恢复了基本的秩序,内里其实还是很混乱,君子营的士兵守在粥桶前面,四周都是黑压压饥饿的人群,他们的眼睛里闪着绿光,喉咙里冒着邪火,不停地往前挤着,恨不得立刻把那些粥桶夺过来,一口气全都吞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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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九章 乱(中)
“后退!向后退!我数三声,再不后退就砍人了!”
焦头烂额中,蒲正不停地扯着喉咙大喊,却被淹没在周围的汹涌声浪中,转眼间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一带的城外,足有好几千的溃兵和饥民,眼睛红红的全都饿急了的样子,都在拼命往前挤,往上涌,秩序再次混乱,眼看再不采取措施就要失控,蒲正仓啷一声拔出佩刀,目露凶光来回指着四周的人群,心里却惶急不已。
人太多了!
如果,如果几千人从四面八方一下子扑上来,只凭他手下百十个军兵肯定挡不住,全州缺粮少钱,两三万的饥民溃兵困饿多日,就像一个浇满油的干柴火垛,只要一点点火星就会引燃冲天烈焰,万一弹压不利引发城内城外大的骚乱,哪怕蒲正身怀堵胤锡的将令,也无法承担这样的责任。
向城内告警,请求支援!
随着蒲正一声吩咐,一支响箭射上天空,凄厉的哨子声异常刺耳,响彻四野。
四周的溃兵饥民略略一愣,随即却脸色大变,几千人发声喊一起疯狂地向前冲去,和蒲正的军兵厮打起来,十几个粥桶转眼就被夺去,气力哐啷的打翻在地,白花花的粥饭洒的到处都是,冲在前头的饥民溃兵围着粥桶争抢一点剩余的粥水,后面的大队饥民却没了目标,一起大声叫嚷着冲向城门;为首的几个还在高声鼓动。
“弟兄们,杀呀!”
“拼啦!拼啦!大家伙拼命杀进全州,全都吃香的喝辣的!”
“全州城里什么都有。全都被那些官老爷占着,却要咱们弟兄们在阵前卖命。今天和他们拼啦……”
溃兵们也是一伙一伙的,有一定的组织。有自己的头目,他们从前线逃下来的时候,沉重的铠甲和各种军械都扔掉了,身上却大多留着一两支刀枪,当做吃饭的家伙,所以多少还有一些战斗力,眼看城前群情汹汹,有些心思活泛的溃兵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转眼间就掀起一场大乱。
溃兵。饥民,数千人组成汹涌的人潮,朝着城门涌去。
城楼上,城门官晁洪礼眼看势头不对,忙不迭敲锣关闭城门,沉重的千斤闸缓缓向下,士兵们使劲推动城门,但是饥民溃兵来得更快,一个个神色狰狞。冲在最前面的百十个溃兵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刀子,转眼间已经过了护城河,守门军官又急又怒,不停对士兵们大声的催促喝骂。但是笨重的城门不是那么容易关上的,虽然大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还是晃晃悠悠一点一点的往前挪。不等完全关闭,就会被无数的饥民溃兵冲进来。
“完了!全完了!全州要完了!”蒲正挥刀乱砍。朝着城门处冲过去。
蒲正手下的军兵已经被冲散了,身边只有二十几个人。被淹没在几千个陷入疯狂的溃兵饥民中,就好像大海上的一叶孤舟遇上了暴风雨,好在那些溃兵饥民大都盯着粥桶,没人主动和他们拼命,蒲正等人暂时还可以自保。
但也只是自保而已,骚乱既然已经爆发,只靠他手下的这点军兵肯定无法弹压下去,溃兵饥民必然会冲进全州城,从而引发更大的骚乱,最后玉石俱焚,使得全州城化作一片焦土……全州弹丸之地,隆武帝等人虽然住在船上,城内却还住着不少官员勋贵,这一场大乱下来,肯定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总爷,快走吧,乱贼越来越多了!”
“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城门去不得,还是从旁边杀出去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得尽快禀报堵军门……”
二十多个君子营的士兵跟在蒲正后面,一边厮杀,一边劝他突围,大几千的溃兵饥民都朝城门处冲过来,再不走就会被踩成肉泥,难逃一死。
“不,我不走,今日之事我愧对堵军门,唯有一死相报!”蒲正距离吊桥不过十步之遥,却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挡住,实在冲不进去,他干脆突然转过身来,举刀奋力砍杀,拦截后面跟上来的饥民溃兵。
刀光电闪,身前的一个溃兵被他砍掉半个脑袋,尸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蒲正身子转动,顺势再一刀砍下,一个干瘦的饥民又大声惨叫着倒在地上,胸前中刀处鲜血迸流,眼看着活不成了,却一时不死。蒲正用冷漠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伸脚踩住他的身子,把卡在肋骨中的钢刀用力拔了出来,又哈腰在他脖子上补了一刀,结束了他的痛苦嘶叫……战场上,生死都在电光石火之间,一点也耽搁不得,这个饥民已经受了致命伤,再没有任何威胁,蒲正却浪费时间给他补了一刀,其实是不忍心这个饥民如此痛苦,临死前还要受一场大罪。
蒲正,也是穷人家出身,如果不是军令在身,绝不会对这些饥民举起刀子,但他从军数年,一向对堵胤锡惟命是从,天大地大军令最大,该杀人的时候也绝不会手软,该坚持的时候更不会突围逃走。
既然领了军令,那就一定要完成任务,实在完不成,就死在这里吧!
蒲正既然决心死战到底,君子营的士兵也就打消了撤退突围的念头,在他身旁站成一排,奋力与溃兵饥民厮杀,但是敌人实在太多,砍翻一个冲上来两个,砍翻两个又冲上来四个,个个还都是拼命的架势,这些饥民溃兵为了一些个粥桶就抢破了头,全州城里的粮食财物肯定更多,冲进去才能有的吃,有的活命,君子营的士兵既然挡住大家活命的路,那就和他们拼了吧!
刀枪不停砍杀,惨叫连连,鲜血飞溅,残酷的战斗持续了不到半刻钟,却似乎无比漫长,饥民溃兵虽然死伤累累,君子营这边的伤亡也不小,就连蒲正也浑身浴血,先是右臂受伤,换成左手使刀,紧接着左臂也受了一处更重的伤,重新再换成右手使刀,虽然仍在勉强厮杀,却已经撑不下去了。
城门处,溃兵饥民已经冲进了城门洞,城门被重新推开,守门的官兵虽然奋力抵抗,但是敌人无穷无尽的涌来,终于被冲得四散而逃,就连城门官晁洪礼也不知去向。
“罢了!罢了!今天全州肯定完了,我只有一死而已!”蒲正突然大喝一声,奋力挥刀向前连劈几下,逼退了面前的几个溃兵,扭头对手下的士兵叫道:“我挡着他们,你们快走,走南门向堵军门报信!”
“不,我等愿与总爷同生共死!”君子营的士兵只剩不到十个人,人人身上带伤,围在蒲正周围,在他们面前,是一层一层的溃兵,一层一层的饥民,密密麻麻。
“这个时候想走?走不了啦!这帮湖广佬害了我们几十个弟兄,今天一个也别想走!”溃兵们也杀红了眼睛,为首的几个指挥手下,团团围住了蒲正的残兵。
“杀了他们!给弟兄们报仇!”溃兵们乱哄哄地叫着,再次迈步向前冲过来,恨不得立刻把这十多个拦路的讨厌家伙乱刃分尸,尽快冲进城中抢吃的,抢金银,抢女人……在他们身后,是无数眼睛饿得发绿的饥民。
蒲正咬牙关举刀,打算拼死最后一战,但是身上伤势沉重,钢刀更显得异常沉重,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力气杀敌,身子晃了两晃,颓然坐倒在地,口中气息粗重,目光死死盯着迎面而来的那个溃兵,那溃兵握在手里的钢刀。
“倭刀啊,是把好刀,死在这么一把好刀下,也算值得,只可惜不是死在鞑子刀下。”
那溃兵冲到近前,张开嘴巴大叫着吐气开声,眼看他肩膀牵动,高高举起刀,蒲正心里一阵空荡荡的,我,我这就要死了吗?
闭目等死,等了又等,预料中的钢刀却并没有砍下来,耳中却听到溃兵饥民队伍里一阵大乱,蒲正茫然地睁开眼,疑惑不解地看着敌人四散逃开,那些刚才还像索命恶鬼般的溃兵此刻却惊慌失措,连连后退拼命向两边避让,紧接着,一阵高亢尖利的喇叭声响彻城下,钻进蒲正的耳朵,撕扯他的神经……
“是楚军!楚军那些个混蛋来了!”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气,蒲正猛然站了起来,和同伴们互相搀扶着,伸长脖子向前张望,这个时候,无数的溃兵和饥民不停地向两边逃开,阵后闪出了一面又一面黑红色的战旗,在风中猎猎飘扬。
“谭啸!谭啸来了!”一个眼尖的君子营士兵,已经认出了谭啸的将旗,谭啸现在虽然还是一个师长,却是楚军中资格最老的大将,这些年东征西讨,屡立奇功,在君子营的官兵中也享有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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