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截杀其游骑兵,断其耳目;或截其粮草,让其后勤无以为继。
不过,最有效的,便是彻底断了敌兵的粮食来源。烧毁麦田,便是如此!
咱们兵势不足,不可能一直守在一个地方。何更况,即便是守,又能为百姓守住多少麦田,一万顷或是两万顷?两个县还是三个县?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这是一场两国国力之间的较量,而权国最大的优势,就是拥有元国根本无法比拟的国力!
所以,相信我们,为了最终的胜利,为了让百姓能够活着熬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让他们暂时受一些委屈,是值得的。”
文天祥喟然而叹。
与这两位权国派来的参谋一起,辗转大半个江南西路,文天祥最大的收获是发现了自己确实在领兵作战方面,有所缺陷。
打仗,跟自己以前从兵书上学到的知识完全不一样。
之前自己屡屡战败,有各种各样的因素。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自己在后勤上的短板。
没钱,自己可以将家产全部变卖。没人,他自信凭着自己的名声,可以召集到无数人前来投奔。
可是,战争的确不仅仅是钱与人。还涉及到无穷无尽的后勤需求,乃至生产与建设的基地。
如今这支队伍,数量与自己刚来到江西时扯出的队伍差不了太多,但战斗力明显地提升了一个相当大的档次。
只是,所有士卒的兵器是这两个人弄来的;粮草是他们弄来的;身上的服装也是他们弄来的。这两个人还拥有文天祥平生见过的最详尽的地图,拥有最快速而精确的情报。
最重要的,他们让文天祥知道,他们并不是唯一还在与元军作战的部队。宋室皇族虽然已经投降,但是还有四川的张珏、还有广东的李庭芝、还有潭州的李芾,还有散落于各处依然不肯投降的无数宋兵,也同自己一样,在维护宋人最后的尊严。
这,才是他一直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这事,还是我来吧。”文天祥缓缓说道。
……
几乎在一夜之前,江西与浙江靠近福建一带的些许平原区域,十数万顷即将收获的麦田全被毁于一炬。
大量失去粮食的百姓,拖家携口,消失于通往福建的崇山峻岭之中。
同时被烧毁的,还有近百个设于江西与浙江之间的粮仓。
而临安城内,又出现了大量的檄文。
忽必烈看着堆在眼前的战报与檄文,双眼之中,已经看不到丝毫的愤怒,却有深深的迷茫。
自己入主临安,才多长时间啊?
破损的皇宫还来不及修缮,却比自己当时第一次见到时,愈显惨败。
中枢机构还未完善,依然只有一个中书省,连枢密院都还是一个空架子,更别说三省六部以及各地方的行中书省。
各地方的官员,还未进行调整,一大批不合格的宋国旧臣尸位素餐,却还没来及派人去接管。
军队更是如此,入主江南一年不到,全军的战力却如断崖式下跌。
为什么会这样?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原以为,自己哪怕没有十年八年的喘息时间,起码也可以有三五年的缓冲期。
谁又能料到,权国的军队南下的速度竟然会这么快!
第1064章 父与子
与权国军队征战十数年,忽必烈觉得,自己似乎始终没能看透这支军队。
为什么他们的海上军队可以迅速地转为内河水军?而且拥有如此可怕的战力。
刘整辛辛苦苦,费了数年时间打造的数万水军,在权国水军面前,犹如纸糊般的脆弱,不堪一击。
为什么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可以整合出这么多战力不弱的宋国军队?
要知道,这些宋军,在半年之前,可都是一群土鸡瓦狗般的存在!而数十万降附于自己的宋军,直到现在,除了浪费粮食之外,遇敌即溃,毫无战力可言。
为什么,他们可以轻松自如地控制任何一个战场?
这是让忽必烈最感心悸的所在,无论在哪个地方,哪怕是在守卫森严的临安皇宫之内,他也依然觉天空之上,似乎有一双无所不在的眼睛,时时地盯着自己。
临安,是必须要撤离了,而且还得快。
荆湖北路的数十万军队,再没有机会南渡长江。自己兵力上的优势,如今荡然无存。
但是,如何撤离,谁先撤、谁留守,是否要留下一些兵力拖住随时从海上登陆的权国军队,一群文臣武将,已经争吵了好几天。
宋国降臣,显然不肯轻易放弃临安。对他们来说,之所以心甘情愿地投降元国,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可以继续留在临安,继续保住他们的家产。若是随着元军撤离,别说前路渺茫,自己的投降行径岂不是成为了一个笑话!
对于大部分汉臣来说,如此轻易地抛弃国都,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不过有放弃大都在前,临安又未正式立都,事不可为之时,撤离临安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至于蒙古与畏吾人,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国都。
在窝阔台汗之前,数千年逐草而居的牧民,哪来的国都?连伟大的成吉思汗,都不曾建立过国都。
只要有牛有羊,遇到水草丰美之地,便可安家。没牛没羊也无所谓,去抢便是!
对于蒙古勇士来说,他们的汗王在哪里,哪里便可以成为他们的国都。纵横天下,无所拘束的生活,才是草原英雄应该享受的生活!
天色渐暗,御书房之外,响起轻柔的脚步声,门被轻轻推开。
忽必烈脸色一变,却见一个身着麻布长袍、衣不重彩、发未着饰、体态略显丰腴的妇人探进身来。
是他的皇后察必。
忽必烈轻轻地吁了口气,泄去自己的怒气,同时收起了自己脸上的忧虑。
察必手提食盒,走到案前,对着忽必烈微微一礼,而后从食盒中端出两个大碗摆在桌案之上。
很简单,一碗装着几个掰成小块的大饼,一碗是羊肉清汤。
忽必烈捧起羊肉汤,大喝数口,而后抓起一块面饼,细细嚼食。
一边吃,一边带着随意的口气说道:“准备好了,过几天咱们得离开临安。”
“是!”察必轻声应道,看着不喜不怒的忽必烈,犹豫片刻,问道:“陛下,真的要让真金留在临安吗?”
“他是元国的太子,我不在,当然得留他监国了。”
“可是……”
“怎么了?”忽必烈眼色未动,眉梢略挑。
“真金,可是陛下的长子啊。”
“长子?如果不是长子,他能成为太子吗?”
察必脸上带着哀求之色说道:“或者,陛下能否考虑,不要让他当太子了?”
“胡闹!太子是未来的国君,说废就废?”
“陛下,我,我给陛下生的孩子。如此只剩真金兄弟两个,可是真金自小怯弱,你把临安交给他,他如何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他的怯弱,还不是你的原因!”忽必烈怒喝道,把手中饼屑随手砸入食盒。
察必双腿一软,缓缓跪伏在地。
忽必烈悠悠地叹了口气。
慈母多败儿,真金自小被察必宠溺,性格偏弱。但是变成如今模样,其实真的不能全怪察必,更多的原因是被那些汉儒给教坏了。
那些人一心一意地按自己的想法,试图培养一个完全汉化的帝王。经史子集无所不通,出口便能成章。看着似乎成功了,却也把自己儿子给养成了一个废物!
“他在外面?”
察必弱弱地应了一声。
“叫他进来吧。”
察必撑起身子,出门而去。不久,拖着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来到忽必烈跟前。
面孔白净,头戴方巾,身着淡青儒衫,本该玉树临风般的身子,此时却瑟瑟发抖。
感受到忽必烈凛冽的目光,低着头的真金啪唧一声便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哀求道:“父亲,我,我不想留在临安。求你了,带我走吧!”
忽必烈的怒气,自心头直冲而起。探手抓住桌案上的一个镇纸,便砸了过去。
察必一惊,把低着头的真金猛地一拉。脑袋躲过了,镇纸砸中真金的肩膀,砰然作响。
真金“啊”的一声惊叫,脸上现出痛苦之色,泪水立时盈眶却又不敢滚落。
“父亲——”
忽必烈满脸暴怒地盯着他。
真金立时耷拉着眼睑,侧身靠在母亲身上,头稍低,眼泪便禁不住抖抖索索而下。他把脸藏在察必身后,抽抽泣泣地说道:“我,我愿意上战场,我愿意随父亲杀敌。只求你们,别扔下我,我不想一个人在临安呆着。”
忽必烈额上青筋隐隐暴起。
真金喃喃说道:“这段时间,我天天在炼武场上,求着护卫们教我骑术,教我射箭,教我博杀之术。我真的很努力的,可是,我,我好累啊……母亲,你求求父亲,求求他……”
忽必烈虎行离开桌案,抬起脚便往真金踹去。
“啊——”察必与真金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真金如蒙头葫芦般滚开。
“真金——”察必急急扑向自己的儿子,扳正他的身子,颤抖着上下查看。
“母亲——”真金呻吟着,两眼呆滞,茫然无措。
脑袋没事,腿脚未折,除了一侧肩膀抬不起来,并没有其他的伤害。察必心里稍微地松了一口气。
再回过头时,御书房里,却已经没了忽必烈的身影。
第1065章 会师临安
五万元军主力,终于撤出临安。
陪着监国太子真金留守临安的,除了少数的汉臣与汉军之外,还有几乎所有的故宋降臣与近十万的宋国降卒。
以及一大堆来不及处理的宋室皇亲。
三万自钱塘江口登陆的权国野战军,与两万自绍兴府、定海与象山等地上岸的海军陆战队,顺利于临安城下会师。
临安城,依然宏伟。
不得不说,这是一座相当幸运的城市。
谢太后不战而降,让这座城市逃过战争的浩劫。
匆匆撤离的忽必烈,再一次让临安免于炮火的轰击。
数年以来,战火燃遍了神州大地。可是,从宋到元,再从元到大权国,近百万临安百姓几无损伤,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临安的百姓与临安城一样,是幸运的。可是,这些苟活下来的百姓,还剩下了什么?
元军主力撤离临安之前,一通大肆洗劫,没有借口、没有理由。
临安百姓、尤其是富豪之家,存粮与金银财物,被一扫而空。
但是,没有人敢公然反抗!
哪怕知道元军在江南颓势尽现,哪怕知道这一次劫掠过后元军主力可能再不会回到临安。但是依然没人敢起身反抗。
也许敢于反抗的那些人,早已在临安百姓的嘲讽声中被屠杀殆尽。
大多数人,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元军迅速地搜刮,而后匆匆离去。
百年的繁华之后,如今留在临安的,只有被砸断的脊梁骨!
赵权看着矗立在远处的这座城池,心情激荡难平。
没有人能理解,他对这座城市、对这个国度、对这里的百姓,怀着什么样的情感。
“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这是后世一个学者对于宋国的评价。
这一世的经历,让赵权对这个评论,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曾经拥有当今世上最先进的科技与文化、最多的人口、最强的经济实力,可是数百年来却始终无法逃脱被异族欺凌的命运。
以文御武,杜绝了国内所有大规模的叛乱,却严重削弱了对外的战力。
用外交的忍让与屈辱,换取大多数百姓的一生平安,值得吗?
赵权无法回答自己的疑问。
他想去爱她,可是这又似乎不是他的国度。
他甚至连“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资格都没有。
哪怕是来自后世的自己,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死后数十年乃至数百年,自己所建立的国度,依然军政清明、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惧死;自己的子孙后代,都是勤恳为民、不会被奸邪所蒙骗、不会受诱于声色。
可能吗?
军营之外,三骑缓行而至。是刚从临安城回来的姚枢等人。
赵权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回到中军大帐。
自己的儿子正趴在比他身子还大的地图上,一手持尺一手拿着碳笔,一边横画竖描,一边计算着。
赵溢的三个老师,侍其轴、刘秉忠与贾似道,面无表情地肃立于后。
赵溢屁股一耸,把跟他挨在一起的陈耀拱开,抱怨道:“挡住我了!”
“你算不出来,别赖我啊!”陈耀稍微收起胳膊说道。
“哧,这么简单的事,分分钟搞定!”赵溢头也不抬地说道。
片刻之后,赵溢把手中尺笔一扔,得意地说道:“徽州到饶州,全程四百二十里路……”
“地图上,直线距离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