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将军,末将请求领兵出城,袭杀元军后路兵马。”姜才再次请战。
    承仁摇了摇头。
    他相信,姜才并非想以此为借口,逃离被重兵包围的扬州。
    从后路袭杀元军,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削弱不断增兵的元国军队,但是所剩八百余人,此去百死无生。哪怕杀了八千流民,对于扬州城来说,也没有太多的意义。
    被承仁拒绝,姜才眼中闪出深深的失望,却并未坚持。
    承仁掏出一块两指宽的石子,扔给姜才,“发动城里所有的百姓,弄些这种尺寸的石子来。大小误差不超过半指,多多益善。”
    “是!大概,需要多少?”
    “每个百姓,先来一百颗吧。”
    姜才咋舌,城内三万多百姓,就得准备三百万多颗石子?
    姜才没有任何质疑,领命而去。
第1034章 扬州之战(3)
    骑兵依然每天出城袭扰,但效果越来越差。离得远砍杀不到元军,离得近一不小心就会被粘住而脱不了身。
    但是扬州城外,元军的游骑完全不是大权国骑兵的对手,被射杀无数。
    拿弩箭射杀流民,有些舍不得。对付元军正规的骑兵,就完全没必要吝惜了。
    承仁进入扬州第八天,第一个元兵终于出现在了扬州城头。
    “弃械不杀——”
    数声大吼响起,这个元兵依然执刀翻墙而过。
    “崩——”的一声响过,元兵额头上插入一根微微抖动的弩箭。
    喊杀声在城头,渐次响起,震天动地。
    元军如蚁附城,不断地翻涌攀上城墙。
    权承仁手下,五人一队,一盾一弩一枪两支弹弓。上城敌兵,凡有持械者,以弩杀之;持棍棒者,则以弹弓爆射其脸。
    姜才的宋兵,负责捆人。
    宋兵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守城作战方式,惊奇之余,倒也尽全力配合。加上在城中征召的劳力,起码在捆人这个环节上,并没拖大权军的后腿。
    这一天,杀元军千余,俘流民两万多人。大权军伤两百,无一战死。
    次日,杀元军两百余,俘流民三万多。大权军战死121人。
    姜才脸上,开始露出憨憨的笑意。
    权承仁看着城中乌泱泱的俘虏,却是越加的头疼。
    夜色降临,被捆着手脚、堆在墙根的俘虏开始躁动不安。
    “为什么没饭吃啊?”
    “我们是宋人,为什么要捆着我们?”
    “快放开我,我要见你们守将!”
    “求求你们了,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我跟你们李庭芝元帅是同乡,得罪我,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人声鼎沸。
    有人愤怒,有人哀哭,有人眼中则闪着狡黠的目光。
    粮食,自己吃都不够,怎么可能给这些俘虏提供!
    放了?这些人要么饿死在城外,要么就会被元军重新抓来攻城。而且这期中,绝对还有不少是元军的奸细。
    杀了?承仁还真的有些下不去手。
    瞥见权承仁满脸的纠结,姜才“咣啷”一声拔出佩刀,大步走近俘虏之中,兜头扯过一个还在叫嚣的男子,刀子照着他脖子一抹,血光便迸射而出。
    男子嘴里嗬嗬做声,眼中闪出无法置信的恐惧,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姜才把男子随手一扔,伸出舌头舔了舔溅至嘴角的血滴,满脸狰狞地说道:“我,是扬州守将姜才。记住我的名字,你们可以去告我,去临安找丞相、找皇帝,告御状!前提是,你们可以活到能告状的那一天。”
    说着,刀一挥,又一个俘虏被劈倒在地。
    其他俘虏脸色齐齐刷白,愤怒的眼光大多转为无助的恐惧。
    这个宋将,杀起宋人来,竟然如此的毫无顾忌!而且显然,根本就没打算跟他们讲什么道理。
    冲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姜才早有求死之心,他自然不会在乎这些自称宋国百姓,却助敌攻打扬州城的人,会去哪里告状。
    权承仁心头略微一松,摆摆手说道:“给他们弄些粥喝吧。”
    姜才在边上补了一句:“粥熬好,把米捞干了给他们喝。”
    一个俘虏忍不住轻声嘀咕道:“那不如直接给我们喝点凉水——”
    刀光一闪,说话的人脑袋一缩,直接软倒在地,哆嗦着求饶道:“军爷饶命,小人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这些俘虏暂时是被唬住了,但是隐患依然存在。接下去,俘虏的人越多,扬州城所承受的压力必将越大,直至整座城池被这些俘虏吞没。
    姜才对此根本不在意,那是因为他觉得,以扬州城原来的一千守军,竟然拖住了如此数量的元军与流民,让他们一时不得南下。哪怕战死在扬州,他也觉得大赚了。
    至于这些俘虏,若不是承仁阻止,他早就会将之坑杀干净。
    三天之后,扬州守军几乎山穷水尽。
    粮食最多能再支撑十天。
    全军弩箭只余千支,连百余万的小石子都已经发射殆尽。
    大权军将城上的防线推进到城墙垛口处,守城之战,开始进入最残酷的白刃相搏。
    到这时候,每一个人都无法顾及攻上城池的,到底是元军还是汉人流民或是宋国百姓。刀枪棍棒,逢人便抡。
    滚木金汁,让城上城下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城下,流民的哀嚎之声渐渐地变成了愤怒的谩骂。扬州城中的守军,在他们的眼里,已经变得比元军还让人厌恶。
    这些守军为什么不投降?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同胞?为什么不去死?
    元军将领显然也看出了守军弩箭已尽,更多的元兵夹在流民之中开始缘梯而上。
    城下,摆出十余架抛石机,呼啸声中,炮石划向城墙,轰然而落。十多个守卒与数十个流民,被一起砸成了肉泥。
    又有数发石弹砸落,轰然作响中,女墙发出一阵痛苦的颤抖,似乎随时都会塌陷。
    姜才对着权承仁单膝跪倒,“能遇到权将军,在权将军麾下听令作战,是末将此生最大的荣幸。姜某请令,出城杀敌!”
    权承仁一脚踹了过去,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怒喝道:“你是老大还是我是老大?这时候跟我要求出城作战?给老子死远一点!”
    说着,抽出兵铲,将一个元军直接拍落城下。
    弩箭已经耗光,石弹耗光、枪已秃刀已卷,如今只有这些兵铲依然能用。
    姜才看着权承仁,目光愈加复杂。握着手中一根木棍,怒吼道:“杀——还能动的,起来,杀!”
    惨烈的攻城之战,持续不断地进行了一日一夜,直到黎明时分,元军才渐渐退去。
    城墙内外,堆满了无数尸首。绝大多数是流民,少数是元军与守将。
    仅仅这一天一夜,大权国阵亡将士便超过了六百人,余下全员带伤。而宋军,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
    所有人都累瘫在城墙之上,连尸首都无力收罗。
    “嘿嘿,这下,城中的粮食可以多支撑两天了。”姜才吊着一支已经折断的胳膊,没心没肺地说道。
    权承仁脸色铁青。
    他这支军队,源于东北野战军独立团,每一个士兵身上的装备,都是自己辛辛苦苦积攒而来。可以说,这绝对是一支在大权国内,战力最强的部队了。
    然而,依然阻不住驱使着无数流民攻城的元军。
    权承仁第一次体会到了,孤军作战的苦楚。
    三天之前,宝应已经被元军攻陷。两天之前,高邮军守将举城而降。
    如今整个淮南西路,只剩下了最北边的楚州城与最南边的扬州城。
    楚州城背靠淮水,时不时有一小支部队南下增援,情况比扬州好一些。但也已经被完全堵在楚州,给不了扬州任何的支持。
    扬州,还能再撑几天?
    权宋天下
第1035章 血性
    扬州打得再惨,总算是还未被元军攻占。
    与扬州一水之隔的镇江,此时却已经被伯颜率领的蒙军主力攻破。
    稍事休整,留下一万兵力驻守以防止扬州兵马渡江,伯颜便立即兵分三路南下。
    右路军以阿剌罕为主将,董文炳为副,率蒙汉步骑十余万,自建康出四安,经广德,趋独松关(位于临安西北,现浙江安吉县独松岭)。
    左路军以奥鲁赤为主将,张弘范为副,率水陆军十万,顺江入海,取道江阴军、许浦,进趋华亭(今上海),至澉浦(今海盐)。
    伯颜亲率中路军,李恒为副,水陆并进,攻打常州。
    四月十八,右路阿剌罕军攻溧阳、建平、四安镇、广德,占独松关,距临安只有百余里;左路奥鲁赤军降江阴军,由海道至澉浦登岸,从东北逼近临安;中路伯颜军经丹阳,屠常州,降平江府,入无锡、平江府城,距临安城还有两百五十里。
    此时的临安,早已乱成了一团。
    百姓惶惶不安。
    富有之家纷纷携家财出逃,甚至连一些官员也已不告而走。
    皇宫文德殿。
    今日朝会,可是殿内参加朝会的文臣武将,不过聊聊十数人。让并不宽大的文德殿,显得空旷而萧瑟。
    人不多,吵闹声却几乎掀破了殿顶的藻井。
    “哇——”皇座之上,响起一声婴儿的大哭。
    庭上官员,都稍微静了静,齐齐看了被摆在皇座之上,窝在龙袍中的婴儿皇帝一眼,又开始了争吵。
    “告诉我,前线军队伤亡殆尽,你们凭什么来抵抗元军?”
    “你想投降,想当卖国贼?你对得起列祖列列宗吗?”
    “我羞于你们这些人为伍!”
    “我这是为了临安全城百姓着想,你们忍心看着临安被屠城?忍心看着临安付之一炬吗?”
    “此卖国奸贼,陛下,臣请斩之!”
    “哇——”独坐在龙椅之上的小皇帝哭声益大,脸色赤红,惶惶然左右张望。
    皇座之后,垂着一幕珠帘。
    珠帘之内,头顶凤冠,富态逼人的谢太后叹了一口气,对着边上的全太后轻声说道:“把官家抱回去吧。”
    “是。”全太后柔柔起身,掀帘而出,抱起龙椅上的小皇帝,递给身边的宫娥,离殿而去。
    “啪!”老太龙钟的魏邦,似乎刚从梦中醒来,手中鞭子一甩,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退朝——”
    正在互喷口水的群臣,愕然地看着被抱走的皇帝。
    有人喃喃而言:“到底要怎么办啊,至今还没讨论出章程来,怎么就退朝了?”
    “哼,还不是你们这些人,榆木疙瘩,只知道争吵,却不懂做些实事!”
    “放肆!”
    左相留梦炎,与右相陈宜中,相互蹙眉而视,同时朝对方甩下长袖,各自离殿而去。
    熙明殿内,谢太后刚坐下来,魏邦便颤微微的禀告:“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求见。”
    谢太后看着这位自度宗殡天后,突然老去的侍臣,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宣他进来吧!”
    一身戎装的李庭芝,躬身入殿,在魏邦给的圆凳上坐下,低垂着眼睑。
    “前线,如何了?”
    李庭芝默然地摇了摇头。
    谢太后又是一声长叹,“朝堂之上,诸臣连日来争吵不休,是战是和,一直未有定论。李帅可有主张?”
    李庭芝蹙眉而思。
    谢太后,谢道清,为宁宗时右相谢深甫孙女。天台人,算是贾似道同乡。
    十七岁被理宗册封为皇后,从未得到理宗宠爱,却无人能动摇她的后位。理宗去世后辅佐度宗,如今又开始辅佐度宗之子。
    一个女人,却终于成为这个国家的实际掌控者,这绝非好事。
    当然,涉及到这种层面的权力更替,绝非李庭芝可以参与的。
    而且,他很清楚,今日被谢太后召见,名义上是在问自己的意见,实际上谢太后是想了解贾似道的想法。
    “微臣,可否了解下,朝中大臣的意见?”李庭芝恭身说道。
    “你觉得,临安能挡得住元军吗?”谢太后并没有直接回答李庭芝的问题。
    李庭芝又皱着眉头思考片刻,缓缓地摇了摇头。
    谢太后脸上闪出一丝怒气,“临安还有十万守军,各路勤王兵马,源源不断前来,临安怎么可能会守不住?”
    “勤王兵马中,张世杰现在有五万兵马,其中真正上过战场的不到一万人;文天祥三万兵马,全是未经战事的百姓。”
    李庭芝悠悠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且不说,前线军心已经崩溃,没有一将可用,各地守臣,大多不是想着抗击元军,而是一心琢磨如何在投降元军之后,能保住自己的最大利益。”
    李庭芝视线微抬,瞥见谢太后眼中的一丝泪光,随即又低下了眼睑,沉声说道:“更何况,朝中重臣,还有谁愿意舍去身家性命,为国而战?”
    是啊,还能有谁?
    谢太后的眼神,呆滞而迷茫。
    左相留梦炎,理宗甲辰科状元,曾历任宗正少卿、秘阁修撰、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