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绿眉?”陈耀下意识地问道。
家里始终只有郭筠两个陪嫁的侍女,一个青荷一个绿眉。
一直以来,青荷待已冷漠而绿眉态度相对温和,但是郭筠却偏爱青荷,甚至有意让自己纳青荷为妾。
陈耀自然不喜,结果导致这两个老侍女如今的关系越来越紧张。
“应该是吧。人已经正在送往锦州的路上,苏醒过后,你可以再详细问清楚。
目前的情况,初步判断,郭筠应当不是被劫持,而是与接应的人一起离开了。”
私奔?
绝无可能!
陈耀立刻把这念头驱逐出脑海。郭筠这辈子,就没认识过其他的什么男子。
那么她会被谁接走?又会去哪?
陈耀脸色渐渐煞白,眼中红丝渐现,切齿扭头,望向箭楼之外,已经隐入夜色的郭侃大军。
第二天,四点刚过,眯了三个多小时的辛邦杰从卧榻之上起身。室内只余半只残烛,陈耀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眼窝深陷,双目已经完全赤红。
辛邦杰叹了口气,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整装披甲,往城墙而去。
这事本归缉侦局负责,陈耀既然回来了,辛邦杰就不会再去插手。
郭筠失踪,以目前的情况判断,最大的可能性是郭侃所为。那么从某种程度上,这算是他们的家事。如何处置,只能由陈耀自己去把握。
锦州大战正酣,辛邦杰必须将所有的精力,放在攻城的敌兵身上。
天光挤开厚厚的云层,艰难地透出一点亮意。
雪花依旧飞舞。
城外的战场之上,一层厚实的银霜,已经将泥泞不堪的地面,重新刷成一片灰白。
城墙之上,传来一阵缓慢而沉重的鼓声,敲醒这个宁静而充满血腥之气的早晨。
锦州城门,伊伊呀呀打开。辛邦杰全身铠甲,横握长枪,缓缓地催马而出。
身后的骑兵渐次而随,肃然林立。
一队游骑兵从两侧斜驰而出,如乍破的银瓶倾斜至战场之上。
其中一骑,直接奔向十里之外的郭侃中军营寨,勒马而立于寨门之前,一声大吼:“大权国辛邦杰将军请战,蒋郁山将军,可愿一战!”
郭侃中军营帐之内,整装待出的诸将神情俱是一怔,诧异的目光齐齐刷向懒洋洋的蒋郁山。
辛邦杰?
如今大权国的最高军事指挥官,却亲自下场,与老蒋一战?
他这是想干嘛?
他就不怕万一在战场上被老蒋所杀,而引起锦州全军的崩溃吗?
或者,是想在战场上劝降蒋郁山?
蒋郁山眼中精光一闪,腰板渐渐挺直,默然不语地看着郭侃。
权宋天下
第九百五十九章 锦州之战(2)
郭侃轻皱眉头。
他倒从来不会担心老蒋会背叛自己,只是辛邦杰如此自降身份,要求与自己麾下一个百夫长决一胜负,让他总觉得有些许的不对劲。
拒绝肯定不行,对军心会有很大的影响。
换自己上去,有些没必要!
可是全军将士,除了自己与蒋郁山,还真没人有把握在真枪实刀的对战中,可以赢得了辛邦杰。
毕竟辛邦杰曾经当过自己的护卫长,对于此人的战力,郭侃了解得还是相当清楚。
高天锡有些焦急地不住给郭侃使眼色。
郭侃眉毛微挑,问道:“老蒋,要不辛苦一趟?”
蒋郁山也不答话,对着郭侃双拳一抱,并未理会其他人的目光,昂然步出中军大帐。随后一声大吼:“整军,出战!”
帐顶雪花,被吼声惊得飒飒而落。
战场一侧,辛邦杰一动不动地昂然端坐于马上。半个小时的时间,盔甲之上便已堆满雪花,如一座座微雕的雪山。
郭侃中军营寨大门缓缓打开,一骑飞驰而出,正是蒋郁山。
辛邦杰露齿一笑,双腿一夹,催马独自迎上。
两骑在战场中间相遇。
“谢蒋大哥,愿意与辛某一战!小权不在,今日就由我替小权向蒋大哥问安。已备薄酒一壶,且当为蒋大哥接风。”
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只酒壶,一只抛向蒋郁山。
蒋郁山顺手接过,拧开壶盖,仰口倒入。酒尚有余温,依然还是那种熟悉的味道。
蒋郁山一口饮干,仰天长吐出一口悠长酒气,喷得半空中的雪花轻旋而舞。
“好,小权!痛快!”
辛邦杰以此方式与自己在战场上相见,已经出乎蒋郁山的意料。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是以“小权”的名义与自己相见,而不是以“大权国权国主”的名义。
可见不仅是赵权,而且包括辛邦杰等人,都相当在乎与自己的昔日情谊。
如此,足矣!
蒋郁山把空壶望空一抛,抱拳说道:“蒋某人,有幸得遇诸位兄弟,就此谢过!此战之后,恩义两断,再无胶葛!”
辛邦杰面色肃然,对着蒋郁山恭敬一礼,“辛某,记下了!请!”
“好!爽快!”
蒋郁山自心底深处,发出一串极为爽朗的笑声。似乎已经扫清了自回到中原之后,所有的烦闷。
“他们在说什么?在战场之上,还相谈甚欢,不合适吧。”高天锡盯着掉转马头的蒋郁山,嘴里不由地嘀咕道。
郭侃脸色冷峻,一言不发。
辛邦杰驱马往回百余步之后停下,转身,面向蒋郁山再一抱拳。脚后跟轻轻一磕,战马小跑两步,旋即加速。
“杀!”辛邦杰与蒋郁山,两人一声齐吼,同时轻抖长枪,向对方杀去。
许多年之前,在长临村,当时是蒋郁山一骑败在了几个尚未成人的小孩手中。如今,轮到自己了。
冰冷的雪花拂过脸侧,让辛邦杰有些恍惚,嘴角不由地勾出一些温和的笑意。
同时勾起笑意的,还有倚在城墙上观战的陈耀。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蒋郁山身后营寨之前,隐隐而现的郭侃等人时,目光突然一片冰冷。
飞奔的马蹄溅起无数雪泥,战场上的两员猛将转眼间相距不过百步。
辛邦杰左手斜握长枪,右手抓起冰弩便射。眼前一杆黑影却突然闪至,辛邦杰左枪照前一撩,一股巨力传来,令手腕突然发麻,单手握不住的长枪随即振荡而飞。
这厮,好大的气力!
蒋郁山竟然以铁枪为矛,掷击之下,让辛邦杰差点中招。
而此时,辛邦杰右手之弩早已失去了准头,箭矢不知射向何处。
三箭破空,接连而至。辛邦杰俯下身子,抽出的兵铲在前一竖。一箭飞空,一箭击射中右肩铠甲,另一箭被兵铲挡住,发现“当”的一声脆响。
右肩又是一阵酸麻。
两人交错而过,第一招交手,辛邦杰显然略处下风。
“威武!”郭侃营寨之前,发出一声如雷吼声。
吼声未停,马上的辛邦杰身子侧扭,右手冰弩望后再射。数支弩箭飞射而出。
“扑、扑”几声,蒋郁山长刀后撩,击飞一箭,其余三支却全部射入战马臀部。吃痛的战马,一声长嘶,差点将蒋郁山掀落马下。
虽然失了趁手兵器,但是令对方战马受伤,辛邦杰算是扳回了一些场面。
“好!痛快!再来!”
蒋郁山两眼精光直射,抛掉手中长弓,左手持缰,右手挽刀,对着辛邦杰大吼道。
辛邦杰甩了甩左右胳膊,心下着实有些佩服,这家伙年已半百,却依然有如此气力!
“来!”辛邦杰怒喝一声,挂起冰弩,右手持着兵铲,双腿后磕,催动战马,再次向蒋郁山飞奔而去。
“咣!”
“当——”
一刀一铲,在战场中央,不停碰击,一息之间便撞出一串刺耳的脆响与一溜银色的火花。
两人同时再次转身,蒋郁山放缓马速,待辛邦杰靠近,突然贴近身,舞出大片刀影,向他急攻而来。
又是一串“当、当、当”的脆响。
辛邦杰挡得有些手忙脚乱,双腿用劲,试图让战马拉开距离,却根本无法摆脱蒋郁山一刀狠过一刀的快攻。
辛邦杰只能与蒋郁山贴身而战。两人刀斫铲劈,拳势如飞。呼喝声中,血迹隐现半空。
这是两个真正男人之间的战争,没有阴谋算计,没有花拳秀腿,几乎拳拳到肉,招招见血。
无论是锦州城上城下,或是郭侃营寨前肃然而立的士卒,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上这两位酣斗不休的将军。
心神为之摇曳。
几番缠斗,辛邦杰已经渐渐落于下风。久经案牍的辛邦杰,哪怕比蒋郁山年轻数岁,可是无论是气力还是攻防技巧上,都显然不是他的对手。
气力渐竭的辛邦杰,却已经无法从缠斗中脱身。眼见蒋郁山又是一刀斜劈而至,辛邦杰咬着牙侧身以臂甲相挡。
一声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起,辛邦杰的臂甲竟然直接被一劈而裂。辛邦杰左胳膊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
权宋天下
第九百六十章 锦州之战(3)
马身稍微交错,辛邦杰右手挥动兵铲,几乎用尽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照着刺在马臀上的弩箭,猛地拍去。
箭尾直没入臀。
受伤在前,又历经不停不休的缠斗,再遭此重创,这匹战马终于无法坚持下去,一声惨嘶之后,软软倒地。
趁着蒋郁山倒地翻身之际,辛邦杰急急催动跨下战马,一溜烟的望锦州城而去。略微回头,对着蒋郁山喊道:“辛某人不敌,谢老蒋指教!”
“哈,哈,哈——”脱离马身,立在战场之上的蒋郁山,迎着雪花,仰天长笑。
浑身浴血,宛如一尊战神。
笑声停歇,蒋郁山抬起一手,往前一挥。
身后,近千骑兵同时振声而吼:“杀!”
如一股黑色巨流,掠过兀然而立的蒋郁山,向锦州城滚滚攻去。
锦州城下,肃然而立的骑兵,分出一个缺口,任伏身在马的辛邦杰冲过。从后阵涌出一支骑兵,列阵于前。
这同样是一支身着黑铠的骑兵。
每个骑兵,从兜鍪、面甲、顿项,到肩吞、胸甲、护臂、腹吞、胫甲,以及战马身上的马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与寄生,全是利用冷锻技术打造的精制铁甲。铠甲表面,透出一股清亮的幽光。
这是一支具装骑兵!
是赵镝为大权国打造的一支战斗力最强的骑兵。
五百个骑兵,手持长槊,五骑一列,踏着齐整的马步,行进速度并不快,却犹如一座坚不可催的巨峰,向敌兵倾压而去。
轰然的蹄声中,蒋郁山的骑兵瞬间而至。见到眼前的这支武装到牙齿的具装骑兵,所有人都不由一怔。退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继续往前狠冲,不过领头的数骑,已经稍稍地偏转了马头。
哪怕他们自信为天下第一的骑兵,也不敢与这样的一支钢铁堡垒对冲。
弓弦声不断响起,落在大权军骑兵身上,除了钉铛脆响之外,带不来任何的损伤。
具装骑兵射出的,则是百步之内可破皮甲的硬弩。虽然破不了对方身上的铠甲,但对于铠甲覆盖不到的位置,一旦击中,必造成重伤。
尤其是他们身下,未披寸甲的马匹。
双方还未照面,蒋郁山的骑兵已经倒下了百多骑。
眼见双方只余一箭之地,大权骑兵速度依然不快,手中四米长马槊缓缓抬起,立时让敌兵发出一声声惊呼。
这马槊,太长了!单就槊首锋刃,就长达两尺,几乎与他们手中弯刀相近。如此,一旦接敌,刀未及身,自己便会被轻松捅落马下。
敌兵前骑努力地侧着马身,试图避过这支具装骑兵的长槊。
然而来不及了,突然加速的大权骑兵,随着一往直前的马槊,直接切入对方骑兵队伍当中。
马槊或劈、或盖、或截、或挑,一片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敌兵纷纷落马。
迸射而出的鲜血,立刻把一片片纷飞的雪花,染成了艳红。
铁蹄踏上,倒下的士卒旋即成为一瘫瘫肉泥。
这一幕,让依然挺立于战场之上的蒋郁山,眉头急竖。他根本没有预料到,辛邦杰手上,竟然还藏着一支如此强势的骑兵。
哪怕自己在战场上的骑兵数量是对方的两倍,显然也根本无法匹敌。
蒋郁山再次抬起胳膊,往前一挥。
然而,身后却没有任何动静。
他恼怒地转过身,却见郭侃紧崩着一张冷峻的脸,一动不动。
元帅怎么了?
蒋郁山皱了皱眉头,抱拳而呼:“大帅!”
郭侃听若未闻。边上整装待发的其他骑兵,只好带着尴尬的神色看着蒋郁山。
“大帅——”蒋郁山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然而,郭侃既未派出援兵,也未鸣金收兵。
“马来!”蒋郁山紧攥双拳怒吼道。
终于有一个士卒,催来一匹战马。
蒋郁山翻身而上,劈头夺过此人手中长枪,向战场上急奔而去。
浑身血迹斑斑的辛邦杰,在两个亲卫的搀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