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武的目标是淮水南岸的凤淮寨。这个地方赵权倒是知道。
淮水出桐柏山后,自西东下。流经凤淮寨时突然北拐,水势因此汹急,将凤淮寨北岸直至长临村处冲出一大片的沼泽。到长临村后,又向南而行,长临村对岸的地方就成为一块凸出向北的半岛。
长临村正对着南岸半岛的岛尖位置,很因为这段淮水水流太急,来往南北的船只很难直线行至对岸。淮水南岸载货船一般都要从凤淮寨顺流而下,以斜线向北停靠长临村渡口。而长临村的载货船则继续顺流而下,到潢河入淮口的折儿村码头。卸完货后,再通过人力纤夫拉回上游的凤淮寨。
据说凤淮寨长期有些宋军驻扎在那,但只是些完全没有战斗力的乡兵。丁武此次也希望去碰下运气,看能否试着抓一两个乡兵来玩玩。
从丁武拿的地图上,赵权根本看不出长临村离凤淮到底有多远。但丁武却很有把握地说最多七八里路,按他们的速度,一个时辰内肯定能到,甚至可能只需要半个时辰就够了。
第五十四章 偶遇
一行人在河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会,寻了个缺口翻上河堤。
距河堤不远处,是一条与河堤并行的小道,道路的另外一侧,模糊之中似乎是一大片的农田,田地干裂,一丛丛枯黄的杂草有气无力地耷拉在田边。
丁武上上下下看了会,大致判断了下方向,便领着众人顺小道而行。赵权的感觉有些不对,觉得他们正在向北而行,不过逆着淮水而走,方向总不会错到哪,也就没多说什么。
走了小半个个时辰,小道开始拐了个方向,应该是朝西了。赵权此时才明白,他们上岸的方向应该是正对长临村南岸凸角位置的下游,此时他们刚走到长临村的正对岸。
黑暗之中的小道很不好走,时不时会被脚下的石块绊倒,大伙儿只好再次放慢速度,摸索着前进。
又走了半个时辰,小道终于走到尽头。横在眼前是一条宽敞的大路,可以六七个人并排而行,沙土将地铺得相对平实。“这应该是条官道。”丁武下了判断,“往右边走应该就是凤淮寨了。”
丁武蹲在路边上,拿出火镰,轻轻地敲了几下,燃起一个火折子。拿出已经捏得皱巴巴的地图,给大伙儿指着看了下那条淮水南岸弯弯扭扭的细线。
“那,我们现在在哪呢?”王铠忍不住问道。
丁武挠了挠头,“这个,我现在还没搞太清楚,可能是在这个位置吧。”丁武随意在地图上指了指。“没关系,方向没错,就没有太大问题。”
说着,熄了火折,领着众人拐向官道。
官道略略向南,与西向的淮水慢慢拉开距离。周围的声音完全消失,没有蛙声、没有蟋蟀声、没有鸟声,连刚才淮水水流的声音也渐渐隐去。只有偶尔一阵冷风带来的哆嗦,让赵权才感觉到自己呆着的应该还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他心里又开始有些发虚了,一行人之中,竟然没人知道现在他们在哪个位置,也没人知道距离目标有多远,更没人知道他们会遇到什么样的敌人。在这个如此安静的夜里,赵权完全失去了时间与空间的感知,只能低着头,跟着前方的丁武,有些麻木地往前走着,甚至都已经失去了疲惫的感觉。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是两个时辰,也许是半个时辰,甚至也许只过了几分钟。正在赵权犹豫着是否该建议丁武中止前行时,前面的丁武突然停下脚步,并蹲下身子。随后他示意着众人跟着他,猫着腰寻到路边,在一篷半人多高的草丛里趴下。
不一会,前方飘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慢慢地,声音越来越近,赵权与王铠不由自主地把身体往中间的李毅中那挤了挤。
“差不多了吧,头,我们走半天了,鬼都没见到一个,该回去了吧,再走下去要冻死人了!”说话的是一个粗嗓子,明显的是北地的口音。
“小声点!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们的巡逻范围必须走出营地至少三里,别老这么偷懒!”这也是个粗嗓子,不过是把声音压得很低的一个粗嗓子,应该是宋人的口音。
“可是,头,你也别每天晚上都把我喊出来啊!其他人都不出来,为什么总是我跟小节巡夜?”
“你他娘的,为什么就你们这些人啰嗦,干什么活都有意见!”南方口音的声调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些火气。
“别叽歪了!”南方口音的人随即又压住了自己的声调,说:“这是夏将军领兵,那老哥火气正大,触了他的霉头,没好果子吃!”
北方汉子正想继续纠缠,突然一声“啊嚏!”传出。
喷嚏声并不大,在静谧的夜间却如惊雷炸响。
“谁?”北方汉子抖起手中的麻扎刀,双脚一顿,便往路边发出声音的位置瞅去。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团黑影便腾空而起,扑面而至。
发出的喷嚏声的是王铠。趴在草丛中的他,本来就有些紧张,一阵凉风吹过,身子一哆嗦,鼻尖上的那根枯草划入鼻孔,忍不的他终于弄出了动静。
翻滚而出的黑影是丁武,带着一丝剑光,迅捷无比向巡逻的宋兵扑去。人未至,剑已到,掷出的叉剑正中北方汉子的小腿,丁武身随剑走,右手照着叉柄往前一推再抓住手柄便将叉剑拔了出来。
北方汉子嘴里发出一声惨嚎,手中的麻扎刀便往丁武劈下。
拔出叉剑的丁武左手扯直连在叉柄上的铁链,对着砍来的大刀一挡一圈,右手的叉剑同时向对方手腕击去,侧刃刮着手腕轻轻一挑,对方手中的刀就掉落下来。
丁武把大刀往路边一踢,喝道:“捆住他!”
话音未落,丁武又转身扑向立在一旁的南方汉子。
那汉子还在愣神,周围漆黑一片,他不知道到底隐藏着多少敌人,同伴只是一个照面便被对方放倒,让他后背顿时冒出一股凉气。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刀,斜挡在身前,盯着扑过来的黑影,脚向后稍稍移动了两步。
丁武根本无视对方挡在身前的大刀,剑叉照着他的脸面就飞掷过去。南方汉子手中大刀往上一撩,挡住飞来的兵器,但是还没磕飞,那兵器就缩回去了。他顺势将手中的刀照着对方肩膀斜劈下来,砍中了丁武的铁链,随即腰眼一痛,已经被丁武飞出的左腿狠狠踢中。南方汉子顿时半身发麻,人腾腾地后退两步,脚一软便坐倒在地。
丁武用铁链缠住对方的大刀,身子跟着前撞,连刀带剑,一起逼住在南方汉子倒下的胸前。那汉子眼睛盯着刺在脖子前的明晃晃剑尖,只好叹了口气甩去右手的大刀,再不敢动弹。
兔起鹘落,以一对二,丁武只用了几个照面就解决了战斗,赵权不禁又在心里佩服了一遍丁武的身手。两个宋兵被各自的腰带捆着,四脚摊开坐在路边。北方汉子身材粗壮,脸色狰狞,不住地扭着胳膊,试图挣开捆在后背的双手。南方汉子脸色平静,闭着双眼喘着粗气,看都不看面前的几个人。
第五十五章 拷问
丁武笑嘻嘻地蹲在他们俩面前,左右打量了一番。
两个人头上都戴着皮笠子,身着褐红战袄,唯一的区别是左边的南兵身上还多套了件皮质胸甲。显然左边的这个南兵在军中的地位比右边的北兵高了些。
丁武拍了拍他的脸,说道:“兄弟,聊聊?哪个部队的?”那个南兵没搭理他,依旧紧闭着双眼。
丁武换上了叉剑,戳了戳他的脸,依然没动静。手中叉剑一挥,只听得“嗷!”的一声惨叫。
那南兵诧异地睁开双眼,丁武的叉剑却是插在右边北方汉子的大腿上。虽然插得不深,但那汉子被他这么突然一插,也忍不住地惊叫出声。
“这么不给面子?”丁武见那南方汉子又闭上了眼,拔起叉剑,再来一下,随之又来了一下。
“你这贼鸟厮!”北方汉子一面惨叫,一面恨声说道:“他不答话,你插我干嘛?”
“哦,没啥,我就想知道你在他心里分量有多大。”
“有种你冲着我来,给我一个痛快!”南方汉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不敢,我知道你是军中的大官,”丁武一边说着,一边又漫不经心地再给北方汉子来了一叉。“大半夜碰到个人也不容易,我也只能挑个软柿子捏着玩玩。反正像他这样的北兵,死个几个十几个,对你们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是吧,兄弟!”丁武很认真地看着北方汉子。寒风中,那汉子的额头却是直冒冷汗,他哆嗦着嘴唇答不出话来。
“你兄弟要是不开口的话,我只能一直叉下去,千万别怪我!”丁武的叉子在北方汉子两条腿之间来回晃动。“左腿叉烂了,我只能叉右腿,右腿叉烂了,我呆会找找看有没其他腿可叉的。”
“兄弟,别……别……开玩笑了!”北方汉子刚才的那副狰狞面孔早已不知去向。
“兄弟?哈哈,兄弟哪人啊?”丁武依旧嘻嘻地笑着。
“我,我是河东人氏。”
“哦,那倒是跟我邻居啊!”说着挥手直接往他两条腿之间叉下。
“啊!”北方汉子一声惨叫,往下一看,还好,距离最要害处还有两寸。
“我……在下……小人……”北方汉子惊得浑身直打摆子,咬了半天舌头,才勉强地定下心神,说“我们是夏贵属下。”
“陈军,闭嘴!你不要命了!”边上传来南方汉子一声怒喝。
“啪!”丁武顺手就给了南方汉子一记清脆的耳光,带着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不说就想要活命了?”然后拍了拍北方汉子满是小窟窿的大腿,说:“来,继续。”
北方汉子的腿不自禁地抖了抖,瞟了南方汉子一眼,说:“我们自信阳而来,准备去安丰军。”
“陈军!你就不怕军法处置吗?”南方汉子又怒吼了一声,随即一声闷吼,丁武顺手就给了他一叉,这下扎得比对付北方汉子狠多了。丁武对着北方汉子说:“没事,你继续,你要愿意的话,你每说一句话,我就给他一叉。”
这北方汉子,对自己这个上司的不满已经在心里压抑了许久,此时再不管南兵那噬人的目光。一五一十地把他所知道的东西全倒了出来。
这个陈军,原是黄州克敌军的马军都头,克敌军都统范青叛乱被诛后,军队也被打散。陈军被划到夏贵部下,成为一名可怜的小卒。此次是随夏贵部队助援安丰军。
“夏贵?”丁武想了想,“夏夜眼啊,这厮去年我好像有见过。”
去年夏贵也参与了宋军的北伐,失败后成功逃回宋国。后被追责从营部指挥使降为步军都头。上个月被重新任命为营部副指挥使,带着两百多骑兵,正驻扎在前方二里地之处的凤淮寨。
听到这一消息,赵权等人面面相觑。本来只想到凤淮寨去“玩玩”,没想到前面竟然有一块如此之硬的石头在那候着。还好逮了这两个巡逻兵,否则自己这一批人怎么死的都不会有人知道。
撤是得抓紧时间了,但那两个宋兵怎么处理,丁武还是有些犹豫。他看了看赵权,对他朝两个宋兵的方向扬了扬头。赵权明白了他的意思,犹豫了下,轻声说道:“算了吧,就扔这,看他们俩造化。”李毅中有些不解,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一行人就这样再不去管那两个还捆着的宋兵,开始往回头的路上狂奔。
当他们的脚步声消失的时候,那个叫陈军的北方汉子终于略松了口气。看着双腿血肉模糊的南方汉子,陈军也有些佩服了,被叉得这么狠,那家伙愣是一声都没吭出来过,只是嘴唇已经被咬得发紫。
陈军的腿虽然也被叉了几剑,但未伤筋骨,他慢慢地站起身。迎着南方汉子鄙夷的目光,猛吸了口气,抬起腿对着他的脑门就是一个鞭腿。南方汉子连惊怒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这样被抽倒在地。
黑暗中,陈军找到了他的麻扎刀,靠着刀磨了一阵,总算把绑着自己双手的带子磨断。然后找到南方汉子的刀子,对着他的脖子直接抹去。扔下刀子,又从南方汉子怀里摸出一根爆竹,找着火镰点燃。
爆竹“嘶”的一声窜入天空,炸响之后,黑暗的天空中便迸发出一篷亮丽的银花。
随后,他潜身跃入路边的壕沟,把身子贴在沟旁,静静地等着骑兵巡逻队的到来。
正在急速奔行的丁武,突然听到身后的空中炸响爆竹,叫了声“不好!”
他知道这是宋巡逻兵在发出紧急的报讯,他有些后悔,实在不该留那两个宋军性命。但此时已经没空去想太多,他喊道:“毅中,你在前头领路,全速拐回小路过河!”
来的时候有些浑浑噩噩,也不知道在这条官道上走了多远,此时跑起来才发现还是有些距离。
在几个人已经跑得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终于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