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知道在这里,辛苦一年,最后到你手里的又能剩下多少?”
“总得有六七成吧。”韩霸有些不确定地答道。虽然长期都呆在山里头,但他也知道,蒙古国其实对农户定的税收并没有多少。这也是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太行山义军,出去寻找活路的主要原因。
有一阵子,当韩霸听到这消息之后,也心动了很长时间,要是实在舍不得山中同生共死多年的兄弟,他也早就走了。
“兄弟,你想太多了!”陈耀斜了韩霸一眼,难得地有些耐心跟他说道:“金亡之后,北地实行‘五户丝’制,居民每二户出丝一斤输于官,每五户出丝一斤输于本投下。
自奥都剌合蛮在汉地实行扑买课税之后,赋税便翻了一倍不止。这些就已经去了农户二三成的收入。
此外,农户还得负担各地万户府的征敛,最少五成。你算下,每个农户一年能剩下多少粮食。
遇上丰年也就罢了,勉勉强强能给自家剩下一点。可是水灾旱灾之年,即使颗粒无收,这些赋税也是逃不掉的!”
韩霸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啊,其实无论谁当政,我们都没办法安安心心地种个地啊!”
陈耀“呸”的一口沫沫差点喷到韩霸鼻子尖。
韩霸下意识地抹了抹鼻子,怒道:“俺也是有脾气的,你莫要欺人太甚!”
权宋天下
第五百九十七章 好大胆子
陈耀哼了一声,说道:“你有脾气没问题,但是没文化就不要乱说话!
在辽东,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田地。入伍者便有自己的职田。而且只要你拥有南京府户籍,便只需缴交收入的三成作为税收。此外,再无其他摊派。”
“三成,够养你们这些官爷吗?”韩霸自然不会真的跟陈耀生气,难得碰到有一个愿意跟他抬扛的,他反而有些兴奋了。
“所有当官的、当兵的,都有自己的职田,干嘛需要别人来养?而且,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一旦成为南京府一员,无论你当到多大的官,也一样要缴税!”
“你说什么?”韩霸这一次真的是被惊到了,“那个……谁,谁,也要交税?”
陈耀俨然说道:“是的,上至南京府万户大将军、总管、各个千夫长,所有人都要交税,无一例外!逃税,在南京府可是除叛乱、杀人之外的最大罪,你可千万别忘了!”
“可是……如果我……”
“你要是穷鬼,你还好意思在南京府呆下去?”陈耀很不耐烦地说道,“南京府只有两种人可以不用交税,一种是因为各种原因划归劳役营的人……”
陈耀说得口十干舌燥,看见前方有一个茶肆,手一挥,便领着众人在茶肆前下马,围着两张桌子坐下。
一个小伙计,头上盖着一个大毡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一手拎着一大壶水,另一手端着一叠碗,立时出现在桌前。摆开碗,开始往里倒茶。
韩霸还未坐稳,便扯着陈耀问道:“还一种,还一种是什么啊?”
“死人啊!”陈耀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正在倒茶的小伙计被吓了一跳,手一歪,壶里的水便溅出茶碗。
陈耀往边上一闪,直接将韩霸撞翻在地。
小伙计慌慌张张地凑过来,拿着抹布要给陈耀身上擦拭。
“对不起,客官,对不起!”声音清脆而柔嫩。
陈耀微皱眉头,摆了摆手。
小伙计绕过陈耀身边,要去扶起韩霸。
韩霸却已腾地立起身,对着陈耀怒斥道:“你,太欺负人!干嘛没事骂我死人?”
一丝几乎淡不可闻的清香飘入陈耀鼻中,这绝非花香,当然也不是脂粉味。而是与郭筠身上一样的那种诱人的味道。
陈耀突然又有点想那个留在燕京的小娘子了。
见陈耀没理自己,韩霸只好叨咕着自己坐下,端起碗来开始喝茶。
“我说,你——”
“闭嘴!”陈耀一声轻喝。
耳边传来几个人用蒙古语交谈的声音。陈耀用眼角余光扫去,这才发现茶肆的另一个角落里,坐着几个似乎蒙古人模样的汉子。
边上,还有一个老者正在小心地伺候着他们。
“那小子声音很好听啊……”
“会不会是只小兔子……”
“哈哈,你不会饿成这样吧,益都城马上就到了。”
“抓来玩一下吧……”
“这种小厮,弄到燕京去,应该也能卖不少钱吧。”
“严三,你去!”
“是!”
随即一个头裹皂罗巾,身着紧身灰袍,面目丑恶的男子指着茶肆的小伙计,大声喊道:“小子,给爷爷过来!”
蒙古人边上的老者,赶紧作揖说道:“各位爷,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老汉……”
话未说完,便被严三一胳膊扫开,指着躲在一边微微发抖的小厮问道:“你儿子,还是孙子?”
老者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哆嗦着说道:“是,是老汉的孙子!”
“怎么,我叫你不听是吗?滚过来!”
严三耳中听到蒙古人一阵阵的讥笑,怒从心起,冲到小厮身前,一巴掌便直接扫过去。
小厮头一低,毡帽被扫落,一篷秀发随之散出。
严三一把揪住小厮的头发,拎起一看,惊讶地说道:“咦?小娘们?”
小厮双手高举,努力地想拉回自己的头发,嘴里发出一声尖叫。
严三一脚把扑过来的老者踹开,把小厮拖到几个蒙古人面前,兴奋地说道:“各位爷,这家伙是个小娘子!”
三个蒙古人一听哈哈大笑,全凑过来,捏脸的捏脸,摸脚的摸脚,还有的已经开始拆开小厮的衣服。
小厮嘴中,惨叫不断。
“各位爷,求求你们,饶了我们,各位爷——”老者爬过来,搂着严三的腿,苦苦求道。
严三低下身子,拍了拍老者的脸蛋,说道:“你运气来了,你这孙女跟着几个蒙古爷,今后可以享福了!”
严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砸在老者身上,说道:“钱给你,你孙女我们买了,可别说我们抢人啊!”
“不要……”老者发出一声惨叫,涕泪齐流。
“别给脸不要脸!”严三从老者怀里抽出脚,又踏在他的脸上,说道:“蒙古爷爷看上的,你不要也没用,放心吧,用完了我再给你送回来!”
严三的脸转向几个已经兴奋起来的蒙古人,凶猛的神色已经变成谄媚与欣喜。
突然,严三感到脚一轻,人便侧歪而倒,一阵钻心的痛楚随即传来。他发出了一声惨嚎:“啊——我的脚——”
严三在地上滚了半圈,摸向已经倒在一旁的断腿,心胆欲裂。此时,他才看到,断腿旁边,站着一个胖子,冷冷地看着自己,手中一把铲子,正往下滴着血。
血滴到老者脸上,他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三个蒙古人一怔,一人还摁着那个小厮,另外两人拔出刀,一左一右向陈耀包抄而来。
“你是谁,敢伤了我们的人?”
“你们三个人可以滚了,这个人留下!”陈耀用蒙古语冷冷地说道。
其中一个蒙古人一听,倒是乐了,“会讲蒙古话,就敢管我们蒙古人的事?你是不是活傻了?信不信,我现在就砍——”
话音未落,却见胖子身后,十来个人手持短弩,十支弩箭如他们的眼光一样,冷冰冰地围着自己。
蒙古人神情一滞,不可置信地指着陈耀,“你,好大的胆子!”
另一个蒙古人则怒声吼道:“我劈了你们这些兔崽子,敢在爷爷们面前耍狠!”说着,刀一挥便照着陈耀脑门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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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八章 心软了
陈耀手指一点,身边一支弩箭飞射而出,直射入举刀蒙古人的右腕,矢尖透骨而出。
这蒙古人右手一顿,牙一咬,刀继续向前砍出。
三四支弩箭同时飞来,瞬间就将他的右胳膊插成一串铁叉子。
这蒙古人手上再也握不住刀,“当啷”一声刀落在地。此时才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看着手臂上的弩箭,发出一声嘶吼。
茶肆内顿时一片寂静,几个蒙古人都万没料到,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胖子,竟然说动手就真的敢动手。
韩霸则满脸艳羡地看着身边的十来个东真兵,每个人手上大小一致的小钢弩,泛着黑油的光亮。弩箭射出的几个人,往后略退半步,左手依旧执弩,右手从箭囊中随手抽出一箭,往弦上一搭,一息之间便已重新上好了弩箭。
韩霸还知道,这种的小钢弩,每个人总共配了三把。另外一把更强劲的钢弩还挂在马上。
拥有这样装备的十个人东真兵,别说面对三个蒙古人,即便是三十个,数息之内便可一扫而光。
韩霸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他现在觉得,老大做出投附南京府的决定,是何等的明智!
最后一个蒙古人,终于放开已经衣裳零乱的小厮,阴沉着脸走上前,问道:“你们到底是谁?就不怕被灭族吗?”
陈耀盯着他,冷冷地说道:“别管我们是谁,放开他们,我让你们走。否则,我不会杀你们,但不介意让你们变成刺猬。”
“呵呵——”既然眼前此人不敢杀自己,这个蒙古人的神色便是一松。他手一挥,说道:“把人带上,我们走!”
“打!”陈耀一声冷哼,手中兵铲便抡了过去。
这蒙古人怒吼一声,根本不管陈耀照面而来的兵铲,刀直接往陈耀身上劈去,竟然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打法。
对于此的勇狠,陈耀心下倒是有些佩服。
但佩服归佩服,陈耀还不至于傻到跟这种人拼命的地步。杀死此人事小,自己因此受伤事情就大了。
陈耀略错过身子,避开发锋,抡出去的兵铲也因此击空。
不过与此同时,身侧之后两只兵铲同时挥到,一只挡住蒙古人的弯刀,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另一只兵铲却直接抡向他的侧脸。
“啪”的一声闷响,铲面结结实实地拍在蒙古人的脸上。蒙古人的半边大脸、右眼、侧鼻与半个嘴巴同时一歪,整个脸便被挤成一块肉饼,而后弹开。随着蒙古人痛苦的扭动,一蓬鲜血从嘴里四射而出,还夹着两颗黑黄色的门牙。
还未等到他发出嚎叫,又有两把铲子拍至,于是那个脑袋扁了又圆,圆了又扁。身子原地转了两圈之后,轰然倒地,拱着的身子不停地抽搐着。
另外两个蒙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甚至连断了腿的严三也已经忘了惨叫。
三个蒙古人,只有一个身上无伤,他的脸色从阴沉到震惊再到惊惧,变幻了数次,终于咬着牙从地上掺起脸上已经烂成一团的蒙古人,对着胳膊上扎着弩箭的蒙古人咬牙说道:“咱们,先走!”
“慢着——”陈耀悠悠地对韩霸说道:“去把他们马上的弓箭全给劈了!”
“你——”
韩霸颠颠地跑到三匹马边上,一一地抽出蒙古人的角弓,双手反抓,抬膝一磕,弓断弦耷。嘴里发出啧啧的叹息声:“这弓,质量不错啊,浪费了!”
有些不过瘾的韩霸,又把几个箭囊中的箭矢全部倒出来,看着满脸铁青的蒙古人,咧嘴一笑,蹲在地上,开始一根根地将箭矢拗断。
蒙古人狠狠地盯了几眼陈耀,再不多说一句,三人相互扶持上马,绝尘而去。
茶肆里突然响起一声哀嚎:“几位爷,别扔下我,带上我啊,求你们——”严三双手扒地,拖着断腿努力往外挣扎着,在茶肆的泥地上,留下一条弯弯扭扭的血迹。
茶肆中那个老伙计,嘴角血迹仍在,他紧紧地搂着浑身哆嗦的小厮,看着走近前的陈耀,眼中满是惊骇与乞求。
陈耀往他身上抛下一大块银子,说道:“我没杀他们,就是想有人证明这事跟你们没关系,但这里你们已经呆不下去了……”
陈耀话未说完,老者哆哆嗦嗦地指着陈耀说道:“你,你们杀了蒙古人,你让我们能逃哪去?”
陈耀有些犹豫,他当然知道,把这两人扔在这,一定凶多吉少。可是要把他们带在身边,更是麻烦。
山东对于南京府来说,如今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可以借用的势力。此行益都,可能自身都难以保全,又如何有多余的精力去保护这爷孙俩?
看着努力地把自己缩进老者臂弯里的小厮,陈耀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对着老者说道:“你要愿意,可以去真定府石忽酒楼,就说一个姓陈的胖子,让你们在那暂居一些时候。”
陈耀其实很讨厌这种感觉。
自己竟然心软了?
是因为那个老者怀疑与乞求的眼神,还是那个小厮瑟瑟发抖的身子?
或是因那小厮身上淡淡的,有点让人渴望的味道?
正如燕京那个一想起,就让自己期盼而苦恼的小娘子。
陈耀努力地甩了甩头,双腿一夹,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