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眨眨眼,“那也带几条金华火腿?”
“他就喜欢吃肉。”钱渊随口道:“惟锡兄,你久居东南,七八月份应该多有狂风暴雨吧?”
“难说的很。”吴百朋摇摇头,“不过今年看着模样,应该有一场,时日可能还不短。”
戚继光将弟弟赶出去,轻声问:“总督大人下令尽快成军赶去驻地台州,可是倭寇要大举入侵?”
吴百朋转头看向钱渊……他虽然不知内情,但很清楚,变化是钱渊来杭州之后才出现的。
“徐海、汪直已经停战。”钱渊将大致情况介绍了一遍,“所以,徐海必寇沿海州府,如果有台风,可能会稍微迟点,但元敬这边还是要尽早成军。”
“三月初开始募兵,一共三千六百四十七人,如今还剩三千五百八十九人,今日选兵选出两千二百六十三人。”戚继光对这些数字了若指掌,“只要备好军械,立即开拔……倭寇会攻台州吗?”
钱渊迟疑了会儿才说:“不太确定,这次徐海侵袭……我总觉得他未必是为了掠夺钱财。”
“青壮人口?”吴百朋接口道:“你适才说过,徐海和汪直开战,损失不少,麾下不过五六千人。”
“但历经战事,五六千人闹的乱子未必比两年前那次小。”戚继光有点兴奋,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正在聊着,外间饭菜摆好,三人起身坐定,斟了几杯淡酒慢饮。
钱渊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最讨厌的就是厨师什么玩意往里面一丢都煮个稀巴烂,但野味却是需要长时间熬煮的,野兔、野鸡、黄麂都煮的颇为入味,加上丢了几个干辣椒,咸香扑鼻,让人垂诞。
一筷子先抢了个鸡腿,虽然肉质不像前世那么细嫩,但越嚼越有味道,钱渊吃的津津有味,惹得吴百朋也频频下筷。
吃到七八成饱,吴百朋才接上之前的话题,“元敬,还差多少军械?你上书总督府要自行打造军械,就是指狼牙筅?”
“适才看过了,那狼牙筅改装过,长一丈五六,前头小半都是附枝,枪头铁制,约莫七八斤重。”钱渊嘴里还叼了块麂子肉,“非双臂力大之人不能用,难怪今日如此选兵。”
戚继光先点点头,又微微摇头,“展才和惟锡兄都知阵法,每一队只需要两支狼牙筅,虽然难以打造,但总归数量不多,其实缺口主要是长枪。”
“如今军中长枪长短不一,短的大约五六尺,长的也不过一丈,但我打造的长枪……”戚继光捋须一笑道:“一丈四尺。”
钱渊目瞪口呆,特么这么长的长枪……狼牙筅是非常规武器,一丈五六大约是五米左右,一丈四尺也得四米五!
屋里安静片刻后,吴百朋赞道:“倒是个好主意,其实除了真倭用长刀,不少倭寇也用长枪,大约以六七尺为主,前头有盾牌手和狼牙筅,一丈四尺的长枪……能从容杀敌。”
钱渊只能啧啧叹息,这种细节自己前世可从来都不知道,想想也是,之前钱家护卫几次上阵,倭寇也是有用长枪的。
“也就是说,配齐了长枪,就能开拔?”钱渊盘算了会儿,“应该不难吧,无非是枪杆加长……”
“哪里有那么容易。”吴百朋对这些倒是懂,“多长的枪杆配多长的枪头,都是有定数的,一丈四尺的长枪,枪头至少要一尺半,都是纯铁打造,难怪元敬要总督府拨银自行打制。”
都说戚家军能打战,也能花钱,真是不假,正想着有的没的,钱渊突然灵光一闪,冷笑道:“对了,元敬兄可将详情告知总督?”
“当然,总督大人已经拨下几十个铁匠,等银子到位就开始动手打制。”戚继光摩拳擦掌道:“算过日子了,半个月后开始换装,最长不会超过一个月。”
钱渊面无表情的嚼了好一会儿才将嘴里的麂子肉吞下肚,又一口饮尽杯中酒,“难怪非要我走这一趟!”
戚继光纳闷的看了眼吴百朋,后者一摊手示意不太清楚。
不过吴百朋临行前,郑若曾私下告知,戚继光那边的让钱展才多担待一二。
钱渊也全想明白了,难怪胡宗宪那么好心让自己押送四千两银子回台州府,而且还拜托自己来视察戚继光练兵,这事儿是明摆着的啊!
不是钱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日说好的分赃都能硬生生不要脸赖掉,这帮人什么破事干不出来!
四千两银子……如果都丢在义乌,信不信看似温文儒雅的谭纶能举起四十米的大刀砍死一次又一次坑他的外甥!
第367章 来信
台州象山出海,乘船往西两日,有一片岛屿,居中的海岛面积甚广,山峰竖立,树林茂盛,远远眺望有旗帜招摇,可见点点寒光。
最靠西侧的山崖上,一位身着淡绿色衣裙的女子小心的凑到崖边,看着下方不停撞在山崖上被拍的粉碎的海浪。
女子容貌艳丽,举手抬足间带着一股媚意,但脸上满是愁容,当然了,只有在这儿,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她才会露出这幅表情。
“姐姐,姐姐。”王绿姝在不远处喊了声。
王翠翘揉了揉眉心,换了副神情转身走过去,“怎么了?”
“这个月又没了……”
“等等吧,回头再换个观音像拜拜?”王翠翘笑着打趣了几句,姐妹俩才并肩回了院子。
王绿姝是个没心眼的,也是个习惯于依附强者的普通女子,她只会想着怎样去稳固自己在徐海后院中的地位,所以,她企图给徐海生个儿子。
而王翠翘是个明白人,父亲、母亲、兄长、侄儿那么多人都被别人握在手心,自己如果给徐海生个儿子,那日后无论做什么样的抉择,都将是一场悲剧。
所以,王翠翘私下用了药使自己无法受孕,不仅仅自己,还带上了妹妹王绿姝。
“两位夫人。”
“方先生。”
比起两年前,这位方先生形容消瘦,须发已渐渐染白,他是徐海的军师,但深居简出几乎不出现在公共场合,什么事都是私下和徐海商量。
王翠翘将妹妹赶回屋子,自己径直去了书房,徐海正挠着头看似在翻书,实则在把玩手中的一枚玉佩。
“好漂亮的玉佩。”王翠翘娇笑着进门,“是送给妾身的?”
徐海大笑,“除了你还能送给谁?”
虽然徐海如今后院也有四五名妾侍,但最得宠的还是王翠翘,往来书信都由其打理,甚至为其专门弄了间书房。
“不仅这块玉佩呢。”徐海伸手取过一个卷轴,“下面兄弟送上来的。”
王翠翘缓缓拉开,眼睛一亮,“苍松老柏,崩浪流泉,澄泓萧瑟之意萦绕其间,真是好画!”
徐海喜好收藏名人字画……这事儿在海上倭寇中很受人嘲讽,你扁担倒了都不知道是个一,充什么文化人啊,实际上是王翠翘喜欢这玩意。
视线落在落款上,王翠翘皱眉道:“雪居道人……嗯,好像是松江的画师,以前听人提起过。”
“松江?”徐海随口道:“那地儿挺邪门的,俞大猷、董邦政都不是好惹的,还好那钱家子入京了,也不知道考不考的中进士。”
王翠翘眼神闪烁不定,又看了会儿将画卷收起,“将军,刚才方先生来过?”
“嗯,碰上了?”徐海叹道:“让他出去转转,非要一天到晚待在屋子里,也不怕闷坏了!”
“这就是将军冤枉方先生了。”王翠翘随手沏了杯茶端过来,“一介谋主,只能依附于将军,如何敢频频露面,招揽人心,《水浒传》里的智多星吴用,没有宋江之令的时候,如何敢调动兵马?”
徐海愣了下,笑骂道:“读书人就是想得多,海上都是厮杀汉子,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想招揽人心也办不到呢。”
“好了,不说他了,将军,这幅画谁送来的?”
“老谭……你应该记得啊,前段日子还送了副字,你很是喜欢。”
“噢噢噢,记得了,是青藤先生的字。”王翠翘小声说:“也亏他弄得来,有些手段。”
“老谭也是跟着我好几年的老人了,一直悖懒的很,倒是这段日子……”
话还没说完,有侍女在门口禀报,“大将军,外间有人求见。”
“将军且去忙,妾身再好好看看那副画。”
徐海点头大步出门,一直走到山腰处,指指一脸谄笑的谭维,“你这厮又来了!”
“将军嫌弃我了?”谭维踢了踢脚边的箱子,嘿嘿笑道:“前几日不是去剿刘七三嘛,顺手捞回来的。”
“你倒是会做好人,其他兄弟要骂娘了。”徐海骂道:“等风浪一停,就要出兵,你老小子别给我惹麻烦!”
“哪能呢?”谭维委屈道:“全都送来了,一丁点儿都没留,就盼着大将军这次带着我捞一把。”
“行行行,带着你就是。”徐海有点头痛,毕竟五六千人,总是有派系的,管起来头痛的紧。
“大将军,要准备点啥?”谭维小心翼翼问:“两年前在嘉兴府,少了马车,不少好玩意儿都没弄走,要不要准备点马车,或者船只?”
“你管那么多作甚!”徐海骂道:“到时候听命行事就是……算了,到时候你就跟在我身边。”
“好好好,将军吃肉,小的也能喝点汤。”
看仆役将箱子抬上山,谭维这才心满意足的下山,这段时日他频频露头表现一番,但对外甥钱渊的计划做了修改。
钱渊让谭维多立战功,无非是希望他能更接近徐海的核心层,顺带着联络上王翠翘。
而谭维觉得,自己前几年一直悖懒的很,突然一改旧风不太好,索性就以幸臣的面目出现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人手不足,徐海下令连续吞并了两支小股倭寇,谭维跟着去捞了把,每次都将所获全都送给徐海,而且还附带上徐渭的字,孙克弘的画,文彭的刻章……钱渊都要心疼死了!
谭维在心里琢磨了下,徐海入侵已经是确定无疑的了,但具体方向……几次打探都没什么眉目。
谭维心里有点急,前两日他去过隔壁岛屿,倭寇首领辛五郎带着数百倭寇演练阵势,数百把雪亮长刀杀伤力极为惊人,只怕沿海官军无人能挡。
不过,或许今天有些收获,谭维回头远远看向山顶的院子。
书房里的王翠翘看着送进来的箱子,讶道:“将军,送到这儿来作甚,搬进库房就是,待会儿妾身再去清点登记造册。”
“又有好几副字画。”徐海嬉笑道:“老谭这厮……挺会溜须拍马的。”
王翠翘随意翻了翻,打开看了眼就丢到一边,“他不看看就送来?”
“怎么了?老谭又不懂这些。”
“完全不能看,写那副字的应该不超过八岁。”王翠翘一边翻一边说:“说起来收藏字画……还是要看名气的,有的人字写得好,画也画的好,名气不大就卖不上银子。”
“这倒是,下次去绍兴抢一把,徐渭名气挺大的。”
“上次老谭送来的青藤先生就是徐渭。”王翠翘没好气道:“这幅倒是像模像样,可惜连落款都没有。”
“老谭也是个憨货。”徐海一把搂起字画,“待会儿全丢去引火。”
“还有副呢。”王翠翘随意扫了眼,身子不由自主僵了僵,“这字儿也不行,乱七八糟的……算了,都烧了吧。”
徐海撇撇嘴,正要让侍女进来收拾,王绿姝却进来了,视线落在最后那副字上就挪不开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看着王绿姝泪光盈盈,徐海有些诧异,低声问:“这诗很好?”
“不是诗,是词,的确很好。”王翠翘无奈道:“应该是个落魄后的前辈写的,都说烧了非要让她看见,触感生情啊。”
听到前辈两个字,徐海脸色微微一变,他是知道这对姐妹花当年是秦淮河上的头牌。
当天晚上,王翠翘早早上床,其实徐海已经很久没有在这儿过夜了。
老谭……听徐海口气,这人应该早就是倭寇了,居然是官府的暗间……不,应该是那人的暗间。
王翠翘半起身,隔着窗户眺望远处的灯火,那是徐海上个月新纳的小妾,娇媚可意,才堪堪十五,徐海这个月基本都在那过夜。
王翠翘有些同情这位自己名义上的夫君,枕边人是暗间,麾下资历最老的头目也是暗间,鬼知道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第368章 背锅
阴了半个多月,终于放晴了,乌云散去露出蔚蓝的天空,久违的阳光洒在临海县城中,多有人家举着竹竿,抬着衣物,找个空旷的地方晒晒。
“放心吧,不到阁楼上就吹不到风儿。”小七亲自抱着一个摇篮放到院子里,“都说了,要多晒晒才不会再犯病。”
“好好好,你现在是咱家的女大夫,都听你的。”黄氏笑逐颜开的抱着孩子出来,小心翼翼的弯腰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