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没动。
因为就在不远处,几十个手持苗刀、腰刀的汉子也在看着这一幕。
“啊……啊……啊啊啊!”
钱渊目露凶光,作势又是一个头槌,早有防备的倭寇首领侧头让开。
但这一次钱渊使用的武器并不是头,而是牙齿。
倭寇首领如上岸的活鱼一般猛地从地上弹起,但钱渊不管不顾,张开的双手拼命搂着对方,头颅如恋人一般伏在脖颈处。
“砰砰砰!”
这是拳头狠狠砸在背心的声音。
钱渊死命的狠狠合着牙齿,随着背心的疼痛,他更用力了。
王义没有贸然上前,现在他们和钱渊之间的距离,和钱渊与倭寇距离是差不多的,他在盘算什么时候冲上去,但突然听见一声脆响。
“捡起来!”钟南狠狠啐了口,边上一个护卫狼狈的捡起长刀。
“捡起来!”李福喝骂了声。
王姓向导没有捡起长刀,而是哆嗦着往后退,“疯子,疯子……”
死死缠在一起的两人还在地上不停翻滚,但动作越来越迟缓,幅度越来越小。
终于,他们停了下来。
趴在上面的钱渊已是披头散发,他得意的甩甩头发仰起了头,眼中全是心满意足。
但这一幕落在双方眼里,却让众人心生寒意。
皎洁的月光洒在那人身上,披散的头发让人看不清楚,但所有人都清晰的看见他张开嘴巴在嘟囔着什么,嘴中那森森白牙全是红色,嘴角似乎还在流淌着什么,地上的倭寇头领已经不再动弹,脖子上的伤口也不再流血。
钱渊抬起头,想再看一眼大明朝的月亮,但耳边传来“喵喵”叫声,小黑猫不知道从哪儿窜来,就在钱渊面前绕来绕去,喵喵叫个不停。
“小家伙……”钱渊探出手。
小黑猫立即顺着胳膊窜上去,就蹲在钱渊的肩膀上,黄色的眼睛瞪着不远处的王义。
似乎从梦中醒来,王义想说些什么,但嘶哑的喉咙什么都说不出,他只能做了个手势,持刀第一个冲了出去。
诧异倭寇还没来的钱渊身子僵了下,又猛烈的哆嗦了下,“呃呃……老王……老钟!”
“喵,喵猫!”小黑猫不满的叫唤声,顺着钱渊的胳膊又爬上去,这次换了个肩膀蹲下来。
九个倭寇,剃掉王姓向导只有八个,百多护卫、狼兵将他们团团围住,赶上来的杨文、张三兴奋的围着钱渊七嘴八舌,浑然没注意王义、钟南古怪的神色。
“你们……”钱渊揉了揉脸颊,“还好你们来了。”
“没受伤吧……”王义小心翼翼的给钱渊检查了遍,低声道:“回头找个好大夫看看。”
“没受伤。”
“看看头。”王义嘴角扯了扯,他看的清清楚楚,连续三次头槌,那声音让人听了都心里哆嗦。
“少爷,换件衣服。”
杀了三十多人,钱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再加上在泥地上翻了不知道多少个滚……
钱渊先让人打了水来洗洗脸,主要洗洗嘴巴,然后换了件衣服,才漠然走到被绑着跪在地上的李福和王姓向导面前。
“你……谭渊……你……”
虽然亲眼目睹倭寇首领是如何死的,虽然亲眼看见狼兵们从各间房屋里抬出的倭寇尸首,但李福还是难以置信,这个主动贴上来,有机会都不逃走,和自己相处还很不错的青年是这样的角色。
“谢谢。”钱渊的第一句话让所有人诧异。
钱渊右手抬起挥舞了下那把匕首,“你送的。”
“知道我为什么不走?”
“如果就这么走了,一辈子都难以心安。”
“还记得泾县被你刺穿举起的幼儿吗?”
李福脸色灰败,嘴唇抖个不停。
“知道骑木驴吗?”
“这是你应得的。”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知道骑木驴是什么刑法,但用在男人身上……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当钱渊的视线转向王姓向导的时候,后者突然不停磕头,嘴里支支吾吾说:“给个痛快的,给个痛快的。”
“呵呵,呵呵。”钱渊的笑声中带着刺骨的寒意,“还记得你扔出的那枚火把吗?”
“那屋子里有十三人,有老有幼,有男有女,他们是活活被烧死的。”
“给你个痛快的,你觉得他们会答应吗?”
第200章 信用
天微微亮,凉爽的风吹拂着这个满是血腥的小村落。
黑暗已经过去,黎明即将来临。
跪在晒谷场的王姓向导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青年,虽然还能嗅到浓重的血腥味,但重新整理的发髻,略不合身的长衫,举手抬足间的从容不迫,以及一旁护卫恭敬的称呼,都证明了,这绝不是个药行的账房。
“什么……”
“你是华亭钱渊!”
王姓向导睚眦欲裂,狠狠一头撞在地上,电光火石间无数片段在他脑海中闪过。
难怪脚力颇健能一路跟上,这是个上过战场,而且几度大胜倭寇的家伙。
难怪从徽州府开始,那伙人就一路追击,而且后来还添上数百狼兵。
迅速融入倭寇之中证明了传言中钱家子心机深沉、谋定后动的性格特点。
对了,传言中钱家子为博母亲开颜亲自下厨,难怪这厮有一手好厨艺。
一旁的护卫扯着他的头发揪起来,口里喃喃道:“难怪……扫帚星……”
就在昨晚,就在厨房里,他还在闲聊中说起华亭钱渊扫帚星的绰号。
恢复往日神态的钱渊在搬来的太师椅上坐下,“扫帚星?”
“对你们来说,是扫帚星。”
“但对别人来说,不是。”
接过茶盏抿了口,钱渊冷然瞥向晒谷场另一侧,木架子已经搭好,有人正用刀削着上端尖锐的木棍,不时在木架上比划几下。
“亡命海上,生死皆是寻常事。”钱渊缓缓说道:“但怎么死,会不会累及他人,却是难以抉择的。”
“匕首是你所赠。”
“钱某人给你一个机会。”
钱渊的视线落在李福身上,“何人主使?”
李福茫然的看了眼王姓向导。
“不会是他。”钱渊摇摇头,“从嘉兴南下西进,凿穿了小半个南直隶直抵南京,这是何等冒险的举动。”
接过护卫递来的棍子,钱渊在手上把玩了会儿,平举将木棍尖端向外,“要么是喉咙,要么是……”
“杀人不过头点地……”绝望的李福不再挣扎,嘴里只喃喃低语。
“悬挂在木架上,被这根棍子顶起,越挣扎越痛苦……”
“不过应该不会熬太久,烈日暴晒很快就会脱水致死,不过你放心,我会安排人喂你清水……”
“到时候,苍蝇会围着你们打转,蛆虫会遍布全身……”
李福和王姓向导的身子都在剧烈的颤抖,海上是有类似的刑罚的,将人四肢打断或者绑起,丢在出海的小船里,如果运气好不碰上风浪,能飘很久很久……
钱渊又看了眼已经搭建好的木架,“可惜只有一个木架……”
“选谁呢?”
王姓向导双眼狠狠瞪着钱渊,死死闭上了嘴巴,而李福张大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跑过来的张三低声禀报,“少爷,后面那些人来了。”
钱渊点点头叹了口气,“来人是应天巡抚曹邦辅,苏松兵备道王崇古,吴淞副总兵董邦政,你们落到他们手里……”
“就算不得个痛快,至少在狱中也有机会求死不是?”
钱渊轻笑一声,“但钱某人在江南之地也略有薄名,这木架子得用得上。”
“李福,再给你一个机会。”
“他到底姓甚名谁,何人人氏?”
李福脱口而出,“吴大虎,对外说是绍兴人,但应该是杭州人,北新关一战本可以破关而入,是他非要奔天目山。”
“李福!”
随着怨毒的嘶吼声,被绑着的吴大虎一头撞过去,狠狠一口咬在李福的脸上。
钱渊含笑看着这一幕,举起茶盏抿了口,“是井水吧?还不如去河里取水呢,山水上,江河水中,井水最次。”
杨文无奈的看了眼钱渊,举起没拔出的刀劈在吴大虎的头上,脸上血淋淋一片的李福嚎叫着往这边拼命挪动,嘴里还在喋喋不休。
“他身上有纹身,前些年有个绰号‘花斑虎’。”
“去年六月份送了银子回家,据说买了好几百亩地……”
“家里父母双全,但他兄长因为抗提编被加派税赋,后来被钱塘县衙打了板子伤重不治……”
“真乖。”钱渊赞了句,示意护卫将吴大虎拉过来。
“破了北新关就是钱塘县,去年刚买了好几百亩地,兄长死在县衙大堂上,有个‘花斑虎’的绰号……应该不难探查。”
“现在轮到你选了。”
“要么闭口不言,骑上木驴,钱某人再派人去钱塘。”
“要么说出实情,我将你交给他人处置,得个痛快,也不连累家人。”
天色已经大亮了,日头倒是没上来,正是一天中最舒爽的时辰,钱渊安坐在椅子上,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态。
这几个月来肉体、精神受的苦,几十个被焚毁的村庄,哀嚎惨死的数千百姓……
只手刃几十个倭寇?
这如何能让钱渊释怀!
幕后主使者到底是谁?
能请动这么多真倭,而且是武艺精湛的倭人出动,又能找到如吴大虎这般精通地理的人物,必定是势力庞大,而且财力丰厚的人物或组织。
放下茶盏,钱渊挽起衣衫下摆蹲下,笑着说:“再附赠你一份礼物。”
“那个木头架总是要用的,不能浪费啊。”
吴大虎眼角余光扫见一旁的李福,这厮一副庆幸自己逃脱虎口的神情……真是个傻子。
“家人……”吴大虎嘴唇微启。
“手上没有人命的,至少留条性命。”钱渊劝道:“你看看,自个儿掉进去了,总不能指望家人还能富贵一辈子吧?”
“舍了钱财才能活命,这道理不用我再说了吧?”
“家人……李福……”
“答应你。”钱渊表情慎重而认真。
一旁的李福终于听懂了,这是要让自己去木架子上,他扭曲着身躯在地上翻滚着往前,“你答应了的,答应了的……钱渊,钱渊!”
刀鞘狠狠敲在李福的脸上,噗一声闷响,李福一张口喷出一口血,七八颗白森森的牙齿落在地上。
钱渊像是什么都看到似的,蹲在那笑道:“钱某人一言既出如白染皂。”
最早跟着他的张三忍不住两眼一翻……少爷,您扯谎的事还少了?
“杭州、绍兴、台州……”吴大虎艰难的吐出十多个名字。
钱渊点点头站起来,全都没听说过,回头再去查吧。
正转身间,一只血手探出在空中颤颤巍巍,钱渊低头看见脸上惨不忍睹的李福,温和笑道:“放心,钱某人讲信用。”
第201章 盖棺定论
从还没走进这座村落开始,疑惑、惊诧种种情绪在来人心中缠绕。
村东口的大槐树下,已经干涸的血迹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王崇古定睛看了两眼后抬头望向村落,鼻子忍不住抽动了下。
王崇古出身边塞,对战事并不陌生,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村落中那浓浓的血腥味。
“你确定?”为首的曹邦辅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出村迎接的钟南咳嗽两声,指着大槐树道:“两个哨探,我摸过来已经死了……”
往里面走了一段,钟南停下脚步指着空地,“那倭寇首领就是在这被钱兄弟斩杀……”
“怎么斩杀的?”
“尸首呢?”
钟南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只剩首级,烧了。”
“烧了?”董邦政一皱眉,觉得有些古怪。
钟南没解释什么,也没再说什么,闷着头带路径直去了晒谷场。
当晒谷场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不大的晒谷场被分成两块,东面树起高高的木架,七八只胳膊举着一个被绑着的人抬上去,强行让其在空中保持坐的姿态,下面赫然是一根尖锐的木棍。
被绑着的那人脸上涕泪横流,疯狂的扭动身躯,被塞了块破布的嘴里呜呜呜喊着什么。
但下一刻,呜呜呜的声音尖锐起来。
两根长长的木棍顶在那人的两股处,让他不会很快坠落。
曹邦辅、王崇古和董邦政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心中寒意大生,这只怕比腰斩还要痛苦,不比千刀万剐来的轻松。
他们转头看向晒谷场的西面,钱渊正安之若素的坐在太师椅上,不远处地上躺着一个脸上血肉模糊的汉子。
一只小黑猫喵喵叫着灵活跳过来,沿着钱渊的裤子往上爬,尾巴一甩将一旁桌案上的茶盏打落,清脆的声音吓得它一头钻进钱渊的怀中。
在下巴处摸了摸,钱渊抱着小黑猫笑着起身,“华亭生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