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一眼望去,还没来得及看清玉器上的纹饰,就见那里面和田白玉润如羊脂,缅甸翡翠绿意盎然,安南的犀角、暹罗的象牙、锡兰的蓝宝、海州的水晶……没有一样不是精品,随便拿出来哪一件,都足以看得人目眩神驰。
沈渊的双眼在那些美玉上扫了一眼,就知道自己这次一定不会白来。这里面随便哪一块,都比他花出去那张一千二百两银票值钱!
不过他要想顺手牵羊,难度却着实不小。因为博古架上那些锦盒里衬着白绫,里头一个格里一块玉,简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里边要是缺了点东西,站在门口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现在沈渊就看见了,锦盒里有一个格是空的。
“咳!”这时石勇捕头咳嗽了一声,示意沈渊看一下尸体。眼睛别老在人家那些玉器上打转转,沈渊才把目光挪向了屋里的一张圆桌上。
那张桌子转圈围着锦绣幔帐,旁边还放着四把椅子。
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正坐着钱康那个大胖子,他就像睡着了一样趴在桌子上,已经死了不知多久了。
此时石勇向沈渊投来了询问的目光,沈渊则是回头向后看了一眼……为了不破坏现场,走进屋里来的就他们俩人,其余的都在院子里站着呢。
随即沈渊走上前,看了看钱康的情况。在钱康的那张肥脸上,满脸横肉已经因为死亡全都松垮了下来。他闭着眼睛半张着嘴,神情十分木然。
沈渊居然还抓着他的发髻,提起他的脸来看了看。然后他就一边观察现场,一边慢慢向石勇讲述自己的所见和分析:
“死者钱康身上穿着家常的衣服,桌上的茶杯只有一个,所以他显然不是在会客……”
第71章 三刀奇案魂命催、阉人齐鹤、无胆匪类
“他脚下的便鞋和袜子上很干净,没有蹬踏挣扎过的痕迹,桌上的茶杯茶壶也都放在原位。也就是说,如果这把椅子就是他的死亡地点,那他死得是非常快的,甚至都没来得及挣扎。”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我们无法通过残余蜡烛的燃烧时长,准确推断出他被害的时间。”
“他身上穿的便服是褐色的绸布,地上的血大部分都集中在桌子底下……把窗户打开!”
听沈渊这么说,石勇连忙招呼外面两个精细的捕快进来开窗户。
随即就有一名捕快发现,朝向北面一扇窗户的木销没有插上,这扇窗原本就是虚掩着的。
“看来那扇窗户就是凶手出入的通道了。”沈渊抬头看了一眼窗户外面,只见满眼的桃红柳绿,显然是个花园。
石勇捕头随即说道:“这么说来,那凶手是从北面的窗户无声无息地潜入这里,然后趁着钱康不备,将他一刀杀死在座椅上?”
“不是一刀,是三刀。”
这时的沈渊,从蹲在地上的姿势慢慢站起身来,用手指着钱康的身体说道:
“后背一刀,透过肋骨直入后心,这一刀您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然后肋下一刀,插入了钱康的肝脏,这一刀被褐色的衣襟遮掩,所以并不明显。不过他肋下的衣服都已经浸透了鲜血,现在都干结了。”
“在这之后,他前胸还有一刀,同样是准确地透过胸腔,直插心脏!”
说到这里,沈渊伸出一只手,从钱康的胸部下方绕过,在被死尸遮住的桌沿位置指了指:“鲜血浸透了桌围,都淌到地上去了。”
“这三刀全是致命伤啊!”这时的石勇捕头惊讶地眨着双眼:“杀人者和钱康有多少深仇大恨啊?居然反复下死手?”
“我看也是,”沈渊淡淡地点了点头道:“这三刀扎的不是心就是肝,好像是意有所指。”
“凶手是在说钱康心肝坏了,还是说他不配生这副心肝?”
“嘘!”听到这话,石勇捕头下意识地向着院子里看了一眼。那个监察他们破案的齐鹤,还在院子当中站着呢!
他示意沈渊别说这些犯禁的话,然后他摊摊手意思是:这现场你也看了,我是横竖看不出什么线索,现在就看你的了!
沈渊招手示意石捕头跟他一起退出房间,在这之后所有的破案人员全都回到了院子里,屋里就留下了钱康的尸体。
“叫仵作过来验尸吧,”沈渊向石捕头说道:“这么热的天儿,尸体可是一个时辰比一个时辰烂得快!”
说完这句话,沈渊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看到那个宦官齐鹤,似乎吓得全身都打了个哆嗦!
“别光说这些没用的,你们发现什么线索没有?”齐鹤瞪着眼睛看了看石勇,又居高临下盯了沈渊一眼。
……这个无胆匪类!听见齐鹤的话,沈渊心里好笑地想道:他还不知道,死人并不可怕,因为死人绝不会伤人,
反而是活人,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
“在案发现场里,我发现了一点不合情理的地方。”听到他问起,沈渊随即淡淡地说道。
“嗯?”石勇捕头顿时就是精神一振。
这件看似毫无线索的凶杀案,好像又被沈渊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把钱府管家叫来……”沈渊向着旁边一看,在捕快当中看到了江都县捕快、也是石勇的副手小山子。
看来他也被调到府衙了……沈渊向小山子吩咐了一句,随后向着石勇跟齐鹤说道:
“死者的屋子里既然点上了灯烛,那就是过了晚饭时分。一般像钱康这样的大胖子,能坐着绝不会站着,能躺着就绝不会坐着。”
“可是他点上了蜡烛坐在桌子边上,那时他在干什么呢?”
“对呀,他干啥呢?”这时的齐鹤也伸直了脖子向屋里看了一眼,随后又把目光飞快地缩了回来,向沈渊问道。
“我看到桌子上,钱康的面前铺了一样东西,”沈渊用手向着屋子里指了指道:“那是一块一尺见方的薄毛毡。”
“然后呢?”这时不但齐鹤没听明白,随着这位宦官的发问,石勇捕头也好奇地看向了沈渊。
“博古架上那些锦盒里,有一块玉明显不在原来的位置上,”沈渊叹了口气,看着这俩不开窍的家伙说道:
“再加上那块毛毡,明显是为了把玩名贵易碎的东西,因为担心失手打碎了,才铺在桌上的。”
“因此钱康死前,应该正从博古架上的锦盒中拿出了一块玉,在灯烛下细细观赏……可是我却没看见毛毡上,和钱康的手里有那块玉,他那张大脸底下也没有!”
“这就说明……”
“那块玉被凶手拿走了!”看来这个齐鹤也不笨,听沈渊说到这里,他居然和石捕头一起说出了下面的结论。
“对啊,所以我才让他们喊管家来。”沈渊用手指了指钱康居住的院子外面,此时外头正有一位身着锦缎,管家打扮的人,胆战心惊地跟着小山子走了进来。
在这之后由沈渊主导,他和石勇捕头两个人依次问了这位管家一些有关钱康和案发时的情况。
原来这个钱康,早些年前还是一个小玉器商,他专门在扬州建隆寺门前的玉器街上,拿着一些劣质的狗玉骗那些过往行人。
沈渊还问了一下这个管家,所谓狗玉就是把玉器烧得极为灼热,然后把它塞到死狗的肉里。这样玉器表面由于冷热温差,就会形成裂纹,狗肉里的血就会沁进玉里去。
然后再把死狗在地里埋藏一年,拿出来这块玉上,就会带着殷红的血沁。
当然用这种方法做出来的血沁极为呆板,行家一眼就能看穿,只能骗骗外行。
之后钱康不知怎么的,忽然结识了内官监派到扬州的孙德功太监,由此他就开始帮助孙太监在民间采购玉器。
说起内官监,其实是京城皇宫里的一个部门,他们主要掌管的是采办皇帝所用的器物。什么围屏、床榻、桌柜之类,玉器也是其中很大的一宗,而且最容易赚钱。
所以那位常驻扬州的孙德功太监,是扎扎实实地干着一件肥差!
第72章 满室奇珍异香围、广寒移月、美玉生辉
在这之后,钱康在这五六年间飞黄腾达,挣下了偌大一笔家产,摇身一变成了扬州城里权势熏天的人物。
以上这些内容,那个管家当然不可能如实说出来……别说钱康曾是他主人,那个穿着宦官服饰的齐鹤也在旁边听着呢。
不过管家的话虽然说得隐晦,沈渊还是在旁边清楚地了解了钱康的发迹史。
他心道:这个死胖子能如此迅速地攒下这样一笔家业,说明他捞钱的手段,一定是残暴无比!
再加上昨天他在府门口拷打玉工的事,显然这个结论是不会错的了。
……
在这之后,这个管家又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通昨天夜里的情况。
他们钱老爷晚上一入睡后通常就是鼾声如雷,一夜都不会醒。所以外边值夜的丫鬟也都知道夜里不用伺候,所以睡得很沉。
因此在这个小院里,前半夜都是风平浪静,似乎并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直到四更天时,有一批护卫出去办事,正好在那个时间段回来。他们才刚刚回到自己的值夜的岗位上,就发现钱老爷的院子里跃出了一条黑影!
其中有一位本领高强的侍卫,还跟那个黑影对了一招。他被那个黑影用兵刃砍中了左臂,半条胳膊差点儿被卸下来。
可是护卫还是没能留住那个刺客,在他们追过了院墙之后,就在扬州鳞次栉比的街巷里,追丢了那个刺客。
在这之后,府里的侍卫随即冲进钱老爷的卧室,这才发现钱康已经死在了桌子上!
……
“哦?他们还拼了一招?”
听管家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振奋了起来!
这时的沈渊却和大家想的截然不同,他心里立刻开始琢磨:昨天那个苏小棠曾经进钱康府里盗取过“海棠如醉”,说明她的轻功也是很不错的。
可既便是苏小棠轻功过人,她昨天还是被钱府里的护卫发现了,这就说明这些护卫里还真有几个硬手……不对!
沈渊忽然一回头,沉着脸向那位管家问道:“你刚才说他们连夜出府办事,四更天才回来,他们半夜出去干什么去了?”
“这……”管家欲言又止,他偷眼看了看石勇,又看了看齐鹤,好像不怎么敢说的样子。
“说!”这回石勇倒是干脆,一嗓子就吓得那个管家全身一震!
“我听说,”管家结结巴巴地说道:“昨天白天钱老爷就大发雷霆,在我家府门前把几个不老实的玉工狠打了一顿。”
“然后到了晚上,玉器街传出消息来,说那些玉工家属担心自己家男人被钱老爷打死……所以他们打算几十家合起来,到府衙去状告钱老爷!”
“消息一传回来,我家老爷更是盛怒不止。于是他派了府里的护卫,趁夜去那些玉工家里,挨家挨户地教训……不是,是劝告!劝告那些玉工的媳妇老娘,让她们不要多生事端。”
“所以那些护卫,才会那么晚回来!”
“艹!”听见这句话,沈渊的心里就是一声大骂!
他娘的这么简单的事,谁还听不出来?那些钱府的护卫分明是奉钱康的命令,出去殴打威胁那些玉工家属,所以他们才会晚上出发,后半夜才回家的。
从钱康到府里的护卫这些王八蛋,一个个手上全都染满了玉工的血!
我还给他破案?我要是找到那个杀了钱康的家伙,二话不说先送他一面锦旗再说!
……话说这个案子,是不是那个苏小棠做的?
“带他进屋看看,锦盒里缺失的玉是哪一块。”沈渊向石捕头示意了一下,石捕头随即拎着那个管家进了房间。
“小山子!”沈渊又接着吩咐道:“你去随便找个家丁,让他带着你把昨天胳膊受伤那个护卫叫过来。”
等小山子转身离去之后,就见那个管家已经跟石勇一起走出了案发的房间。
“这么快?”沈渊冷笑了一下,向那位管家问道:“那满屋子玉,一百块都不止吧?你怎么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里面缺了哪一块?”
听到这句话,石勇的目光也转向了那位管家。就见管家战战兢兢地说道:“丢失的那块玉,在老爷房里是最贵重的,这个品种的玉器,满屋子玉里边只有一块!”
“那玉深得钱老爷喜欢,每每在手里把玩……”
“少废话,丢的到底是什么?”石勇听到这里,在旁边皱着眉厉声问了一句。
“那块玉的名字叫做‘广寒移月’,”管家吓了一跳,立刻老老实实地说道:“因为玉料本身是黄色的,所以刻的是八月盛放的金桂。”
“这广寒移月的名字,取的是杨万里‘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诗里的含意……那是一块香玉!”
“嗯?”
石勇捕头闻言,一头雾水地愣住了,而沈渊却是一惊!
这种香玉,他是听说过的,确实是黄色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