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儿子的命……不也一样在我手里?”沈渊轻声笑了笑,空下来的右手悠闲地弹了弹桌上的蛐蛐罐。
“这些蛐蛐儿,每一只都值大几十两银子。其实他们并不值这么多钱,不过是因为养它的人喜欢,所以它才有价值……你们两父子也一样。”
“你们的价值就是听话,如果有哪只蛐蛐敢反过来咬我,那就是自己作死。”说到这里时,沈渊脸上带着和熙的笑意,可冰寒的语气却让李良不寒而栗!
“快把我儿子放了!不然我立刻烧了这个册子!”李良愣了一下,又嘶声大喊起来!
“把那册子拿过来,不然……啪!”沈渊的话声未落,又是一只罐子带着呼啸的风声,迎面砸在李大春的脸上!
这一罐下去,再次发出了沉重的炸响。
李大春的鼻血立刻蹿了出来,几颗门牙和破碎的陶片一起,顺着他的嘴噼里啪啦地往外直掉!
这小子现在满脸都是血口子,肉都鲜血淋漓地从伤口里翻了出来,惨不忍睹!
“你是不是很纳闷,我为什么变成了这样?”沈渊淡淡地看了一眼李良,又用目光示意母亲和妹妹,让她们站到自己身后。
在李良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沈渊笑着说道:“刚才打你儿子,又弄死了我一只蛐蛐。”
“我告诉你,蛐蛐在夏夜里大声鸣叫,就是为了要告诉周围的同类。这是我的家,谁敢过来强占,我就咬死你!”
“我沈渊半生糊涂、懦弱无能,可是再怎么也不至于连只小虫子都不如吧?”
“你这样是要杀人偿命的!”这时的李良怒道:“就算我把册子给了你又怎么样?我一样可以去衙门,首告你爹沈玉亭!”
“你是不是傻?”随即李良就见沈渊含笑道:“就你这点儿见识,也只配做个家奴!”
“现在我头上正好有伤,就说是你儿子先动手打了我。他以下犯上,我打死他都不冤!”
“至于你说要去上告,你去试试!你去跟衙门的官员说,你亲眼看过这个册子里的内容。你猜官府会不会连你带你儿子,先灭了口再说?”
“啊?”听到沈渊的话,李良瞬间就是浑身一震!
那个册子里的东西确实他看过,沈玉亭就是因为这个才下的大狱!要是让县令知道自己也是个知情者……他去了衙门,怕是真就回不来了!
在这一瞬间,李良的信心已经彻底崩塌了。偏偏就在这时,他看到沈渊一抬手,又把第三个罐子抄了起来,顿时吓得他肝胆俱裂!
“爹……”
忽然,被打得神智涣散的李大春带着哭腔叫了一声。他现在被砸得啥也不认识了,就对蛐蛐罐的印象深刻!
“册子给你!快放了我儿子!”
李良心里挣扎了一下,终究还是觉得儿子的性命重要。于是他咬着牙把册子扔在了石桌上。
“这就对了,”沈渊笑了笑,放开了李大春扭曲不堪的食指,拿到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册子。
见此情景,李良才松了口气,却见沈渊笑着说道:“看你这么听话……”
啪!地一声炸响!
李良一抬头,就见眼前一个罐子急速放大,闪电般击中了自己的额头!
他被砸得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地上,迷迷糊糊中就听少爷说道:“……这第三个,少爷赏你了!”
一股滚烫的血流漫过眉骨,淌到了眼睛里,李良的视野霎时一片血红!
“带着你家小王八蛋滚出去,”沈渊坐在石凳上,一边打开册子,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看你俩这死出儿,罐子可没了,要不少爷再赏你几个花盆?”
第3章 奇谋在我指掌间、人如寒潭、心似深渊
李良父子抱着鲜血淋漓的脑袋落荒而逃,沈渊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俩一眼。
这狼心狗肺的家伙虽然贪了不少钱,但现在事态紧急,还得等以后再收拾他们,当务之急是手里的册子。
这边沈渊沉下心来看着册子,他的旁边老娘和妹妹眼中却是异彩连闪。她俩被这位少爷彻底震惊了。
小姑娘沈澜已经被这个看似无用的哥哥,震得都不会说话了。而另一边的沈夫人,却想得更深一些。
刚才沈渊忽然生出了胆气,敢和李良父子动手,就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可是儿子的变化,分明不仅仅是这一点。
沈夫人心里清楚,那李良说的杀人偿命、还有到衙门里去告发沈玉亭,这两条都是毒辣之极。可是儿子竟然信口批驳,把李良这两招击得粉碎!儿子的这一手可就厉害了。
刚才儿子分明是用精准的判断和巨大的谋算优势,把李良父子从头到尾压制得死死的!
而那两个王八蛋自从沈渊出来后,自始至终就没有过一丝取胜的希望。自己的儿子,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有勇有谋之人!
想到这里,沈夫人的心中欢欣激荡,眼圈儿都红了!
……
一目十行看完了这个册子,沈渊抬头向沈夫人问道:“这是今年春天,江都县修建河堤的工料银子清单,连工带料一共四万两银子。”
“可是在最后签字的地方,却写着因为县令唐利大人即将卸任,所以这笔工料费就由县丞……也就是我爹代签。”
“既然河堤已经修了,明晃晃地放在那儿。这笔银子江都县也赖不掉,怎么会因为这件事把我爹抓起来呢?”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还不是哥哥你整日里玩儿虫子,别的事从来不留心。”这时沈渊的妹妹沈澜轻声道:“那段河堤刚修好,夏汛一来就被淮河大水冲得干干净净,啥也没剩!”
“啊?”听到这里沈渊剑眉一挑,一下子摸到了事情的脉络:“原来爹是被那两个县令联手给坑了……这俩赃官!”
沈渊是何等脑筋?他一听到开头,就猜到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之后他站起来说道:“我要去衙门见我爹一面,把这件事弄清楚,再想办法救爹。”
“要是堂上开审,江都县屈打成招把爹定了罪,到时咱们沈家就是家破人亡!”
“县令不会让你见老爷的……”沈夫人急忙说道。
“没事,娘亲没听过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沈渊笑了笑道:“拿钱吧娘!”
……
拿着老娘给的银子,出门后照着新得的记忆,沈渊一路向江都县方向走去。
一到大明就遇到了这样的危局,谁都会措手不及。不过这种急迫感对于沈渊而言,却使得他越发振奋。
街道两旁是古色古香的店铺和行人,这次沈渊算是亲身见识了大明风情。扬州富裕繁华,风流绝代,使它千年之下都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美名。
这里有杜牧笔下的二十四桥明月,有如梦似幻的瘦西湖,有天下难寻的雅致园林,有千秋闻名的娇柔美人。
穿行在其间,沈渊心中暗想:大明……这就是那个让人又爱又恨,又魂牵梦绕的大明!
它击败异族,从铁血中崛起,却又飞速衰败,使人扼腕叹息。我居然有机会亲身汇入这滔滔历史长河,进入了这煌煌大明?
一时间他心中激荡,难以平复,行在长街之际,如在梦中一般。
……
江都是个附郭县,县治建在扬州城里。沈渊在史书中读到过,这样的县令因为城内官员的品级比他高很多,又在长官的眼皮自底下,所以做官极难。
所谓:前生无德,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就是这个意思。
到了县衙大门口时,一边往里走沈渊还一边想着:他们一有了难处,就把同事往死里坑?这大明官员的缺德劲儿,到底有没有底线啊?沈渊在官场这沉浮这方面,是当之无愧的大师。他很清楚在官场上善于钻营不如静待时机。不择手段之辈哪怕是才智再高,成就也终究有限。
因为每一位官员都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但是实际上他们在上级的心中,早就被贴好了标签。
所以对方那两位县令,或许手段足够毒辣,但是他们在眼界和格局上,还差着境界呢。
等到了捕快班房,沈渊找到了江都县捕头石勇。
这位石捕头是他老爹沈玉亭的朋友,三十多岁,身材魁伟体格健硕,红脸膛上透着憨厚正直。
听说沈渊要见他爹,石捕头坚决不肯收下沈渊塞过来的银子。他一边领着沈渊往大牢走,一边低声说道:
“老沈和我是多少年的交情?你还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次他吃了官司,我别的忙帮不上,让你们父子俩见一面好歹还行!”
“进去后别聊太久,过一会儿就出来……”沈渊一路随着石勇刚出了捕快班房,刚到县牢的门口,却猛然停了下来!
此时有一个人从大牢里出来,正好和石勇他们两个人走了个对脸。
沈渊一眼看去,就见此人是个一身青衫的中年文士,脸上带着十分明显的两撇狗油胡子。
石勇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赶忙拱手叫了一句“黄师爷”,旁边的沈渊一听石勇的称呼就知道要糟!
所谓师爷,衙门里并没有这样的职务,他们是由县令自己带来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他们的私人幕僚。
通常在大明,每个县令上任的时候都要带两个师爷。一个刑名师爷负责帮助县官断案,另一个钱谷师爷负责帐目。有的还要带上一个文案师爷,专门负责撰写公文。
实际上这是因为靠科举途径上来的官员,完全没有处理政务的经验,所以上任时才要带几个助手。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师爷的地位并不低,完全不是后世影视剧那样,撅着屁股给县令大人扇着扇子,一溜小跑的模样。
他们有专门的院子,县令有什么难处要去登门请教,平日里也要以礼相待。
所以现在沈渊知道面前这个姓黄的,不管是哪个操蛋县令的师爷,都是自己的大敌!
“这谁啊?”黄师爷见了沈渊,皱着眉问道。
“沈玉亭的儿子,过来探监”石捕头连忙回话。
“胡闹!不许进去!”狗油胡黄师爷脸色立刻一寒,厉声说道:“案情尚未查明,人犯还没招供,现在是探监还是串供?让他快滚!”
说完这位黄师爷用阴骘的眼神瞄了一眼沈渊,脸上那股厌恶,就像他刚刚踩爆了一条蛆一样。
这下可坏了!这时沈渊的头脑已经开始飞快地旋转。
他如果见不到爹,就很难了解到案情的关键。那他就是两眼一抹黑,还怎么救人?
或许石捕头会知道些内情,但是未必有多深入……我得套套那个狗油胡黄师爷的话!
于是沈渊不动声色道:“既然还没定罪,我爹就算不上案犯。万一要是审案后证明我爹没有犯案,你们还要在衙门里一起共事对不对?”
“黄师爷何必如此苦苦相逼?你还要在这个江都县里待上两三年吧?所谓来日方长……”
“你敢威胁我?”这位狗油胡师爷显然也不是善茬儿,立刻听出了沈渊话里暗藏的锋芒,当即就勃然大怒!
“我们刘县尊在京里树大根深,他老师的名号说出来能吓死你!就凭你一个小吏之子也敢口出狂言?滚出去!”
“嗯?”听见这话,沈渊就是心中一动!
第4章 巨浪在我只手掀、河工百千、凭我一念
这时的石捕头生怕黄师爷盛怒之余,再编个理由为难沈渊,于是连忙推着沈渊往外走。
“树大根深……哼!”沈渊的嘴里喃喃自语,随着石捕头一起到了县衙大门外。
“贤侄,你看这事儿弄的!”这次石捕头没能帮沈渊见到沈玉亭,他一脸愧疚的想宽慰沈渊几句。却被沈渊拉着走到了路边的树荫下。
“石叔,既然见不到我爹,我就得问问您了。”这时的沈渊拉着石捕头,求他把知道的内情都告诉自己。
这时的石捕头正觉得自己对不住这孩子,于是就拣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
原来扬州因为处在大运河中段,连接着京师与江南,处于水陆交通的枢纽,所以才会如此富庶繁华。
与此同时,盐务、河工、运河这三大繁难的政务,扬州也是一样不缺。
去年冬季,江都县开始治理河道,修的是和大运河交叉而过的淮河,负责工程的是扬州一带的“桩会”。
这“桩会”是由祖辈修建河堤的河工民夫组成,在扬州有一千多人。他们聚在一起,多少也有些守望相助的意思。
桩会的首领叫焦六爷,会里的河工都服他,他也负责出面和官府沟通修河的工期和价钱。
听到这里沈渊点了点头,这个所谓的桩会,和他前世承揽工程的施工队差不多,那么焦六爷就是个包工头儿了。
之后石捕头接着说道:“今年春季那段河堤修完后,焦六就把他垫付的石料钱连同人工费一共四万两银子,拿到衙门来要钱。”
“但是县里的银子不够,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