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复何求哉!
于是,先登的部曲里不再有他的刀戟,殿后的部队中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当然,他的武艺并未落下,也正因为这样,秦军屡次的大败却也未能要了他的性命,尽管在不知不觉中,曲长已经不再年轻。
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见着为前途拼命的年轻人,曲长也试图去劝导一番:要以自身和家人为重,里面水深,你把持不住的!
但显然,这样的劝导不仅没能拉住年轻人们拼命的热情,反而将自己架在了危险的境地。毕竟,秦法严苛!
好在,秦军连连大败,军中战力急损,而曲长的武艺和丰富的作战经验也再次在危险中拯救了他自己。
同时,在收到了都尉和校尉的数次严正警告之后,曲长也终于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从此学会了闭嘴。
日子就这么平平稳稳的过着,操兵、作战、归家。曲长似乎已经认命,在这个乱世,能活着已是很好了!
直到三年前跟随蒙骜将军出征河东郡,闪电般渡过大河的秦军一路高歌勐进,众人皆沉浸在一片盲目的欢喜与自大之中。曲长却从河东百姓的眼神中发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明明秦兵并没有纵兵抢劫啊?M。。
而泌水大败后,曲长脱下秦军军服,反其道而行,泅渡过泌水,从河东经河内一路逃亡,靠着一口还算地道的河东方言,居然得到了沿途百姓的热烈接待!
问讯而来的老乡们甚至七嘴八舌为曲长的未来做起了打算。
“放心吧!那些秦蛮子打不过我们赵王的!”
“你安心住下,等我家赵王打跑了那些秦蛮子,你再回去!放心,官家一定会给你报仇的。回头官家发下过冬粮,没什么过不去的。”
“要不你在这边住下也行,以你的体格,等来年征兵,选上甲种兵都不成问题啊!”
“是极是极!莫要紧盯着土地,若是能入羽林卫,那便是祖上烧了高香了!光是粮饷就抵十亩收成了,还有每战的赏赐……”
“便是去不了羽林卫,上党郡的长平军也是极好的去处!那可是我王亲自赐名的军队,特为长平之战纪念!以你这身肉,若是在军中再立些功劳,便是都尉、校尉也是有的做的。”
“对了,取了村头老刘家的二闺女,不就是校尉吗?回头让他给引荐一下!”
“隔壁村的老李头的大儿子,我熟哩,今年刚刚提了副都尉了哩!”
“那是郡兵的副都尉,到长平军要降两级哩!”
“那还是去长平军好些!”
……
听着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一个个陌生的名词,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故事,令曲长恍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什么?过冬粮是个什么东西?官府还会给百姓发粮食?
什么时候一个大头兵的粮饷能抵十亩地了?
校尉、都尉这样的官职也是自己这样的平民可以做的吗?不用攀附贵人的那种?
此时的曲长已经彻底地懵了,而接下来的一碗热粥更是令曲长目瞪口呆——那不是粥,那是肉糜粥!
肉啊!那是肉啊!
自己一个曲长也不过是在得了赏赐后舍得吃一些,这些百姓居然就堂而皇之地给自己这个不速之客给端来了。
“怎的就上一碗粥啊!老抠啊你,若是传出去了还以为我刘家村苛待客人了呢!你要舍不得,二虎子,去家里拿只鸡来!”一个颇为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曲长顿时愣在原地,这算是“苛待”?
我在秦军拼死拼活,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顿肉糜,怎么到这赵国,变成了“苛待”了?若这是“苛待”,请苛待死我吧!曲长在心中怒吼道。
“滚滚滚!”主人家显然有些恼怒了,这“苛待”客人的名声要是做实了,可就真抬不起头了。
随即主人家赶忙解释道:“你懂个甚!客人远来,身上疲乏不已,正是虚不受补之时也,若是以大肉食之,必损其身也!今日先以肉糜垫肚,再进肉食,方不至于伤身也,至于肉食,吾家早已备好,哪轮的到你。”
说着就有一妇人从外间端来一只全鸡,金灿灿的表面,油亮亮的肉丝,看得曲长直流口水。
“客人莫急,且先用两碗米粥,待休息半日后,再用肉食也!”主人家显然也看出了曲长的谗意,当即柔声劝道。
曲长只觉自己不在赵国,而在仙境!
主人家见曲长目光已然有些呆滞,当即驱赶众人说道:“客人疲乏了,尔等且去,莫要惊扰了客人休息。”
众人遂散。
关上门,主人家看着曲长,有些欲言又止,却终于还是缓缓开口道:“客人,不是我赵国之人吧!”
用的关中方言。
曲长一愣,他当然听出了主人家的方言,也自然明白自己的身份恐怕已经暴露了。
随即也不瞒着,说道:“某乃河西人也,入秦军已有十数年矣!”
说完闭上双眼,静静等候着主人家的决断,尽管以曲长的身手想要制服主人家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但对于有恩于自己之人,身性正直的曲长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良久,却只闻听面前一声长长的叹息。
曲长缓缓睁开双眼,却见那金灿灿油亮亮的全鸡已经摆到了自己的面前。
“吃吧!吃完赶紧走。”主人家开口说道。
曲长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人:不应该啊!秦赵者世仇也,自己这个秦军落到了赵民的手中还能有个好了?不挫骨扬灰就算是手下留情了。
主人家显然也看出了曲长的意外,叹息着说道:“吾本也是秦人!战后被留在了赵地,也便成了赵民,跟着屯田之令,来到了河内也。”
“啊?”曲长更为惊讶了。
随即主人家就将自己是如何在死人堆里头被救醒,又随众人屯田,一步步在赵国扎下根,娶妻生子的过程一一讲述。
“为何不回……”曲长的问题一出,却又被自己给打断。
“为何要回?我父、我兄皆为秦死战,我母却饿死街头无人问津。如今全家仅剩我一人,在赵地,食有肉,出有衣,邻和睦,事有主,何思无情之秦焉?”主人家不懈地说道。
曲长闻言,久久不语。
低着头,缓缓将眼前的鸡肉吞下——好鲜甜的鸡肉,跟在秦国时吃到的一样鲜甜。
曲长始知,鸡之于秦为鸡,鸡之入赵亦为鸡也,然二鸡之际遇却有天壤之别,一者仅现于公卿之家,一者遍于百姓之家。
鸡之为鸡,而人复为人焉?
“兄弟!”主人家看着默默落泪的曲长,显然也明白他心中的悲愤之情,刚想劝导建议一番,却被曲长打断。
“老母妻儿尚在。”曲长没头没脑地说道。
“秦法,严苛哉!”主人家接续道。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见识到了河东百姓的生活,他才恍然知晓,原来百姓还有这样的活法。
种子一旦种下,很快便会生根发芽,可惜严苛的秦法却如同一块巨石死死地压制着种子的发芽。
回到秦国的曲长只一心做一件事情:将自己的老母、妻儿转移到赵国。他只是想让自己的老母、妻儿也尝一尝鸡肉的滋味,仅此而已。
幸运的是,这次出征前,自己终于将妻儿送到赵国,如今应该已经到了那家主人家了吧。
哎……曲长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下正撤退着的秦军。
“也罢!就算是为秦国尽忠了吧!”曲长心中叹息着快步冲上前去。
若是有来生,想来曲长定不愿再生在秦国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千人为饵探赵军无辜锐卒终饮恨
就在曲长稍稍陷入过往回忆中时,麾下的秦军已经如同潮水般涌入了赵军的营地之中,一个个帐篷被推倒,其中却不见一人。即便知晓自己此来有死无生,见着这样的场景,心中还不由地一紧。
秦兵们纷纷掉头看向曲长,似乎在询问,又似在乞求:将军,退吧!
但显然,如今退出,并未达到司马错将军所谓探清敌营的目的,即便退出去也难逃秦法的制裁。
曲长,不会退。
而赵军也不会让他们退!
就在秦兵们微微愣神之际,瞬间营中灯火通明,早已埋伏好的赵军,手持的火把,将战场点亮,随即上万赵军一拥而上,呈半月形,就要将来犯的秦军一股脑儿给全端了。
皎洁的月光、无情的火光在彼此明晃晃的刀剑之上一闪而过,白刃一触而发。
秦军当瞬间明白:退,是退不了了,当即挥舞着手中的兵刃,以什为单位组成一个个小型的锋失阵,朝着眼前的赵军勐攻而去。
不得不说,曲长的麾下也算是秦军为数不多的精锐中的精锐,从迟疑到决绝,再到组成有利于完成任务的军阵,几乎就在一瞬间完成。
而曲长也拎着自己的长刀,横砍竖噼,试图为麾下的将士们杀出一条血路。
若是往日里的屯田兵,说不定真的会被悍勇的曲长和他麾下的精锐秦军给击退,但可惜的是,在曲长面前的乃是赵军中号称“步战无敌”的陷阵营。
即便面对着数倍敌人之时,陷阵营都未曾后退半步,更何况面前的秦军只有区区千人。
“陷阵之志,有我无敌!”
眼见着秦军咄咄逼人而来,赵军陷阵营瞬间爆发出一阵阵的怒吼,紧接着,前方阵型一变,十数赵军士卒组成阵型,以锋失对锋失。
颇有些针尖对麦芒的意思,当然对于气力、武艺惊人的曲长,赵军倒也是果断认怂,并没有以攻对攻,而是以圆阵抵御之。
而在两相较量之中,赵军的配合显然更加的纯熟,赵军士卒的气力也明显普遍要高于秦军的士卒,即便天生神力的曲长所带的一什,也被赵军数只队伍给狠狠缠住。
长刀含恨一击,震得前方盾牌不住地颤抖,连人带盾倒退了好几步方才停止。可惜的是,虽然曲长用他的神力击退了眼前的一组盾兵,可是老辣的赵军哪里会给曲长突破的机会,几乎在盾兵后撤的一瞬间,另一组盾兵随即插入空中,再度将曲长阻击了下来。
你有你的神力无敌,我有我的配合默契。
两什被击退,又换上新锐的两什士卒,曲长虽有一腔的蛮力,却在赵军的“困阵”面前,始终无法进行有效地击杀,几乎被困在原地无法前进一步,更不用谈凿穿赵军的阵型了。
这边曲长迟迟无法突破,那边战力明显逊色的秦军的情况就更不好了。
一开始正面还能与赵军对峙一番,尽管处于劣势。但忽然之间,斜里又杀出来一只赵军,普通的秦军可没有曲长以一敌众的本事,几乎在一瞬间,阵型就被斜里出来的赵军所破,而阵型即破,正面的秦军随即侵入阵中,与斜里的赵军一同完成着对秦军的收割。
武艺、气力稍低的立即被赵军斩杀当场,气力稍足的勐士,眼看着身边的同袍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秦兵明白阵型已不可救,当即便挥舞着手中刀剑向着曲长的方向靠拢。
然而,随着一个个小型阵型的溃散,大批的赵军冲入秦军阵线之中,令各秦兵向曲长靠拢都不可得。
而即便侥幸到达曲长身边,曲长即便再威武,又能护住几人!
阵线动摇,处处被破,秦军自守尚且不足,进攻也越发的无力。
山头之上,司马错眉头微微皱起,显然自己派出这一曲精锐并不能很好地完成自己所交付的探底的任务。但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战场之上赵军默契的配合,让司马错确定了一件事情:赵军的战力远不是这几日所表现的那般不堪。
换言之,赵军一直在保存实力,那么保存实力的目的,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麻痹自己,从而绕道闪击函谷关。
正在司马错笃定赵军的阴谋时,一名探马来报:“禀将军:左右两侧各出现赵军万余骑兵,当时冲吾等而来。”
“各有万骑?”司马错有点不愿意相信,倒不是怕自己被赵军包夹,而是单纯的认为这不应该。
不应该还有这么多兵力,远处军营之中出动的赵军已达万数,后营之中隐隐约约也有赵军活动的踪影,也就是说在赵军营地就有不下两三万人,哪里还有两万骑兵进行包抄呢?
但显然,此时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机,司马错当机立断,传令道:“撤!”
说着,拨转马头,朝着来路一路急尘而去,没有丝毫的留恋之意。
当此时也,赵营中的千余秦军也迎来了他们的最后时刻,数千赵军已经绕到他们的背后发起进攻,两面夹击之下,秦军本就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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