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德十年二月底三月初春耕开始之前,大叛乱对河北、中原和江南各州郡造成的破坏基本修复完毕,各地刺史、郡守和县令纷纷督促下级官吏率领命中展开春耕,坚决不能拉下春耕的大事。
各地政府都把春耕当做头号大事来安排,绝对不允许任何事情耽搁了春耕。
而此时此刻稳定的内部外部环境也给春耕提供了很好的条件。
在这个背景下,延德十年第三次科举考试也顺利举行完毕,八百一十七名文举举士和四百三十五名武举举士闪亮登场。
他们登上了历史舞台,并且快速奔赴魏帝国的地方政府和军队之中开始发光发热,科举制度渐渐开始深入人心,成为社会上人们的共识。
人们普遍开始认同科举考试是选官的好途径,是做官的最优途径。
考取文举和武举举士登上天子堂,接受天子的赏赐和赞美,与天子一通吃饭喝酒欣赏舞曲,这是无上的荣光。
更是他们改变命运扭转人生的最好方式。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郭某人的计划取得了初步成功。
从延德九年十二月到延德十年四月,魏帝国内部处于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
这一时期上至皇帝下至一个村长,都在努力围绕着春耕办事,将一切事务处理得紧紧有条,没有失序。
程昱也暂时收敛自己的爪牙,没有闹事,没有咬人,深深地隐藏着自己,就好像这个司隶校尉完全不存在一样。
郭瑾恢复了工作,在延德十年正月中旬正式办公,在整个河南尹的范围内亲自狠抓春耕工作。
他连续多日住宿在野外田边,亲自监督巡视个村庄的春耕工作有没有顺利进行,与田中农户亲切交谈,并且亲自下地耕作,以为众人表率。
到四月,春耕工作初步完成,郭瑾认真工作的政绩获得了上级部门和下级官府的一致赞誉。
不少官员不敢公开和郭瑾来往,生怕刺激到皇帝敏感的神经,但是借着春耕工作表扬一下皇太子,那是百无禁忌的。
郭瑾在洛阳地区的声望稳步上升,处理曹洪事件带来的影响开始慢慢发酵。
这是郭鹏乐于看到的事情。
但是也有他不开心的事情。
比如曹兰、田柔和糜贞。
一千二百四十七 政治联姻的负面影响在此时此刻暴露无遗
对于这件事情,郭鹏也不是毫无预料的。
处置这些事情的时候牵扯到她们的家族,是根本难以避免的。
政治斗争之中没有对错,没有感情,只有利益,胜者为王。
不论是谁站在郭鹏面前挡着他的路,他都不会留手,他绝对不会允许。
当然这样是有后遗症的。
后遗症就是尴尬,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女人的问题。
以至于郭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们,所以索性不去面对。
偶尔去后宫,也是去大小桥还有夏侯琳那边。
曹兰、田柔和糜贞都因此很久没见到郭鹏。
郭鹏不信她们心中对于自己没有怨气,所以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们身边。
这种感觉就特别难受,特别难以把持。
看到她们的冷脸,会不开心,会生气,根本待不住。
看到她们的笑脸,又会感到莫名的怪异,以及内心之中对自己的少许谴责。
皇室政治联姻的负面影响在此时此刻暴露无遗。
长期维持的虚假的和谐被彻底撕碎,再也无法黏合。
为了利用她们的家族势力而结婚,又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打击、抛弃她们的家族。
于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非常尴尬。
尽管她们没有一人在郭鹏的政治行动之中出面保护自己的家族。
郭鹏对于其他女人是没有爱的,最多心里稍微烦闷一些。
唯一有爱的,也就是曹兰一人,所以比起糜贞和田柔,他更不愿意看到曹兰。
但是为了不想进一步刺激到曹兰,就连着田柔和糜贞一起不见,只见大小桥和夏侯琳。
以至于年节的时候,惯例的家庭聚会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奇怪。
曹操也好,桥蕤也好,郭鸿也好,夏侯渊也好,连往年最会活跃气氛的郭嘉使劲浑身解数都没有办法把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总有些东西是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的。
最后郭嘉干脆不说话了,年节的皇室晚宴也就草草结束。
郭鹏面色如常,貌似并没有什么感触,但是他的内心并非全无触动。
相反,他还是比较难受的。
以至于连惯例的温泉之行都变得十分怪异。
以往温泉之行是郭鹏和妻妾们还有父亲谈天说地交流感情的重要机会,郭鹏会久违的放纵自己,稍微显露一些情感。
而今年则不同。
郭鹏和曹兰在整个年节的过程中没有单独交谈过一次。
或许是郭鹏在回避曹兰,又或者曹兰在回避郭鹏。
到了温泉离宫,曹兰主动离开了往年和郭鹏一起相处的房间,自己居住在了另外一间房间里。
郭鹏也没有回到那间房间,而是躲在大小桥和夏侯琳的温柔乡里,疯狂的发泄自己心中的负面情绪,像一头情绪化的野兽。
大小桥和夏侯琳被郭鹏折腾的腿软脚软,精疲力竭。
往日里或许能劝说一下的太上皇今年没有跟着一起来温泉,似乎正在埋怨郭鹏对待家人的冷酷无情。
又或者对于自己无力保护家人的现实心灰意冷,所以住在宫中,不曾外出。
郭鹏亲自去请,郭单把他堵在门外,不让他进去,也不想和他见面。
其余年龄较小的孩子们也没办法成为家人间的润滑剂。
唯有郭瑾和郭珺两兄弟在年龄和阅历上有了一定的积累,与郭鹏做了一些交流,父子三人一起泡在温泉里,谈起了这件事情。
“我去见了母亲,我也问了母亲,母亲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埋怨父亲的样子。”
从关中治蝗归来度假的郭珺坐在郭鹏的左边,看着郭鹏:“父亲,何不去见见母亲?母亲很希望可以与父亲见面。”
“我也去见了母亲,阿珺说的是真的,父亲,母亲那边,真的没有埋怨父亲,母亲说这是她早就能预料的事情,并不感到奇怪,只要魏国能好,什么都无所谓。”
郭瑾接着说道。
郭鹏看了看两个儿子,微微叹了口气,苦笑了几声。
“多么深明大义的奇女子啊,阿瑾,阿珺,你们母亲的话,你们觉得那是发自真心的吗?你们确定你们的母亲没有半点意见吗?”
郭珺和郭瑾互相看了看对方,不知道郭鹏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亲的意思是”
“她怎么会不埋怨我?怎么会对我完全没有感到不满呢?如果她真的这样,她就不是人了,我对你们说过,我与你们母亲结婚,并非全凭自己的意愿,而是有政治上的需求。
当初,我身份不够,在洛阳没有助力,没人能帮我谋取未来,我看中了曹氏在朝中的权势,而曹氏看中了我的出身和未来,于是,我们一拍即合,我便和你们母亲结婚了。
这是我们双方各有所需的结果,一开始,我并未想到会有今天,但是后来,当我逐渐强大起来之后,我就意识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或早或晚,一定会到来。”
郭鹏把身子往温泉水里深入一些,让温泉水没到了脖子下。
“父亲”
郭瑾和郭珺颇为惊讶。
“不要觉得不可思议,为父现在走过的路,你们的现在或者将来都会重走一遍,因为你们的婚姻都是政治联姻,并非全部是你们自己的意愿。
阿珺,之前你的妻子在袁氏被程昱针对的时候,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有没有请求你一些什么事情?你是怎么应对的?”
郭鹏看向了郭珺。
郭珺的面色一滞。
程昱处置袁氏的时候,袁氏并未主动向郭珺的妻子袁薇求援,但是袁薇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很是担心,求郭珺能为袁嗣说几句话。
郭珺深知这其中的凶险,更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不能说话,一旦说话,就要犯政治错误,那是非常凶险的,于是他对妻子说明这些道理。
袁薇知道以后,并未再说什么,似乎清楚这件事情上郭珺什么也做不到,或者说根本不愿意做些什么。
后面袁氏遭到些许打击,没有伤筋动骨,夫妻两人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情,只是相处的时候,或多或少有些不自在。
袁薇对待郭珺总有那么些若即若离的感觉。
新婚不久就发生这样的事情,郭珺心里不痛快,也曾连续十几天泡在治蝗一线,用工作麻痹自己。
郭鹏这样一说,他便想起了这段经历。
“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
郭珺实话实说。
夫妻关系之中纠缠着家族利益的纠葛,实在让年轻男女非常为难,非常难受。
这也是政治联姻不可回避的问题。
感情参杂着利益,就算想要排除这些问题的干扰,对于双方来说也是办不到的。
所以郭鹏觉得有些愧疚。
郭珺和他的妻子恐怕从此以后都只能同床异梦,难以坦白,难以交心,不会拥有真正的夫妻感情了。
但是碍于皇家的需求和袁氏的地位,这桩婚姻必须要维持下去,哪怕同床异梦,哪怕貌合神离,都要维持下去。
双方都是政治的牺牲品,也必须要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郭珺没有选择,正如同当初的郭某人没有选择一样。
一千二百四十八 如果你没有做皇帝
郭鹏很清楚,郭瑾也就是运气好。
蔡邕和他背后的蔡氏家族没有闹事,也不会成为郭鹏的打击目标,所以至今为止还能维持夫妻关系和睦。
但是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皇帝的集权之路,就是众叛亲离之路,所以至高无上的皇帝才是寡人。
郭鹏死后,或者蔡邕死后,到了郭瑾主导帝国的时代,蔡氏家族会不会做出些什么事情,那也是十分难说的。
今日郭鹏对曹氏家族所做的事情,未来,郭瑾未必不会对蔡氏家族做同样的事情。
可能性极大。
他们的私人感情终究不可能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为了手中的权力,郭鹏相信郭瑾的选择会与他一模一样。
所以,郭瑾到头来也是牺牲品。
除了权力以外一无所有的寡人。
尽管如此,郭鹏并不后悔,也绝不会做什么其他的事情去尝试弥补什么。
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天真二字。
“不要怪为父,为父也是不得以,你们生在皇家,就要做好这个觉悟,现在为父如此,你们也是如此,这样的事情不会仅此一次,未来,还会不断的出现。”
郭鹏并未有任何因此就要放弃集权的想法。
相反,他宁可众叛亲离,宁可孤独至死,也要紧握手中权力,做那个至高无上的寡人。
尽管他是真的爱着曹兰。
这是他的选择,这是他一路拼杀流血牺牲以数百万人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
为了今天,他的脚下,早已是尸山血海。
为了他的事业而死的人的尸体和血液,还有与他作对的人的尸体和血液,纠缠在一起,早已不可分离。
他不可能更改,也没有回头路,他一定要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作为他的儿子,郭瑾和郭珺,还有其他的孩子们都一样,不可能有其他的选择,只能接受这残酷的命运。
因为他们生在皇家,成为了郭某人的孩子。
郭瑾和郭珺都不说话了。
他们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并非是他们可以解决的。
利益之争,并非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解决掉的,不存在完全不介意的人,只要品味过权力的滋味,就会明白这东西会上瘾。
说自己向往归园田居的,是没有品味过权力滋味的人,再亲近的人,为了权力,也能反目成仇,不死不休。
从一开始就不纯洁的关系,即使一时和睦,终有一日也会面临崩塌的局面。
只是郭鹏是真的爱着曹兰,在乎曹兰,所以才会有些许的感悟。
如果完全不爱,他对待曹兰就会像刘宏对待宋皇后那样,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会直接将她打入冷宫,不管不问,直到死为止也不会替她收尸。
从这一点上来说,郭鹏甚至不如刘宏那样冷血无情。
正是因为在乎,才会让郭鹏在情绪上出现波动,而这样的感觉,郭鹏一点都不喜欢。
成为孤家寡人的道路,本来就该是孤寂、苦楚和悲哀的。
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也会被迫享受着独一无二的孤寂。
这种感觉,没有任何人可以与他共享,为他分担,也不允许有人为他分担。
于是他搂住了两个儿子,沉默了许久。
“为父对不住你们。”
仅此一句话而已,该说的就都说完了。
年节结束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