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尽管父亲那么深爱她,两个人还是三天两头吵翻天。母亲说话也太不理智了,只顾着自己一时口头上痛快,只拣了最狠的、最解气的话来攻击对方,却又置父亲的尊严何在?这种话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只会加剧家庭矛盾,最终受伤害的只会是自己人。
    此时,母亲的脸已经气得涨红了,用手指点着父亲,气得手指头都打着哆嗦。
    爹虽然一向是让着娘的,可并不代表他没脾气。他让孝顺这顶大帽子压着,不敢冲着他爹发火,不敢冲着他哥发火,自己妻子他一向是敬爱的,心里对人家又心怀愧疚,所以也很少发火。
    可这次,被自己妻子说“不算个老爷们儿”,这个指责实在是太过分了,太让人下不来台了!
    锦华眼睁睁的看着一直用手抱着头、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的父亲“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眼睛气的都红了,大声吼道,“是!我是窝囊废!我委屈了你这金凤凰了是吧?!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去寻那梧桐树去啊,别跟我在这指手画脚!”
    刘继宗越说越生气,想也没想,伸手拿过桌上的茶壶便往二奶奶身上砸了过去。
    二奶奶也被他忽然的发作给吓住了。这个人因为理亏,一向是任着自己责骂的,很少还嘴,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锦华急着去拦那茶壶,却因为离得太远没拦住,眼睁睁的看着那茶壶砸到娘身上,打湿了二奶奶的衣襟,又滚落到了地上,应声而碎,那水都洒了出来,而且居然还冒着热气!
    天哪,可别把娘给烫着了!锦华一边大声埋怨着父亲,一边跑过去翻看娘的衣裳,颤着声音问,“娘,您没烫着吧?”
    二奶奶没想到一向弱势的丈夫居然动手打自己了,不禁悲从中来,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水,便哭了起来,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女儿,指着刘继宗骂道,“你这没用的窝囊废,只会拿女人撒气,有本事你去朝你大哥去使啊,你个没用的东西。。。”
    刘继宗本是个绵软的性子,一向对着媳妇心虚气短惯了的,如今头脑一热做了傻事,心里悔的不得了,却拉不下脸面来道歉,只虚张声势的吼道,“我不跟你这妇人一般见识!”说罢风一般的便出了门。
    锦华见他娘光顾着哭了,忙把她娘推到了屏风后头,一把就把她娘身上的衣裳给扯了下来,一边嚷道,“别哭了,先把衣裳脱了,看看烫坏了没有!”
    转身蹬蹬蹬的拿着脸盆跑到院子里,拼着命鼓着劲儿摇着辘轳,才从井里头拉上小半桶的水来,迅速跑到屋里头,顺手从脸盆架上扯了一块布巾浸到冷水里,绕到屏风后头,把凉浸浸的布巾一下子就敷到了二奶奶被烫的发红的腰上。
    夏天的衣裳实在是太薄了。
    二奶奶本来还在低声哭骂,见自己女儿忽然一反常态,跟个小大人一样跑前跑后的,行动迅速果断,不禁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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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劝解1
    锦华一边不断的浸湿布巾给母亲冷敷着伤处,嘴里一边数落,“您跟我爹置什么气啊,有用么?除了气的你俩都好几天缓不过劲来,还有什么用?!能改变目前的境况么?不能!”
    二奶奶让女儿这一说,才回过神来,也顾不上追究女儿对自己说话大不敬的口气,满腹的心酸委屈,只想着赶紧找个人诉诉苦,“你就是一直向着你爹,总是嫌我刻薄了你爹。你先别忙着为你爹喊冤,且听我说说今晚上的事到底谁对谁错。。。”
    说什么啊,锦华对这些事知道的不能再清楚了。这是上辈子这个家上演了无数次的戏码了。
    “你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得来的工钱一个子儿都不剩的给了你祖父,连一个铜子都没咱娘几个留啊!我本来是想先下手为强来着,可你爹这个没良心的,一进门就先去他爹那里报备。他先去他爹那里倒也没什么错,百善孝为先么,可是,哪有像他那么傻的,没等别人要他就自己主动溜溜儿的把兜里的钱全交出去的?!你交钱也就交了,我也没拦着你是不是?可是你能不能不那么傻,总得给我们娘几个留点救命的钱吧?!”
    二奶奶气的呼哧呼哧只喘。锦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的这个爹啊,唉!
    “他就不知道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不在家的时候,你病的稀里糊涂的,在床上躺了几天几夜,连命都快要送掉了,要请个大夫你大伯母都要甩脸色,说什么小孩子家家的,伤风生病不过是家常便饭,睡个几天就好了,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我呸!难道我的孩子就不是爹娘生养的了?就这么不值钱?!就她生的才身娇肉贵?锦凤、锦龙他们摔个跤她都要哭天抹泪的请大夫抓药啊,好像天都塌下来似的,我的孩子就不兴生个病了?!”
    二奶奶一边说,眼泪一边止不住的往下落,眼睛已经哭得又红又肿了。
    “天这么热,锦年想吃点西瓜,都要捡人家吃剩下不稀得吃的给了半块!打量我不知道呢,前儿个锦龙和锦凤还偷偷摸摸的吃樱桃来着,可你们俩呢,你知道樱桃长什么样么你?!”
    锦华见母亲伤心,心疼的也跟着掉眼泪。刚强的母亲,十几年来在这个家里,受得委屈真是不知凡几!
    老刘家这一家子,在这台子镇上还真是第一位的殷实人家。刘满堂老爷子在四里八乡也是数得着的人物,家里良田二百多亩,虽然说勤俭持家吧,也有四五个下人伺候着。
    台子镇上的人大都是姓刘的,外姓人很少。刘满堂老爷子是当仁不让的族长,其他房日子都过得不太舒坦,不少都仰仗着自己这一房讨生活。
    虽然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锦华还是让自己母亲这一番哭诉给搞得心里闷闷的,那种熟悉的压抑之感在多年之后依然顽固的存在着。自己受苦其实并不可怕,最怕的是自己的骨肉亲人正受着熬煎。
    二奶奶又咬牙切齿骂了半天,看身上也不怎么疼了,幸亏那壶水不是刚烧开的,便把布巾泄愤似的使劲摔在了盆里,边犹自抱怨着大房的不是边换了件衣裳。
    “呸,他们生养的就是龙啊,凤啊的,到了你们这里就只剩下年啊,华啊的了。。。你爹那死脑筋一直光知道孝顺我也不说什么了,钱你交了就交了,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现在没分家交钱给公中也说不上什么不对。可是,你不能任着人欺负到脸上也不开腔啊对不对!你大伯话里话外的又嫌弃你爹挣的工钱少,我呸,打量我听不出来呢!”
    锦华不禁苦笑了,母亲心思敏捷,像这种明讽暗刺的画外音她自是听得清楚明白的。要锦华说,她倒是宁愿母亲愚笨一点,痴傻一点,说不定过得就比现在开心多了。
    “挣得少也没见你去挣啊对不对?光会坐吃山空,整日里啥也不干,只抱着本书就说要考什么秀才,这么多年了,都快四十了,考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连秀才的边儿还没摸着呢!他怎么好意思说啊!你爹辛辛苦苦给人家当账房,整天拨弄算盘、抄录账簿,账簿子摞起来比山还高呢,累得腰酸背痛的!他这个当大哥的什么都不干,白吃饭不做事,居然还有脸说你爹呢!”
    二奶奶说到气愤之处,忽然皱着眉揉了揉胸口,“哎呦,我心口疼!”
    吓得锦华忙扶着二奶奶倒在了床上,又跑到了自己屋里拿了一壶凉开水,倒了一杯水服侍母亲喝下,紧张的问,“娘,你赶紧好点了没?”
    二奶奶摁着胸口只哼哼。锦华知道这是母亲的老毛病又犯了,心口疼,胸闷,头疼,胃疼,都是在这个家里头坐下的,伴随了母亲一辈子,上了年纪之后更加折磨人,以至于最后母亲气病交加,才走上了。。。
    这些病都是慢性的,平时还好,就怕生气。不过现在这时候她还年轻,倒也没什么生命危险。
    母亲年轻的时候可是方圆百里知名的才女,识文断字,精通女红,见识不凡。外祖家虽然也只是小门小户,但却是真真的把母亲当作大家闺秀来教养的。
    到底是什么让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变成了如今这样一个牢骚满腹的怨妇?到底是什么让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年纪轻轻就百病缠身?
    锦华看母亲面色还算好,一边替她抚着胸口一边琢磨着怎么开导她,只觉得满腹的话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好。
    “娘,我前一阵子到我大伯那边去,无意间看了一本书,书里头有一首诗,写的非常好,我背给您听哈。”锦华随口扯了个理由。
    二奶奶紧紧闭着眼睛呻吟着,不屑的撇了撇嘴,嘟囔道,“那边书倒是挺多,可惜白瞎在了那些人手里了!所托非人啊!”
    锦华也不理会,自顾自慢条斯理的说下去。
    “人生就像一场戏,
    因为有缘才相聚,
    相扶到老容不易,
    是否更该去珍惜。
    为了小事发脾气,
    回头想想又何必。
    别人生气我不气,
    气出病来无人替。
    我若气死谁如意,
    况且伤神又费力。
    邻居亲朋不要比,
    儿孙琐事由它去。
    吃苦享乐在一起,
    神仙羡慕好伴侣。”
    二奶奶慢慢睁开了眼睛,惊讶着看着女儿,忽然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
第六章劝解2
    “你这是打哪里听来的?莫生气,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说得好啊!”
    二奶奶忽然觉得脱力,身子又重新倒了下去,嘴里一直念叨着那首诗,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帐顶。
    锦华颇有点紧张的看着她,心里充满期待,希望能出现奇迹,让她娘能彻底大彻大悟。
    其实,这首诗本来就是前世娘亲劝自己时所说的。只不过那时候娘亲已经病入脏腑,回天无力。那时候自己正因为小产万念俱灰,娘亲自己虽然一身伤痛,事理却是极明白的,还拿这首诗来劝慰自己。
    这首诗也不知是谁写的,自己到现在也不知道。可是,这诗写的多好啊,多有智慧,把人这一辈子的酸甜苦辣都写到了,劝解人的话都写在了点子上!
    可不是么,人生就如一场戏一般,不能不入戏,又不能太入戏,总要时常跳出来看看自己,有一颗超脱淡然的心,才不至于迷失自己,让自己沉迷于痛苦和绝望当中不可自拔。
    娘,我就把这首诗还给你,希望一切都来得及,希望能挽回咱们全家宿命中的厄运!
    锦华知道,她娘一直是个聪明人,只是性子太过刚烈,眼睛揉不得沙子,受不了委屈,心思又敏感细腻,别人一句话都能让她气的头疼肝疼的。
    刚极易折。
    她娘这一辈子的不幸不光是整个家庭环境造成的,跟她过于敏感自负的性情也有很大关系。
    二奶奶愣怔了半晌,忽然眼睛里滚下两行热泪来,竟然破天荒的赞了闺女一句,“锦华,娘这辈子自诩聪明伶俐,居然也被凡尘蒙住了眼睛,竟没有你这小丫头片子看的明白了!”
    锦华听了她这饱含辛酸的一句话,不禁又陪着她掉了一回泪。
    哭了一会儿,看二奶奶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回不过神来,锦华就悄悄退了出来。她心里还挂念着她爹,得看看他刚才一生气跑到哪儿去了。
    果不其然,小院子这么丁点的地方,他也没处跑,就呆在弟弟住的西屋呢。他爹也是要脸面的人,是绝不肯大晚上价的跑到院子外头让大房那边看笑话的,更加不肯让老爷子那边听到风声,那样肯定会给自己本来就不受人待见的妻子招来更多不是和麻烦的。
    此时,父亲和弟弟两个人一个坐在桌边,一个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一个东,一个西,中间隔着几乎十丈远,一人拿了一本书貌似都看的很认真,只是越看越是觉得别扭。
    爹一向看弟弟不顺眼,父子俩的关系一向冷淡,这回被逼无奈,两父子同处一室,还真是为难他们了。
    十一岁的锦年见锦华进来,赶紧站起来,惴惴的喊了一声“姐”,又不安的看了父亲一眼。看来父母亲的争吵锦年也知道了,并且为此十分不安。
    锦年个子不高,又有点瘦弱,脸色略有点苍白,脑袋因为瘦的缘故显得特别大。
    这孩子这么小,已经如此敏感,要在这种压抑的家庭气氛中长大,要承受这个常年没有欢笑的家里所有的不幸和悲伤。。。也怪不得他长大后变成那样别扭、极端的性子。
    锦华看着还是小小少年的锦年,眼泪又有迸发的趋势,赶紧拼命忍住了,上前轻轻摸着弟弟的大脑袋问道,“你的病可好了?今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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