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工作之后,整个腰身仿佛都不属于自己了。
鞠子洲累得紧,没有什么心情和胃口吃东西,花了一个钱在低级客舍买了个大通铺的位置,迅速睡下。
异人坐在书房之中,静静阅览咸阳左近关于“以工代赈”法平息民怨的政令推行下去之后所遇到的各种问题的奏折,有些生气:“这些蠢物都是干什么吃的?秦政孺子,都可以把政令完成好,这些人竟然连学政儿已行的政法都会出纰漏!”
“真是一帮废物!”
骂着,异人生气又骄傲。
不愧是寡人的儿子啊!
这样的能耐,如能为寡人所用
异人咬了咬牙,下令道:“寡人听闻鞠子洲鞠先生有治世之能,愿与谈,速去请鞠先生!”
自己手底下的人有几斤几两,异人清楚得很!
他手底下就没有擅于解决这类事情的人。
而且异人叹气。
这政令是鞠子洲创制的,那么他应该有办法解决才对!
十月十日傍晚,鞠子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他身上粗陋的葛布衣服已经出现数处裂痕,几天没有洗漱,身上脏得很,衣服上甚至有股馊味,可以说全身无一处不脏。
敲开自己家的门,鞠子洲差点被门僮轰出去。
他摆了摆手:“是我,我回来了,你们帮我去烧一锅水吧,我要好好泡个澡。”
家僮们这才认出面前脏兮兮乞丐一样的人物竟然是家主,都有些惶恐,连忙跪俯。
“好了好了,跪什么?速去帮我烧水!”
鞠子洲有些厌烦。
虽然早已经见识过了很多这类事情,但是如今疲惫时刻见到,心中更是悲哀气愤。
这些人被奴役惯了,甚至他们自己都不把自己当成是一个“人”,而是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奴才”、“器物”的心里定位。
这样的定位,让他们天生就低“人”一等。
鞠子洲家门不远处,蹲守许久的熊当见到鞠子洲进门,并没感觉有什么。
甚至他就是看着鞠子洲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并且敲开了门,进入到鞠子洲的家中的。
好半天,熊当都没有反应过来鞠子洲此时太不像是他自己。
脏污狼狈、配上略显黝黑的皮肤,根本就不是一个士子,活像个庶人。
熊当一贯的印象里,鞠子洲是挺爱干净的一个人,尽管肤色比之贵族,显黑,但面目干净、牙齿洁白,身上衣服更是洗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一个人,理当是优雅、从容、风度翩翩的。
他能跟赃物、发臭的庶人扯上什么关系呢?
熊当这样想着,看着鞠子洲回了家。
而后好半天,他心中终于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小乞丐,为何竟进了鞠先生的家门?
他不会就是鞠先生吧?
不会吧?
熊当立刻穿上鞋,从马车上跳下来,撩起衣摆,快步向鞠子洲家门跑过去。
第六十八章 我要的永生 (上)
“鞠先生回家了?”熊当叫开大门,高声喝问家僮,他声音之中透着急切。
正被家僮带着要去沐浴的鞠子洲隔着老远便听到熊当的声音。
他此时累极,听到声音只觉得耳熟,一时并不能准确判断出说话的人是谁。
那边熊当得到家僮肯定的回复之后,立刻拨开拦路者,向着鞠子洲这边冲了过来:“鞠先生,鞠先生,急事,急事啊!太子殿下使臣请您前往宫中叙事!”
“太子殿下?”鞠子洲反应了一瞬才意识到这个“太子殿下”说的是嬴政:“阿政他有什么急事?”
“鞠先生您还是快些随臣前去宫中看看吧,这事情,三言两语的讲不清楚!”熊当一把拉住鞠子洲的手,将他向外拉。
“慢些走,慢些走,趁着赶路的时间,先给我讲一讲事情大致是个什么情况。”
虽然很累,很困,但是鞠子洲还是强打精神,跟着熊当向前走。
满身赃污的乞丐般的人坐上精美的马车,而后衣着华贵的驾者驱车,两人向着王宫赶去。
一边赶路,熊当一边向鞠子洲解释如此着急的原因。
当然,就鞠子洲来看的话,其实原因很无聊。
就是嬴政这小鬼头一次见人死后之事,心中惊惧而已。
这种小事
鞠子洲在马车上,略微的颠簸让他有点想睡觉。
实在是困得不行。
连续劳作,又没有足够的食物、油水、热水、床褥的后勤补给,此时的鞠子洲根本不想费力想什么,也压根就不想动弹。
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颠颠簸簸,马车很快赶到青宫。
熊当一人下车禀告,鞠子洲双手支着下巴,撑在膝盖上,有些困倦,昏昏欲睡。
好半天,嬴政迎出宫门,见到鞠子洲这副脏兮兮、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是嫌恶,又是心疼,内心隐隐也有了一些知觉,撇了撇嘴,驱使着两个人将鞠子洲抬进宫中。
被人搬动的时候,鞠子洲一贯的机警让他从将睡而未睡的状态中抽离,大脑尽管还有些混沌,但人好歹是已经张开眼睛:“谁?”
“是我!”嬴政小手在鼻端扇了扇,扇不走鞠子洲身上那股汗水混合泥水之后的淡淡腥臭,但这臭味似乎将萦绕于嬴政鼻端的骚臭取除了一些。
嬴政看着鞠子洲嫌恶说道:“你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什么怎么搞成这副模样?”鞠子洲用力摇了摇头:“我怎么了?”
他原地转了两圈,没感觉自己有什么不对。
而一旁嬴政早已经咬紧牙关:“考察一定要弄得自己半死不活的样子吗?”
鞠子洲大脑虽有些迷蒙不清,却并未失智地说出太过激的话语:“你以为呢!嬴政?”
“你以为我很想吗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想要了解最真实的情况,只有深入到氓隶庶人的生活之中去看!他们如果能够活得好一些,如果能够更像是“人”一些,那我也根本不必费力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嬴政张了张嘴,没有回答鞠子洲的质询,只是嗫嚅:“那,那你自己也应该保重身体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你今天不对劲吧?”鞠子洲先是点头,而后忽然觉得,这种小儿般的语气,反而不像是自己认识的嬴政。
鞠子洲低头仔细看着嬴政的脸。
小脸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黑眼圈极深。
“你怎么了?”鞠子洲皱眉。
鞠子洲凑近之后,嬴政越发能够清晰地问道鞠子洲身上的臭味:“你离我远点!”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嬴政还是主动拉起鞠子洲的手,把他往宫殿之中带:“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向前走,宫人们紧随身后。
而熊当,他想了想,咬咬牙,留在原地,没有跟上。
这两位谈话还是不要靠那么近了,会死人的!
“你到底怎么了?不就是一个死人吗?”鞠子洲踞坐在席位上,两腿叉开,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乘凉的老农。
嬴政给鞠子洲倒了一杯温水,犹豫一下,将宫人全部都赶出去,这才说道:“我很怕!”
“怕什么?”鞠子洲问道。
“死!”嬴政眸中是化不开的恐惧与惊慌。
他已经彻底乱了方寸!
鞠子洲看着嬴政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恐惧神情,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你的意思是”鞠子洲问道:“你担心自己也会死,会跟你的祖父一样?”
“对!”嬴政点了点头,思考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我很怕!我怕我有一天也会跟大父一样,忽然之间就死了,死了以后,孤零零地躺在棺椁之中,七窍流血,尸体腐烂、发臭、被许多虫豸啃咬、被鼠蚁吞食”
死了之后,什么“生产关系”、什么“神圣性”都挽救不了这种几乎必然的凄惨结局。
嬴政心中无比恐惧。
鞠子洲看着嬴政,听着他的话,大脑慢慢冷却,清醒,然后他意识到了一件事嬴政,此时处于极度的不安之中,他的内心无比慌张,也,无比脆弱!
这正是自己谋求许久的,趁虚而入的时机!
鞠子洲眼前一亮,然后立刻将自己心中的喜悦深藏:“所以,你不想面对这种结局,你也不想死?”
“是的”嬴政无助看向鞠子洲,眼睛里一片晶莹,一派泫然欲泣。
他身上,此时看不到任何的所谓霸道、威严,只有被遗弃而找不到家、母亲和主人的小猫儿般的无助与惶然。
鞠子洲坐正身子,打起精神,肃声说道:“嬴政,你知道,人死了,为什么会沦落到你所见到的那种境地之中吗?”
嬴政满眼期盼,看着鞠子洲:“师兄教我!”
“因为随着人的生命的终结,他手中所掌握的那些虚假的“关系”会顿时消失!”鞠子洲笑了笑,笑容诡秘残忍。
“秦王死了,他的“秦王”职位,没有死,而是随着他的死亡,从他身上剥离出来,被“秦国”这个存在自然的赠送给了你的父亲。”
“死去的那个,并不是“秦王”,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孤家寡人!”
“或许会有人为他伤悲,但有为他伤悲、为他守灵的资格的人却并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伤悲,反而会因为得到了他的死亡所带来的好处而喜悦,会埋怨他为什么不早一点死!”
“你不就是这样吗?”鞠子洲看向嬴政。
嬴政张了张嘴,一言不发。
“那么为什么秦柱死了,会是如此境况呢?他真的“死”了吗?”鞠子洲问道。
嬴政一言不发,看着鞠子洲。
鞠子洲说道:“我觉得,起码要等到华阳太后死去,秦柱才真的死去了!”
“为什么?”嬴政不解问道。
“因为他现在的“死”,是假的!”
“他只是身体朽坏了而已!”
第六十九章 我要的永生 (下)
“一个人的死亡,是从他的身体的“朽坏”为开端的。”
“但是嬴政!”鞠子洲看着嬴政,表情严肃;“你觉得,一个人的存在,就只有区区的一具形体吗?”
“不,不然呢?”嬴政看着鞠子洲,满眼疑惑:“不然,还有什么?”
“你不知道?”鞠子洲反问。
“我不知道!”嬴政很确定自己并不清楚鞠子洲所想要说明的事情是什么。
“你指挥一个人使其帮你做事,凭借什么?”鞠子洲问道。
“言辞、身份关系!”嬴政犹豫了一下,回答出了这些。
“那你又为何要指挥别人帮你做事呢?”鞠子洲又问。
“因为”嬴政愣了愣,答不上来。
“因为你的思想!”鞠子洲盯着嬴政的双眼;“因为你以你的思考和经历为基础,得到了你所想要做事的理由、做事的方法、做完事之后应该会有的收获!”
“然后你自己去做这件事情,或者指使别人去做!”
“这就是你做事的过程,任何事,都遵循这个过程!”
“是也不是?”鞠子洲问道。
嬴政思考一下,点了点头:“是的,可是”
“可是这跟死和不死有什么关系,对吧?”鞠子洲问道。
嬴政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那么我问你。假如,我于此时死去,而你嬴政,得到了我全部的学识,延续了我的思考方式,继承了我的理想,以我想要去做的事情为目标,以我所会的理论为基础,以我的行事风格为阐发,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和我想要你做的事情。”
“那么这算不算是“我”在完成“我”的理想?”
“这”嬴政无法区分。
“有些人了解你,对于你的想法,不言自明。”
“对于你的理想,坚信不疑。”
“对于你的理论,吸收利用。”
“对于你的理念,理解赞同。”
“那么他是不是你的心腹?”
嬴政点了点头:“是的。”
“在你活着的时候,你的这个“心腹”,能不能算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我不懂。”嬴政眼眸中显出懵懂。
“既然不懂,那么我们换一种思考方式。”
“先撇开“身份”不谈。”鞠子洲把一只酒樽从嬴政面前拿开,说道:“现在你不是“嬴政”,没有了太子的身份。”
“那么你如何定位你自己?”鞠子洲问道。
“我不是太子,不叫嬴政?”嬴政不太能理解鞠子洲的思路,但还是说道:“那么我又可以是谁?”
“抛开“身份”所能带给你的一切立场和利益关系,你还需要去努力与秦王异人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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