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加急的信息,如果道路通坦,快马可行六七十里。
但韩国哪里有什么通坦的道路?
韩国修路很少。
路又不是雨水,可以从天而降,自然人不修它就不存在。
秦军一路夺城忽然,韩人很多时候抵抗都没有就被打败,他们自然是没有什么机会传递消息的。
于是一城已下,另一城不知。
这样的境况之下,只要路上小心,那么越是打到韩国腹地,韩人越是没办法反应。
如今新郑不远,王翦思绪万千,腔子里有无穷的火焰燃烧。
果然是对的!
闪击。
这样一条策略本身是很冒险的,因为只打一条线,如果敌人抗争意志顽强,自己肯定是要面临后勤被切断、补给跟不上、援军够不着、四面皆敌人的情况的。
然而并没有。
韩国的武备松弛得难以想象。
这大约是先前蒙骜的大败给了韩人以信心。
以正常的逻辑看,秦人才打败仗不过几年,这时候。秦国又在修水渠、又在挖大陵,根本就不应该有足够的劳动力和粮食空置出来打仗。
没有人,什么滔天的智慧,也往往没有办法发动战争。
更别提,是这样训练有素、意志坚强的兵士了。
可秦国就是有这么多人!
王翦将炒面倒进竹筒,筒里浇了刚烧好的热水,拿木棍一搅合,拌成糊状,又把肉干撕成一条条扔进筒里。
这是秦人如今的军粮。
实话,并不好吃,比起王翦、或者战士们日常吃用,都是很有差距的,可毕竟是战争途中,这些东西能够管饱,也就只能将就将就了。
“感觉真假。”王难吃着饭,开口道:“我们都快打到韩国都城了,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十三天,奔行四百多里。
如果是正常的行走,那么这个速度无疑是非常慢的。
但这是行军。中间他们攻克了六座城池!
而且更重要的事情是,他们基本上控制住了信息的流通。
以至于,到现在为止,韩人都还没有能反应过来围杀他们。
这是一件很可怕也很梦幻的事情了。
按照故事的逻辑,他们应该很早就莫名其妙地被各种机缘巧合之下的韩人发觉,因而陷入重重围杀,经过十天十夜不眠不休的浴血奋战而取得艰难胜利,最终攻克下一座城池,破灭韩国。
可是并没有。
韩地交通的不便利给了秦人不便,也给了他们便利。
他们因此而能够将信息流通控制住。
闪电战所真正要注意的点,仅在于让敌人不知道。
出乎其预料,而以有备打无备。
让敌人不知道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站在视觉死角里、蒙上对方的眼睛、捂住对方的耳朵,乃至于简简单单的站站对方身后都是可以的。
秦人的选择是控制消息的流通。
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他们做到了,所以他们的一切举动都是韩人所不能预料的。
由此,他们才能够出其不意地骗开一座又一座城池。
“你如果觉得不真实,我可以给你两耳光帮你清醒清醒。”王翦伸头过去道。
“啧。”王难吃了一大口肉干,不愿意跟王翦这个爱好奇怪的家伙交流。
“其实如果是秦国的话,我们这样地行径就是必然会被发现的了。”王翦收敛了脸上笑容:“不过很可惜,这是韩国,韩人对于基层的控制力度弱得比陛下变法之前的秦国都远远不如,所以我的战法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秦人的武器装备、知识水平并不是就碾压了韩人、与他们形成了代差,只是两个国家的组织能力和动员能力、对基层的掌控力度都有很大差别,于是才有今时今日的情况。
这是王翦提出这个战法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的。
他从《邯郸稽考》之中看到了韩国庶人的生存情况,当然也,看到了韩国对于韩人的掌控。
闪电战,必定是可行的!
而秦人,恰巧有着能够执行如此战略的能力。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戬 (十八)
数据得来并不容易。
有些数据是可以在县衙里直接查询的——荀况名义上,是这兰陵县的县令。
作为主官,他当然是可以很轻易地得知一些明面上的事情。
然而这部分东西并不是准确的——名义上,有些田地贡献税赋,但实际上,这些田地里面,有着大族的庇护,或者被划分为某些大人物的食邑,又或者,是专门供奉某些神祇的信地……
荀况知道,鞠子洲既然发问,那么他问的,便是事实。
事实如何,便只能说是如何。
《剥削经》中所见,鞠子洲这人对于这类的东西很是看重、了解。
荀况也并不打算尝试隐瞒或者欺骗。
没意义。
揭开来表层的那些说是纳税贡赋,其实把赋税转嫁给旁人的一部分之后,荀况惊愕而又恐惧地发现,原来真正纳税贡赋的人,其实是那些日子过得紧巴巴,却还勉强过得去的穷人!
这怎么可能呢?
他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于情于礼,这都是不正确的!
这些人如此之贫穷,如何能够负担得起君子们动辄百金、朝廷每日数以千斤计的花耗呢?
虽然诧异惊恐,可荀况还是很快稳住心神,尝试以此作为论据,推演鞠子洲所要说的话。
不过,很不顺利就是了。
……
敬将两个打架的小孩子处罚过,又给了他们糖,之后与具睾一齐派发糖。
发完糖之后,好友堂与其一块来寻两人吃饭。
攻此城时候,基本没有伤亡,也就没有那么许多秦兵留下修养。
因而,城中留存秦人兵士不过二十人轻伤的丈夫。大家这么几天下来,也都是相熟之人了,食宿同行,一则便于联络,二则一同进退,可以相互配合。
他们正打算去进饭,此时一堆小孩子簇拥着一个小孩子,一群人叫嚣着,惴惴地来到秦人面前。
秦人兵士不知道这群小孩子想要做什么,敬只对自己的同袍歉意笑笑,便看向一众小孩子,开口问道:“你们不是领了糖了吗?又回来做什么?”
小孩子们不敢与他对视,听到问话,也没人回答。
敬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反应?
几天下来,城中的小孩子应该不那么怕我了啊。
一个身形稍微高些的小孩子同样心虚地走出来。
敬眼角瞥见有人越众而出,下意识看了过去。
眼睛转过去时候,还看到那身形稍高地小孩子身后的几只手。
他似乎是,被推出来的?
敬静静看着这小孩子,认出了对方应该是之前打架的两人中的一个。
有心想要问问对方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但敬忍住了。
他想要听一听对方的目的。
而且,这群小孩子,都跑回来了?
看来事情有点大啊。
想着,有意识地逡巡目光,想要找寻另外一个自己有印象孩子孩子。
那个浓眉的孩子,叫什么来着?
然而没找见。
有些遗憾。
那个孩子认真而倔强的样子,敬还是很喜欢的。
很像是自己小时候。
不过既然没回来,想必就是他没遇上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这小孩子站在敬的面前,好久才调整好心态,小声地说道:“我们发现了有人偷跑出城。”
敬一愣:“你说什么?”
“我们……发现了有人偷跑出城!”小孩子破罐子破摔一样的大声叫嚷。
敬惊骇无比:“当真?在哪儿?何时?”
此时,旁听的堂皱起了眉。
他看着小孩子们,有心想逃说些什么,最后又放弃。
“你说的,你说的……糖,是真的吗?”那对堂说话的小孩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勇猛。
敬迟疑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糖?什么糖?你们的……”
话到嘴边,敬停了下来。
他想起来了,那个“糖”,这小孩子所说的,应该是自己等人制定出来的一项“奖励”措施。
明白过这一点之后,糖扫视一圈。
十一个小孩子。
他回身招呼了三人同袍,之后自己独自去搬饴糖。
一只比巴掌稍大,通身灰扑扑的陶土罐子。
这罐子里,是两斤饴糖。
“你等确定看到有人翻越城墙,逃出城外去了吗?”敬再次确认。
为首的那个小孩子虽然很紧张,却还是强自点了点头:“对,我看见了!”
他这么说着,身体微微发抖。
“好了,这一罐糖是你的了!”敬说着,将陶土罐子递给这小孩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做激。”小孩子的心神已经完全被朴实的罐子,被罐子里甜美的饴糖吸引。
敬点了点头,问道:“先前与你打架的那个孩子去了哪儿了?”
“你说尾吗?他回家去了。”激下意识回答。
“那就好。”敬无奈摆手:“行了,你们走吧。”
敬小腿微微颤抖着,将冰凉的陶罐贴身抱在自己胸前,感受着冰凉而实在的温度。
真的拿到了!
他环顾四周的小孩子们,小孩子们脸上都带着难以掩抑的喜悦。
激像个得胜的将军,高高昂起头,转身离开。
小孩子们跟着他,一同离开。
具睾皱了皱眉:“这群小孩儿在撒谎啊。”
敬连小孩子们在哪里看到有人逃出城外都没问。
他显然,也是清楚的。
小孩子们在撒谎,目的是骗取饴糖。
“你也被骗了啊。”
“被骗就被骗了吧。”堂笑了笑:“我记得,我家以前也骗过秦王陛下的粮食。”
“秦王陛下讲:秦人种出的粮食,秦人吃得;今日我们到韩国来,难道韩人种得的粮食,韩人便吃不得了吗?”
“但这到底是坏了规矩的。”
“……”敬不言。
的确是坏了规矩的了。
“规矩还是暂时放下,先去吃饭吧。”具睾无奈挠着后脑。
中午浓烈明艳的阳光之下,激跑着跳着,双手抱了陶罐。
他身后,一群小孩子亦步亦趋,目光都聚焦在那陶罐上了。
激将陶罐高举过头,面对一众小弟,说道:“不要抢,排起队来,一个个来,我们的‘大计’成功了,现在我要论功行赏了。”
“一,这‘妙计’是你想到的,你该第一个吃糖!”
小孩子们嗷嗷叫着,脸上洋溢喜悦。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戬 (十九)
下午,阳光正好时候,荀况的“午觉”睡醒了。
不醒也是不行的,尽管所得极少,可总要面对。
鞠子洲的脾气、义理、心思、目的,大都是未知之数,这是他所遇到的,最难以琢磨的敌手。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见识不俗,思维敏捷,知识水平上,应当说是个不输于自己的人物。
荀况深深呼吸,来到学塾,遣人去寻了鞠子洲。
一些士人上午听了荀况与鞠子洲的辩论,知道下午还有如此辩论,便早早等在学塾,连带着,还有一些听说了消息,临时赶过来的人。
他们见到荀况出现,连忙拜见。
荀况与他们对礼过,便等候鞠子洲。
询与鞠子洲一齐来到时候,士人们与荀况均已经等候多时。
“荀夫子,午安。”鞠子洲对着荀况一礼,随后跽坐在他面前不远处。
“鞠先生。”荀况微微一笑:“先生午间休息得可还好吗?”
“尚可,多谢荀夫子关怀。”鞠子洲向荀况致谢。
荀况抬起手向下压:“鞠先生,食饱、睡足,我们便继续上午所言,莫再耽搁了吧。”
鞠子洲一阵无语。
上午也不是我叫停的吧?你这老头,怎么搞得跟是我叫停了辩论,想要逃避一样?
心中一阵牢骚,鞠子洲并不表达,只是表现出从善如流的姿态:“听夫子命。”
荀况松了一口气。
随即,他开口说道:“上午时候,我们讲到,国之强弱有别。”
荀况以探寻的目光看向鞠子洲:“鞠先生的意思是,在楚国施行不下去的政策,在秦国,便能够施行吗?”
“政策的施行,最主要看的,是国家内部的实际情况,与国家外部,与外国的关系。”
“楚国的情况,荀夫子居住于此,相比有所了解。”
“夫子居县令之职而蜗家中、塾中,授课讲学传道,于先生个人,自然是德行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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