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你多少年的历史,碍着我走路,你就该进垃圾堆。
这样独特的祭祀之后,嬴政紧接着召集了兵士们,向他们简单宣示了这一战的伤亡情况,并且将九十三位冲阵而死的勇士的名单列出。
随后,便是包括嬴政在内的,他们所有人都期盼已久的一件事情——开挖陵墓。
匠人们选好了的地址之中,嬴政身穿冕服,浑身气象,接过匠人递来的铁锹,对准了规划好的位置,两手握把,将铁锹的锹头插进泥地里。
随后一脚蹬在锹耳上。
然后,一锹泥土挖出。
“天下陵,八年一月十五日,开修!”
一片欢腾。
有些人亲眼见着了秦王政挖那一锹土,更多的人没见着。
但结果是一样的。
因为大家都知道,属于大家的,一座可以让人死后变成神灵,而不是变为野鬼,孤苦无依的一座王陵,正在一点一点,变成现实。
而已经死去了的那些人,将会是第一批住进这座陵墓的!
他们会如神话故事当中的那些贵人一样,升天为神灵,庇护着自己的亲朋好友,以及血脉后人。
他们死后……不再是野鬼了!
无伤的秦兵挺胸抬头,眼里放射耀眼神采。
他们时不时要前往正在修挖的陵墓所在之处看一看,条件允许的话,自己晚上带上工具,偷偷地过来挖一阵子。
有伤的,则一脸羡艳地听着同袍复述关于陵墓的细节。
贵人们有入土为安的说法,兵士们以前都是贱人,没有这个说法,死后的尸体如何,其实无所谓,因为死了之后,都是野鬼一只。
而现在,他们开始在意起自己死后的形貌。
已经死去的同僚,大多是被烧成骨灰了的。
以前兵士们不在乎。
可现在,他们在乎起来了。
于是他们开始尝试阻挠新死的兵士的遗体被烧成灰。
这种阻挠,不只是存在于个别人身上。
因此,秦王政亲自下令,晓喻全军,入住天下陵的人,都要将遗体烧成灰。
烧死者肉身成灰,而后由匠人以泥胎塑造形象。
肉身会腐朽,而泥胎不会。
如此,众人形貌可以长久不变。
此为“长生不老”。
兵士们对于这个说法,还算信服。
但紧接着,秦王政昭告说,他自己以后也会烧身成灰,日后以泥胎塑身形。
于是所有人都没有意见了。
他们开始继续做活。
“真是愚昧!”王翦手中握着马鞭,看着陵墓施工地点里那些自愿帮忙的兵士,眸中显出轻蔑。
作为一个将领,王翦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
然而,一直以来的理智又告诉他,这事情是很正常的。
只有这样的王,才配得上自己这样的猛将!
“王将军说笑了,我倒觉得,他们一点也不愚昧。”赵高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夕阳下热火朝天的施工,脸上有些歆羡色彩。
“你说不愚昧,便不愚昧吧,你说的都对。”王翦冷眼。
赵高见王翦自闭如此,也就不再试图与他交流:“王将军要小心了——之前犹豫了一下,后面或许会有些麻烦。”
只是有些麻烦?
王翦心中微动,侧过脸去,想要跟赵高说些什么。
然而昭告已经转身离开。
王翦嘴里嘀咕两声,又看一眼夕阳下正在努力做活的人们,心情好了不少。
“做起这样的活来,倒是挺有章法,是一群好的工匠。”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法 (一)
咸阳城,新王在嬴政走出这座城没多久便已经登基。
新的秦王,正是嬴政的弟弟,成蟜。
嬴政一出城,他就已经“死了”。
而王室之中,最为合适,且最能够被操控的人,便是成蟜。
于是兄终弟及,成蟜成为新的秦王。
并且,他们这些人为了争取嬴政班底的支持,还蹿捯着,将扶苏立为太子。
兄终弟及在此时是很正常的事情。
立个太子,虽然感觉上有些早,有些急促,可是咸阳城农会的人们对于立秦王政的公子为太子,是很支持的。
他们虽然不知道秦王政为何会英年早逝,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他们也只好这样接受。
而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鞠子洲就跑路了。
他得罪人太多,被人逮到,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有多快跑多快。
如今,鞠子洲居住在王绾家中。
——王绾,这位秦王政亲自收服的“家奴”,如今并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他知道秦王政应该是没有死的。
可是,他不知道接下来秦王政会不会死。
于是他好好的将鞠子洲藏在自己家里。
如果秦王政死了,那么将鞠子洲完完整整的拿出来是一件好事。
如果秦王政活了,那么将鞠子洲完完整整的拿出来是一件好事。
总之先存着,毕竟稳赚不赔。
当然,在拿出来之前,还是需要遮掩一下消息,以免走漏风声。
鞠子洲住在王绾府中内院里的一处小院子里,饮食都由王绾的贴身亲从亲自提供。
这里很安全。
但过度的安全也不是一件好事。
鞠子洲并非是什么坐以待毙的人。
他抬头向房顶看过去。
“老人家爬上爬下的,不累吗?”
墨者询撇嘴:“以为我很愿意这样吗?”
鞠子洲笑起来:“怎么样,外面情势如何?”
“大体来看是稳定的,这些人只是想要权和钱,所以寻常庶民的生活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只是秦王政‘死去’的消息着实叫城中的这些人伤心而已。”
“那么,阿政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这就不知道了。”墨者询摇头:“说到底,我墨家如今虽然有了一些钱和权力,但总归是没法子摸进那么核心的位置的。”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公里头还安稳吗?”
“宫里还好。”墨者询叹息:“这些人需要秦王政的人手的支持,所以对待秦王政的王后、公子,甚至对待赵太后,都还是比较客气的。”
“那就好……”鞠子洲颔首:“那么接下来,就劳烦钜子去见一个人了。”
“谁人?”
“飞荧。”鞠子洲笑着,笑容危险:“我在他那里寄存了一些东西,你帮我问问,那些东西,他愿意出什么价钱。”
“飞荧?”墨者询思考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你说的是隗状的那个庶子吧?”
“就是他。”
“你就不怕他把你给卖掉?”
“回报率会告诉他应该如何做的。”鞠子洲胸有成竹:“钜子不必担心。”
“回报率……”询嘬牙。
并不能听懂,但总觉得应该是很厉害的东西。
“说起来,鞠先生真的不打算趁此机会离开吗?”询还是有些期望鞠子洲能够离开咸阳。
离开咸阳,然后离开秦国,去到东六国。远离政治,作为一位文宗而活下去。
鞠子洲这样通透且有着一整套自洽的逻辑的人物,稍微有些时间和闲暇,便可以写就许多可以让后世奉为经典的东西。
这对于鞠子洲本人,或者对于后来者,都会是一件好事。
诸子百家,最初都是身为“士”而希望参与到政治中去,从中获取巨大利益,并且传播自己的义理的。
然而这纷纷扰扰两百多年,即便诸子之中最超绝的存在,也无法在政治上有太高建树,对于后世的贡献,反而不如次一等,退居著书的人物。
这是多可惜的事情?
询与鞠子洲相熟,数年相处,虽然并没有多么深厚的友谊,却也算得上朋友。
是故,他不愿见到鞠子洲在咸阳继续蹉跎。
“离开做什么呢?”鞠子洲有一瞬的迷茫:“离开了,写一点书,喊两句空话,然后让后来的‘士人’‘贵人’拿了我的话去将他们粗糙的剥削手段美化和完善吗?”
“这…”询不由语塞:“鞠先生啊,你是否,有些太过偏激了呢?”
“如此的预设别人的立场,看待事物,是很难做到公正的。”询叹息着。
“可是钜子,我们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有了立场了!”
人要活下去,就要吃饭。
要么是吃自己做的饭,要么是吃别个做的饭。
没有别的选择。
“大约吧。”询默然不语。
他也是读过《剥削经》的,所以对于鞠子洲的狂悖与偏激,他能够理解。
正因为读过,所以他更加希望鞠子洲能够活下去,多多著书,将他的思想传续。
“不论如何,多谢钜子好意了。”鞠子洲向墨者询躬身一礼。
询回礼:“那么……鞠先生,安那边?”
墨者安,恤孤院的院长。
咸阳城中,三处秦王政在时允许自备武装的地方,第一处,便是恤孤院。
恤孤院的武备,是用来保护院中小儿辈不受侵害的。
那里的武备,甚至要比王宫之中更甚。
——那里面是真正的,穷苦人家自己的孩子。
比起吏室、法厅、少府、宫中接受教育的那些人,恤孤院的这些小儿,才真正是兵士们愿意舍弃性命而去保护的人。
在此时,恤孤院中的那支武备,更是可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
一千五百人的精锐,就掌握在墨者安的手中。
墨者安,曾是秦王政的贴身侍卫。
但很早之前,他就自己请辞,从秦王政身边离开。
这也就是说,他已经不再是秦王政的心腹,也不再接受秦王政的命令。
墨者询是安的长辈,鞠子洲愿意的话,墨者询是有把握说动墨者安,派兵前来保护鞠子洲,甚至可以将他送离秦国这是非之地的。
“那边就算了。”鞠子洲摇头:“就不要把那边牵扯进来了。”
那边,如果可以的话,鞠子洲希望它会是一片净土。
起码暂时是。
“唉。”墨者询叹息:“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鞠先生。”
这是最后的,保全性命,得到善终的机会。
鞠子洲微笑,摇了摇头:“多谢钜子好意。”
“鞠先生……我老了……”墨者询叹息着,将自己身上的弩与剑解下,交于鞠子洲:“你还年轻的!”
“是啊,我还年轻,还可以,拼一拼。”
真的还年轻吗?
鞠子洲目送询离开。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新法 (二)
飞荧坐在自己的某一间店铺里,看着那些外表看来并不如何富贵的人结伴买了黑色、白色的布和福灯,脸上浮现笑意。
果然秦王政“死了”,这些受了他恩惠的庶民会购置白、黑、蓝、绿四色丧布,与福灯,为他祈福。
这下子,又可以小赚一笔!
飞荧如此想着,收敛脸上的笑意,换了愁苦,对着自己的手下人说道:“你们也自留一些黑布、福灯吧,秦王陛下大去,你们想必也是伤心的……”
他说着,竟真的有些悲从中来的感觉——真真荒唐!
飞荧很清楚,秦王政此时必定是没有真的死去的。
只是,这样的事情不好说出去。
因为作为正统“官方”的朝廷认定了秦王政俎逝,自己若是有不同看法,便是对朝廷有异心。
这个节骨眼上,上面必定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
所以,无论秦王政死了还是活着,在他重新回到咸阳,成为秦王之前,他都是“死了”的。
飞荧清楚这些,但他其实并不是太在意。
因为无论秦王政生还是死,自己都要赚钱。
而且秦王政的“死”,甚至还是可以帮助自己赚钱的。
与他不同的是他的雇工们。
这些农会里雇来的工人是健壮且勤劳的。
平日里,他们做活肯下力气,做事认真,钱给个足,便是订好的工人。
售卖货物时刻,他们也能招徕更多的来自农会的人。
对于这些工人,飞荧是相当满意的。
但也因为这些人的素质如此之高,有些时候,飞荧也必须容忍他们的缺点——不是那么言听计从。
就像此时,他们会因为一个跟自己的生活完全没有关联的秦王政而感到悲伤,甚至因此而不愿做活。
有时候,农会之中的农活忙了,他们也要兼顾那边,并且优先那边。
很多很多的优点、缺点。
但是总归,用这些人,比起用奴隶,或者自己再从幼年开始养出一批家生子,要划算的多。
飞荧这么说过之后,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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